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友邻

卫明向上面请了假特意同林念瑶出游,皇帝知晓后乐呵呵允许了,还送了新的马车,情深意切地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两天后。

林念瑶在卫明的搀扶下了马车,这个村庄倚着祁环河生存。此处山清水秀,数位女子在小河边捶打衣服。

林念瑶走近身前,弯下腰,同她们搭话:“阿姨,近来收成如何呀?”

原本在浆洗衣服的阿姨们见此停下搓洗的动作,将自己的手从水中拿了上来,在穿着的衣服后面擦了擦。

林念瑶眼力好,一眼便看到阿姨们那一双双长满了冻疮的手。

春日中同夫君一同在田野中弯着腰插秧,夏日里顶着炎炎烈日为幼苗浇灌甘露。若是收成好了,老天爷赏饭吃。秋日时便继续弯着腰收割麦子,若是收成不好,就只能看着还没及腰的稻苗悲叹。冬日时若没有粮食只能靠着街坊邻里的救济过日子,若是这个村庄的收成都不好,那就只将陈年旧米一顿的量分成三顿的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能否活下去,全靠天意。

就这般,夜里男子躺在土炕上呼呼大睡,而女子们一边给自己的手哈着气,一边继续纺织,只求一家人吃饱穿暖。

这世道,女人总归是要比男人苦一些的。

“好的很呀,去年风调雨顺,那稻苗长得可高了。”阿姨边说边用手比划,“交够了税,我们一家人就能吃饱了。”

林念瑶闻言不禁皱眉,“只是将将吃饱吗?”

“那不然嘞?”阿姨又叹了口气,“这世道,能吃饱就不错啦。”

说罢,阿姨的眼睛不住地看向林念瑶身上穿的衣裳。此等华贵之物便是她们耕耘一辈子也未必能有一件的。

林念瑶又另起了一个话题:“阿姨,您可知前两年的水患?”

阿姨原本在脸上的笑容顿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厌烦。“小姑娘,我们这倚水生,你这话说了可是要犯忌讳的。”

林念瑶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阿姨,我是来此出游的,不太了解。”

她冲身后跟着的卫明使了个眼色,卫明见状自觉地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她。

林念瑶将这一两银子塞到阿姨粗糙的手中,“如有得罪,还望见谅。”

阿姨收到银两吃了一惊,这可顶得上一年开销了。她四下望了望,确保没人注意后起身抓着林念瑶的衣襟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会跟您说。”

林念瑶问道:“前年水患,你们村有多少伤亡?”

她咂了下嘴,仔细回想后道:“运气不好的都没活下来,要是说个具体的数,我们村一共一千余口,等到平定下来也就六百多口了。”

这一次水患便少了四成人口,在祁环河边上居住,便要承担由它带来的一切。

是恩赐也好,是愤怒也罢。

珐彩不禁发问:“那你们没想过搬走吗?”

“嗨呀,靠它生靠它死。老话讲得好么,人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再说了,我们就算是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去京城呀,在那里安家,凭借手艺总能有一席之地的。”

彩云的话逗笑了阿姨,阿姨哼笑一声,道:“这句话一出就知道你们是从京城来的。”

“这位小妹妹说的容易,我们哪来的手艺呀,种地纺织的手艺么?人人都会的。京城寸土寸金,哪来的那么多地给我们种。”

“退一步来说若是我们一个村都走,侥幸凭着相同的手艺在京城安了家,那其他村子呢?”

“靠祁环河生存的可不只有我们村子,难道将所有河边的村子都入京吗?”

“那你们当时水患,最后是官府出兵才安定下来了吗?”

“这……”大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她紧了紧手中的银锭,又想起这顶了一年的花销,咬牙狠心道:“不是。”

“官府出兵太迟了,水患发生后,我们奔走相告,跑到官府求着这些官老爷收留我们。”

“得到的消息确是这位官老爷早带着妻儿去了京城,美名其曰是替我们要赈灾款去了。”

她笑了笑,眼中透露着悲凉,“你看,连官府都容不下我们,更何况京城呢?”

“那赈灾款他要到没有?前年水患,朝廷可是拨了十万两白银。”

那大娘疾声厉色:“十万两……说的倒是唬人!”

“诸多地方官收到的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两,各个官员再克扣点,再算上打点的人情世故,分发到百姓手中也不过一碗米粥而已!”

“我们靠着一天一碗掺了泥土碎石的米粥,伴着来年吃饱的美梦才度过每个难熬的黑夜。”

“我友邻家的孩儿那年才刚满一岁啊,被大水冲走,尸骨都不见。”

“可过了两日,他们才去吃那脏污不堪的米粥!你想过为什么没有!”

林念瑶不敢再想,她娇弱的身躯摇摇欲坠。

临阵脱逃的官兵、掺了泥浆的米粥、消失的孩童,这一切切都在表明当朝官员的贪污**。

外敌当前,她的好父皇竟然怕卫明军权在手有不臣之心。水患内忧,他拨了银子后却不管不问。

上层人贪图享乐,丝毫不在意底层人的死活。

卫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中揽。

他道:“先前您说庄稼收成好,可交了税后却堪堪能果腹,这是为何?”

大娘冷笑一声,道:“那还不是因为税高?”

“按理来讲,十成粮食只需交三成的税。后来以战事吃紧的名义又让我们多交三成税。十担粮食我们只余下四担啊!”

“边关战士辛苦,我们愿意多交些税当做军饷。这四成粮食省吃俭用倒也是够吃了。”

她沉默一瞬又道:“只是我儿听闻边关屡屡侵犯,他便怀揣着对家国的爱上了战场,去年年底断了一只手回来,只见得那位卫将军从私库中拨了抚恤金,可国家的钱确是一点都没见着!”

“可怜我儿无法劳作,整日以废人自居,前些日子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说是连累了我们。”

情到深处,她不禁擦擦眼泪。

卫明道:“说来是个无理的请求,我们能去您家中看看吗?”

她红红的眼睛警觉似的盯了一眼卫明,有些不放心道:“你们可不是什么坏人吧?”

“自然不是。”

“行,你们若是什么歹人也不会出手阔绰。”

她完全没多想,这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游体察民生来了。

大娘所住之处是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摇摇欲坠,像是一阵狂风来过便能掀翻。

几人站在房门前。

“这房子是谁给你们盖的?”林念瑶不禁发问。

“那指定是我们自己盖的,官府说太多人流离失所,他们一所所房屋盖下来要多久?最后告诉我们要么就慢慢等着,要么就拿了银两走人,自己盖去吧。”

“那银两给了你们多少?”

大娘伸出一只手让他们看。

林念瑶看着眼前的五根手指,猜测道:“五两?”

大娘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摇摇头,不语。

卫明说道:“五百文?”

大娘还是摇头,最终说了个数:“五十文。”

“才五十文?!”

大娘苦笑着点头,“是啊,才五十文。这五十文在天灾后连个馍馍都买不起。”

官府真是一派废物,拿了朝堂给的银两却不干实事。

“行了,外面怪冷的。咱们进屋说去吧。”大娘走到门前为她们打开了门。

屋内却是干净整洁敞敞亮亮,就连桌椅处都一尘不染,想必主人家定是日日打扫。

大娘想着拿桌上的茶壶为他们倒些水,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信。

【遗书。——阿娘亲启。】

大娘顿时浑身一软,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碎成诸多碎片。

她哭喊着往室内跑去:“儿啊,我的儿啊!”

她的儿子悬于房梁之上,书桌旁的木凳被踢翻在地。粗糙的毛绳绕过脖颈,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滴滴坠落在地。

他整个人像无法自控般抽搐四肢,正在“嗬嗬”地喘着粗气。

大娘见此情形无力地扶住门框跪倒在地,险些晕过去。

卫明见状赶紧跑过去将他抱下来,放在地上,查看过他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后便松了一口气。

随即转过身,发现林念瑶和彩云珐彩已经将腿软的大娘扶了起来,她坐在被儿子上吊时被踢翻的木凳上。

她无力说道:“多谢几位救了我儿一命。”

她将原先林念瑶送的银锭拿出来放在桌上,“我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这银锭还给你们。你们先前的问话就当是我的报答了吗,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知无不言。”

林念瑶摇摇头,现下最重要的是叫大夫来看看。

大娘长叹一口气,道:“好端端的,不知我儿怎么突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话刚说完又想起外屋桌上的遗书,“有一不情之请,我不识字,能否劳烦公子小姐给我念念我儿遗书上都写了什么?”

林念瑶点头照做,打开遗书后便愣住了。

她示意卫明来看,卫明看过后也一愣。

原来,这位大娘口中的友邻便是她自己。

谁来夸夸我的勤奋[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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