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发可以说是若良县的土皇帝,被他欺压的不敢说话,和他同谋的只会奉承,哪怕每年天机阁都会派人来盘账,但盘账之人最多停留一天,今天告了他的状,明天盘账的人走了,还没等下定论,就有可能被他灭了口。
但面对许愿井时不是这样。
不论会不会写字,只要把心中所想尽可能地在这张两文钱请来的神签之上表述清楚,神明或许就会听到他的祈求,并且那祈求入水即化,什么秘密都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至于祈求能不能被实现……反正就两文钱,没实现就当在天道神明那里排队呗。
天道能不能知道尚不清楚,但沈黎努力地通过这些文字和画中摘取到了自己需要的蛛丝马迹,再配合上之前看过的账簿,列出来了一张清单,细细读了一遍后,又誊抄了一份新的,闻煜明拿起两份清单细看。
两份清单都是一些地点,有村镇的名字,有具体的店铺,还有一些人名,第二份比第一份地点要多出很多,而第一份的地点并未完全囊括在第二份中。
“要都是去有问题的地方,那黄成发估计要冒着得罪天机阁的风险将咱们在这里……”沈黎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狗急跳墙。”
闻煜明点头:“所以这里面除了一些没有问题的地方,还有一些应该是和第一份地点临近的地方。”
“没错!”沈黎将第一份清单拿过来,扔进了煎药的炉子里烧成灰烬,“下面就到了查证环节。”
只靠证词很难给黄成发定罪,沈黎通过那些纸筛选出了若良县有问题的地方,接下来就需要实地走访,探查出每个问题的关窍所在,以吃喝玩乐的名义将问题收拢查证,最后回天机阁整理成册上交。
黄成发见他递上来的清单,忙道:“小兄弟这么快就要去探查呀?这闻兄弟的病好了?”
闻煜明站在一旁淡淡道:“托您的福,已经好了。”
黄成发看着那清单上的几个地方,在已经有寒意的秋日里额头上冒了些汗,他把沈黎拉到一边:“非得现在去吗?”
沈黎眨了下眼,面露不解和无辜:“没办法呀,我们下来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再拖就来不及了。”
黄成发有知道天机阁时间限制,咂舌半晌后,说道:“那小兄弟,要不这样,这几个地方,你排到最后去,成不?”
沈黎低头,看到黄成发点的那几个地方,是他特意留下来的、没有改到相近村镇的地方。
黄成发的选择和反应,完全落在了他的预测之内。
沈黎笑嘻嘻地说道:“行,先去哪儿后去哪儿大哥说了算,小弟这也就是完成任务,大哥莫慌!”
黄成发这才稍稍安心,给沈黎安排了人随行,美其名曰帮他路上拎拎包裹,有个照应。
沈黎明白这些人是黄成发派来监视自己的,而黄成发本人是要去那些被他排在后面的镇县去掩盖罪证。
沈黎揣着明白装糊涂,带着黄成发给的人,和闻煜明一起上路。
一路上看似游山玩水耗时间,黄成发派来的人从一开始的紧盯人到后来称呼沈黎一口一个小兄弟,明面上大家其乐融融。
但只有闻煜明和沈黎知道,到了晚上,才是他们真正干活的时候。
“若良今年夏天遭了水灾,上至镇尤其严重,但有十张来自于上至镇的纸上祈愿都是希望粮价能再抬,水灾灾民不会去镇里许愿,能两文钱许这种小愿的都是当地乡绅,不论是扣粮不放还是私吞了天机阁给的赈灾粮,都离不开黄成发的支持。”
“岷扬村多个富农元月来祈愿田赋不要再涨,但这两年天机阁都在削减田赋,只有岷扬村有这样的祈愿,而岷扬村是黄成发妻弟所辖,嗯,再添一笔,纵容妻弟改田赋欺压百姓谋私。”
“长林镇冯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东章官员,但现在没落了,一家一直住在长林镇,教书为生,却于去年末失踪,在去年年底,有冯家家主冯山远的祈愿神签,说唯愿女儿能脱离苦海。虽然黄成发消息捂得严实,但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一房刚纳入门不久的妾室暴毙而亡,随后就是冯家老宅被卖,冯家人不知所踪。”
沈黎闭了闭眼:“强抢民女,后又灭人满门,黄成发是真在若良当土皇帝呢。”
他能发展成这样,和之前几年的天机阁弟子渎职盘账脱不开关系。
也和天机阁的纵容脱不开关系。
天机阁表面上奉行不插手各国朝政,只有在他触碰到天机阁利益的时候,才会用“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来处理不满意的官员。
要是黄成发安心地当个土皇帝,或许还不会招来天机阁要除掉他的心思。
月牙高悬,天气又冷了一层。
这是他们出来盘查的第十八天,天机阁给的时间已然过了大半,他们的行程了过了大半。
沈黎没有带纸和笔,黄成发的罪证已经在他脑中捋成了一本账,现下就差最后一个地方。
“有时候掩饰就是线索的一部分,”沈黎看着面前在黑暗中如同怪物一般的高山,说道,“他把这里安排在最后,说明这里的事是对他来说遮掩难度大、致命度最强的事。”
闻煜明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山,晚上光线不好,只有星光和月亮。
他问道:“这里是有什么问题?”
沈黎蹲下身,抄起旁边的一节小枯木,在地上画了画,闻煜明低头看去,那是一个小人,在看向远方,那小人蜷起身子的模样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块有着沟壑的石头,而不远处,是另一个笔画简单的小人,似乎在扶着一个立在地上的长杆工具。
“望夫石,”沈黎指了指小人头上似乎只有三个花瓣的花,“这种花叫夏栀子,三个花瓣,只有汾宁村在的这个山中有,这个村的女性会将这种花当作一种装饰品。”
他顿了顿,道:“汾宁村在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有十张类似的画。她们在等她们的相公,但是,汾宁村是世代以耕种为生的村子,没有听说有大规模的男丁出村,为什么她们会有这种有组织的统一祈愿?”
一般农妇不轻易离村,在八月十五这样要开始农忙的日子一起来到若良县城,不会写字,以画的形式向神井求这样的愿望,说明她们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死马当活马医,来求她们的丈夫回来。
并且,她们知道丈夫们离开的原因,也知道求助官也?不能得到帮助。
沈黎看着另外那代表着丈夫的小人,看着它手上的工具:“这个东西代表着什么?斧头?不过形状有点奇怪,它是竖着的……”
闻煜明看着那扶着工具的小人,问道:“这种工具和人的比例都是这么大吗?”
沈黎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然后看着那斧子说道:“这确实比平时的斧子要大啊……”
闻煜明心里有了数,他将沈黎手里的棍子丢掉,拿帕子把小孩的手擦了擦:“不用画了,应该是挖矿时用来撞岩石用的铜斧。”
沈黎眼前一亮,他想起来了,这种工具他在书上看过,但东章不产矿,所以也没有见过实物。
但闻煜明作为盛产矿物的越澧少君自然见过。
“所以说……”沈黎看向那大山,“这山里有矿,而村子里的男丁,被抓去采矿了?”
矿产对于每个国来说都是由官方严格控制、严禁私人开采的,毕竟不是每个国都像越澧那样矿产丰富,东章矿产贫瘠,天机阁的矿物供应都得越澧来提供,而若良县更是从未上报过有矿藏!
“所以他要把这个地方作为最后让我们来的地方,”沈黎看向那大山,明日他们就要进入山里,去盘查明面上汾宁村的田产,“看来是下了大功夫啊。”
“想要偷偷开凿矿物不容易,”闻煜明说道,“不止工具难以弄到,矿物开采的有风险,后续的处理、运送,都需要费不少人力物力,这些痕迹,不是那么好遮掩的。”
沈黎一笑:“那我们就看看黄县主的能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黎和闻煜明便带着黄成发派来的两名侍从一起往山里进。
沿着山路往上,走了有半日,转过一道后便看到了那条状的山坳,山坳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地势,一块块田地分割明显,有不少人在其中劳作。
“那里就是汾宁村了,”其中一名侍从殷切地说道,“那里下去太难了,回来还得再爬出来,要不就在这看看,差不多了就回去?”
沈黎扫了眼下面,秋收劳作的人有男有女,难道是黄成发把那些强征作矿工的村民都放回来了?
“也行,”沈黎看着那蜿蜒的下山小路也叹了口气,“到时候还得爬上来,怪麻烦的。”
闻煜明看了他一眼,沈黎说完这句话后,那两个侍从眼里放松了一瞬。
他便接着开口道:“不是想吃汾宁的苹果吗?之前不是嫌那些外面的不新鲜?”
沈黎眼睛一亮:“啊对,苹果!现在正是收苹果的时候,诶我看见苹果树了!不行我必须要去吃口新鲜的!”
说罢,他便小孩子心性大发似的一溜烟往那下山的小路跑去,两名侍从没反应过来,阻挡不及,转眼就见着小祖宗跑了快一半的路程,已是拦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收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