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对于他质疑她毫无根据推断时,看得出她气恼,但她仍不做解释。反而让他直接面对她消息的来源,就像盛世房产的蔡炜。
沉吟了一下,“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杨黎望着挡风玻璃外由远及近的人影,“我不相信世上有完美犯罪。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队长,队长,有新情况。”不远处纪嘉树自台阶飞奔而下,甫站定就扒拉车窗,带着兴奋,“裘莲芳要起诉保险公司。”
打开车门的手一顿,“裘莲芳?”
纪嘉树才张嘴,“柯朗的妻子。”柳琉已经替他作答,顺便,“为什么起诉保险公司?”连杨黎想问的也一并问了。
杨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保险公司拒绝理赔呗。”犹自沉浸在挖得最新情报的喜悦中,纪嘉树立刻滔滔不绝将今天和小宋的走访快速讲述了一遍。
原来在散会后,眼睁睁瞧着队长跟着柳琉啥话也没说跑了,纪嘉树无奈之下求佟恺,想跟着他们一块出去走访调查。
佟恺大方,干脆自己留下整理之前的报告,让小宋带这个新人出去长长见识。于是,两个前后脚进警队的半新人和纯新人斗志高昂地相携出门。
没过多久,他们收到了第一盆冷水,接着,一盆接一盆,差点就原地放弃、躺平。当然,除非不想继续干刑警。
所以,即使心灰意冷,他们依然坚持去了医院,去见调查名单上最后一个人——裘莲芳,就是那个柳琉爬墙拆锁抢救过来的隔壁邻居,柯朗的妻子。
电梯门才打开,小宋就被迎面一个蓝衬衫深色西装裤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我要告你们!告你们!”
男人的道歉声被紧随其后的斥责淹没,“收保费的时候一副嘴脸,理赔的时候一副嘴脸,你们保险公司还要不要脸?连死人的钱都赚?你们有没有良心?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保险公司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男人,如果不是女人穿着病号服,很难想象这中气十足的嗓门来自她。
小宋与纪嘉树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退至电梯内。幸好这层上电梯的人多,大家的目光都被谩骂的女人吸引,一边往里挤一边频频回头,还有气得使劲按下关门键的蓝衬衫男人。
直到电梯门将谩骂隔绝,男人才似松了口气,嘟囔道:“疯子,不可理喻。”
电梯缓缓下行,男人扯开衣领扣子,眼睛时不时地看向电梯楼层显示屏。直到重返一楼,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小宋和纪嘉树跟到医院门口,上前拦住了男人。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是保险公司的?”
男人心情不好,口气也好不到哪去,“是又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
小宋拿出了证件:“警察。”
“那女人是不是有病?还报警?明明就是她不讲理,警察来了我也不怕,有事找公司去,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好不?”
很明显,男人误会了,而且满腹委屈。
“不是,你先别激动,她没报警。我们刚才恰巧听到你们争吵,”一边安抚,小宋一边带着他往自己的车走去,“对了,你是哪家保险公司的?和裘莲芳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
男人闻言停下脚步,“你们也认识裘莲芳?”
俩人相视一眼,还未搭话只听男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她老公的死你们一定也知道对吧?”
原来男人名叫李晋鹏,所任职的是海城市的一家保险公司。三年以前,也就是2018年的年末,柯朗在这家保险公司给自己购买了一份人寿意外险,保额伍佰万,受益人是他的妻子裘莲芳。
据当时接待的工作人员回忆称,虽然对于崀州人跑来海城买保险也略感意外,但毕竟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尤其那人选择的是保额伍佰万的尊享版,每年要交纳的保费也不是笔小数目。
小宋问他:“一年保费多少?”
因为是后接手,李晋鹏也不敢确定,大概估计了下,“2018年那会,这类保险保费大约在七千至八千一年,算是贵的。不过相较伍佰万的保额怎么比较也是划算的对不?”忽地,话又一转,“但是,谁知道才交了三年就出这档子事?伍佰万,不是普通意外险的二十万五十万哎。而且,短短三年,你叫我们保险公司怎么想?”
听出话中有话,但小宋仍装作不明白:“据我所知,保险公司理赔前都会有专人调查?”这种在交通事故涉及保险理赔中比较常见。
“呵,”一声冷笑,李晋鹏扭头瞅向医院大门排队的车辆,“还需要查吗?都上新闻了,只要眼没瞎都能看见。但是调查的人回来非说有问题,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倒霉的事就轮到我了。”
吃着谁家的饭替谁家说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宋瞥了眼认真记录的纪嘉树,又问:“你们那个负责调查的人,怎么说的?有问题,是指?”
李晋鹏叹了口气:“老王头有事都跟上面汇报,我就一跑腿的不知道具体什么问题。反正领导让我来跟投保人的老婆,也就是这份保单的受益人,说目前暂时理赔不了,等有了结果我们会通知她。谁曾想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
这才有了电梯门口那一幕。
小宋思索着,“老王头全名叫什么?”
“王博学。”许是累了,李晋鹏从裤兜里摸出烟,正准备点上,一顿,“哦对了,老王头今天也来崀州了,我们早上乘的同一班高铁。”
俩人蓦地眼睛发亮,异口同声:“他现在在哪?”
夹着的烟抖了抖,李晋鹏奇怪地看着他们:“可能在交警队吧,但是哪个区不清楚。”
讲到这里,二层的办公区域也近在眼前。杨黎脚步未停,“人找到了吗?”
纪嘉树自豪地挺/胸:“当然找到了。不过,队长,您猜猜我们是在哪找到那老王头的?”
闻言侧目,杨黎想了想:“不是交警队?”
神秘兮兮地一笑,纪嘉树不言不语,伸手指了指右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杨黎也不由失笑:“一队?那人在一队?”
“正是。”
谁会想到,他们打电话问遍本市各交警队的人,最后却在隔壁一队找到?思及宋哥跟吞了生鸡蛋似的表情,纪嘉树笑容越来越大。
杨黎心下了然:“这次什么条件?”
抿嘴忍笑,一边推开接待室的门,纪嘉树一边据实相告:“庚队说了过几天会自个儿找您。”
“肯定没好事。”
翻了个白眼,杨黎先一步跨过门槛,纪嘉树紧随其后。
没有任何意外,她被遗忘了。扯了扯嘴角,柳琉转身——
“大概多久?”进去的人又折返,探出半个身体。
柳琉回头,没懂:“什么多久?”
“你不是要去厕所,多久?”杨黎像有些不耐烦,“人在里面等着了。”
“啊?”柳琉一头雾水,更加不理解,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厕所了?
“不去厕所你干嘛刚才一直板着脸?”
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柳琉瞪着他,方准备说上两句。
“不去就赶紧进来。”杨黎走了出来,拽过纤瘦的胳膊,“人家还要赶晚上的火车,别耽误了时间。”
……柳琉决定下次再骂。
接待室内,简单的白色小圆桌上摆放着一盆无精打采的绿萝。灰蓝的老式外套搭在另一张椅背,白发老人正一片一片小心摘去枯黄的叶子。
见到他们,小宋搁下手中的水杯,讪讪一笑:“老爷子说这花再不浇水就要死了。”
“胡说,我说的是这花再不浇水可能救不回来。死了,和救不回来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老人抬眼瞪他,然后转向门口站着的三人,“在下王博学,听这位小警官说,你们找我是为了那桩伍佰万的保险?”
小警官自然指的就是旁边端水浇花的小宋警官,“老爷子,他就是我们队长杨黎,”指着中间高个男人,小宋恢复了正经,“现在人齐了,您能把关于那桩保险的调查讲给我们听了吗?”
杨黎看了一眼小宋。
“别瞪他,是我要求等你到了再说的。一遍两遍的讲我累你们也累,还容易传岔。”将摘下的黄叶拢作一堆,王博学拍了拍手,“不过在这之前,老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这位杨队长?”
拉开椅子坐下,杨黎好整以暇:“您问。”
矍铄的目光上下打量,王博学笑道:“方才我听见你跟那姑娘说我要赶晚上的火车,你怎么看出我要赶火车的?”
要问的原来是这个。杨黎从容不迫回以一笑:“我猜的。”
就在小宋低头,纪嘉树提笔,柳琉面无表情在靠墙的椅子坐下,对面的老爷子慢慢皱起眉头之际,杨黎看着搭在空椅背上的外套,“您的火车票快掉出来了。”
王博学狐疑地伸手拿过外套,果不其然,火车票的一半露在口袋外,恰好能看见后面的“海城南”三个字。
“不过时间被挡住了,所以我只是猜测。如果不是今天的票,一般人不会随意塞在口袋里,”会担心票遗失或者找不到,故而杨黎才会如此认为,以及,“而且您在我们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表,所以我猜您应该是赶时间。”
没有得意,也没有夸张,无甚起伏的口吻就像在阐述一件寻常普通的事。
王博学看着他,随手将火车票塞进口袋,沟壑纵横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个投保人,柯朗,得了胃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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