“对不起,我觉得现在的距离正合适,谁都不要迈这一步,就这样留在原地好吗?还有,谢谢你。”
当祈南醒来,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吴智晖拒绝。
“外面传言是不是我因为被拒绝,所以才想杀他?”
瞥了一眼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柳琉了然:“你不在乎,自然也不可能为这个理由对他下手。”
眉峰上挑,失去眉笔的描画显出主人的漫不经心,“我没说完全不在乎,只是那一刻比起在意,反倒松了口气。”幸好吴智晖理智还在,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原谅。
在柳琉意料中,只是她又特别好奇:“如果他答应和你交往,你会如何?”
祈南愣了楞,忽地扯开唇角,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他现在应该早就成为了一具尸体。”
始终一眼不错注视着她的柳琉,闻言,淡淡地颔首,“可惜他并未如他自己说的那样留在原地。”
诧异从脸上一闪而过,又飞快恢复了镇定,“你说对了。”祈南向后靠去,两腿交叠,双手交握在膝头,“他非但没有按自己说的做,反而得寸进尺,越来越惹人厌恶。”
虽然语气平静,她的眉宇却紧锁,“一周后我交了辞职信。”
本打算安安静静尽快离开公司,可部门领导坦言现在外地的分公司正起步,原计划将另一位财务主管调派过去一段时间,希望她能接手调派那位手上的账务。她突然辞职,他们也没办法立马找人接手,即便能招个新人,也需要熟悉公司业务一段时间。
领导有领导的难处,祈南有祈南的坚持。最后俩人协商,由祈南去外地的分公司协助那边,总公司的工作交给别人。正巧要被调派的那位财务主管也不是很想去外地。
对祈南而言,辞职和去外地都一样,只要能在短时间内离开这里。但她没想到,即便远离,吴智晖依然跟鼻涕虫一样地黏糊、恶心。
那日她正在工作,总公司的同事打来电话。接起来,对面响起的是吴智晖的声音。
他调到了家居建材部,接手的单子结算上有些问题后来的财务不清楚,这才给她打电话。祈南没有理由挂断。
当天夜晚吴智晖发来微信:“为什么去外地?”祈南没有回。
她觉得不回信息对方就该明白,可她低估了吴智晖的“自信”。
“做不了情侣,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不是吗?”
“建材这一行好复杂,你不在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今天休息我又去上回我们钓鱼的地方,收获不小。”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还适应得了吗?”
“我已经和那人不当兄弟了,以后都不会再跟他们去喝酒。听分公司来培训的同事说,你们财务部的也常跟他们业务部的一块出去玩?还说你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
“我究竟哪得罪你了?回个消息。”
一条一条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删除。其实她更想直接“删除联系人”或者“加入黑名单”——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还需要维持一段时间“人设”。
真是见鬼的“人设”!回到租借的公寓,祈南一边独自喝着酒,一边鄙视自己的虚伪。不过,至此她还没有想要杀了吴智晖的念头。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面对她只会傻笑的男人。他们是在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月余后,开往公司的地铁上相遇。
那是一个台风天,两个同样湿漉漉的人一前一后上了同一节车厢,又走到同一个位置站定。祈南转身想背靠车厢,那个男人措不及防紧急停住脚步。
四目相对,愣愣地注视着彼此。下一刻,男人慌忙朝后退去,“咚”,脑袋撞到了上方的横杠拉手。
“扑哧。”祈南来不及掩饰,已经笑出了声。
揉脑袋的手顿住,男人看着她,忽然别过了脸,一片绯红从脖颈爬上耳根、脸颊。
他们在同一站下车,同一个出口出站,同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男人走在她左侧,保持着两米开外的距离,等绿灯亮起,一同过马路,直到一个继续往前走,一个停下等下一个绿灯亮起。
渐渐地,祈南发现自己总能遇见这个男人。
蓝色的衬衫、米色的风衣、黑色的长裤,从夏天到冬天。她仍旧在老时间出门,偶尔迟到,但无论早还是晚,总能遇见他。
半年的时间,他们未曾说过一句话。却在同一站同一个门上同一节车厢,面对面地各站一边,从陌生到熟悉,到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开口。
同一站下车,同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亮起,从相距两米开外,到一米,到伸手便能牵手的距离,然后分开,她继续往前走去,他在等下一个绿灯。
最后一次相遇,男人伸出手紧紧拽住了她又用力将她推开,直到那辆闯红灯的轿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世界从白变成灰,变成烙印在掌心的红,祈南那时才明白,明明他可以过就近的路口,为何还要绕弯和她一起走她要过的红绿灯。
“可惜等我明白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和我坐同一班地铁,走同一段路。”祈南的眼眸中含着泪,“如果我当时没有犹豫,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柳琉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吴智晖是在他出事后没多久调来了分公司。”眼泪还未落下被她狠狠抹去,“见面第一句话,他问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喜欢他的话是不是骗他?”
眼眸垂下,柳琉等她心情平复。
祈南并未让她等太久,深吸了口气,“我没心情和他抬杠,直接告诉他,那些话的确是骗了他,也请他以后就当做我们从未认识过。”
显然,吴智晖没有听她的话,不然今天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有一天,吴智晖跟我说,邻桌的女同事在追他。”恢复了平静,祈南的口吻听不出起伏,“我祝福他,顺便告诫他不要随意进出财务部。谁知道他竟误会我嫉妒?”
不似先前的嘲讽,此时的她仿佛在陈述一桩别人的事,“为了避免误会和不必要的麻烦,我说,我是真心祝福他们,希望他能好好对待自己的心意。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吴智晖夸张地祝福她,还提议来个四人约会,说什么作为朋友作为弟弟,要帮她这个姐姐好好把把关——因为男人都是骗子,男人的话不可信。
说不清听到他话时的心情,如果非要形容,“虚伪。”
可当时祈南没有立刻拉下脸,但也没给好脸色,“我的私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
“我这是担心你被坏男人欺骗,你别不识好人心。”
“见一面又不会怎么样,除非那个男人经不起检验。”
“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还会相信爱情?男人女人会在一起无非不是利益,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我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追我的那女生你知道不,我们睡了,盖棉被纯聊天的那种睡,我可没碰她。可是她要我做她的男朋友,我答应了,因为我觉得她还不错。但是她生日那天带我去买五千块的项链,五千块,我舍得,我花得痛快。那个男人肯给你花钱吗?你有要过礼物吗?有些男人光会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行动一点也没有,你动动脑子吧。”
泪,终于还是滑落。
这次她没擦,苍白的脸上神情淡漠,“我约了吴智晖在上班必经的十字路口碰头。”
车流如织,前追后赶,她看着遥远的对面,红绿灯固执得遵守着它的倒计时。
她,将吴智晖推了出去。
“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是柳琉最后的疑问。
祈南没有回答。
在离开接待室前,她忽然驻足,回头望向他们。
“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她依然温柔,笑容未变,开口不像回答,倒像一句玩笑,“你若不好,我定拍手叫好。”
走出看守所大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柳琉眯起眼看着马路对面逆光中闪烁的红绿灯。
“厉老师,那个男人是因为喜欢祈南才救她,还是因为本能去救人?”
“逝者已去,这个问题回答不了你。”望了一眼左侧渐渐停下的车辆,厉炎叹了口气,“聊了这么久,你不会只有这个结果吧?”
“网上有一种浪漫的说法,站在你左手边是因为那是离你心脏最近的位置。”像是没听见他的发问,柳琉自顾自地喃喃,“但我更相信后一种,靠右是祈南也是大多数人的习惯,那个男人不是选择了她的左边,而是选择了相对危险的外面。”
“所以你认为那个男人救她更多是出于,喜欢?”
柳琉摇头:“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复杂,尤其俩人其实较真说来都算不上认识,祈南应该不知道他的姓名。”
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厉炎问她:“那你觉得祈南喜欢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吗?”
“不是喜欢,只是好感。”这回柳琉没有犹豫,“但隐藏的好感尚未上升至喜欢时发生了意外,被救的一方因为愧疚不知不觉将这份好感误以为是喜欢。喜欢,不等于爱情。”
“吴智晖呢?”话题突转,厉炎好整以暇,“祈南亲口承认了表过白,但她却说是欺骗。你认为她说的是真心话吗?”
“是喜欢,也是欺骗。”绿灯亮起,柳琉没有动,“有些人的性格是那种因为害怕,或者自卑,会拒绝别人的示好,从而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他们不相信别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会喜欢自己,一定是抱有别的目的。”
“他们大多受过伤害。一开始也曾无条件信任对方,但在敞开心扉后换来的是伤痛,那种伤痛不会流血,但永远刻在记忆深处。祈南就是这样的人。”
厉炎安静地听着。
“她的坚强是伪装,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别人伤害。同样,当她察觉自己对吴智晖有心动时立刻感到了害怕,尤其在吴智晖将她当做情绪垃圾桶,不顾她感受时那种害怕到了一个临界点。表白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但她等着被拒绝也是真的。”说着矛盾的话,柳琉皱起了眉头,忽然,“不,她应该有过期待。”
红灯再次亮起时,柳琉扭头望向厉炎。
“祈南不是保护自己,表白的那一刻她是真心的,但也知道被拒绝的概率很大。她是在被别人伤害自己前,先一步自己伤害了自己,从而得到想要的答案。”
然后这一类人会说:看,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遍体鳞伤,还保持着微笑。因为,预期中的结局,能骗自己。也只能骗自己。
“将曾经喜欢过的人推进来往的车流,她该有多恨哪。”
“可是都比不上在她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的人狠,那人该死。”
“柳琉?!”厉炎突然叫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阳光下,她扯开嘴角,“我没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他要践踏我的自尊?我没喜欢过那个男人,为什么他可以不顾自己来救我?”
恍惚间,厉炎仿佛又看见了祈南。
“错误,需要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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