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想着冬天可以逼他们不得不暴露行踪,但是我忽略了,霜娘他们去县城里求愿大概是八月十五,也就是说,她们的相公也许在开春就被征去下矿了,原本是允诺了他们几个月后就回,可到了八月十五仍然不得团圆,那次机会或许还是黄成发或者他手下为了安抚才带她们过去的!可现在已经入冬!”
闻煜明拉住他,把他按回床上,小声严厉地喝道:“沈黎!你现在要冷静下来!”
沈黎的眼睛通红,他挣扎着,看着闻煜明:“可现在入冬了,第一场雪下了,后面就是严寒,春天走的时候如果他们没预计到要过冬,那么根本就不会带御寒的衣物!”
黄成发嗜钱如命,私开煤矿也是为了赚钱,平时他自己都欺压鱼肉百姓,又怎么能考虑到这些被强征的矿工过冬如何御寒?更何况厚的衣物一般百姓家都是稀罕东西,每年冻死在冬天的穷人层出不穷,黄成发根本不会斥资去买这些御寒之物。
“煤场有毒气,见火就炸,根本就不会让这些矿工生火取暖,”沈黎抓住闻煜明的手腕,“我现在留在这里,是为了跟黄成发斗,要捉他把柄,但我们在这里一天,那些厚衣物就送不进去!我们继续留在着……就是……”沈黎哽咽了一下,“就是在害他们!”
山路崎岖复杂,他们摸了这么多天也只摸清村子外围,更别提找往煤矿矿场的通道了。
“黄成发的两个人一直跟着我们,”闻煜明在他耳边说道,“一旦你离开这个村子,就断无回来的可能,稍微往回迂回他们都要心生警惕,私自采矿,还采煤矿,只是这一条就能把他定死,让天机阁有充分的理由处理他,现在就差这最后一下了,你要放弃吗?”
沈黎看着他:“没有什么放弃不放弃,那些罪证……也够把黄成发弄下去的……”
“那他的手下呢?”闻煜明问道,“黄成发到现在这个地位,又敢给十二地支弟子牵线搭桥,又敢私开煤矿,你觉得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沈黎沉默了。
“斩草要除根,”闻煜明用冷然的声音说道,“沈黎,只有一个黄成发,不连根拔起的话,就会立刻有下一个接手他留下势力的人,或许幕后之人还是他,这次务必要让他被钉死,和他手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一起,我想天机阁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允许你用求愿井的方法,又配合你让你两年后继续计划,想必也是为了能一举成事。只有那些问题,是不足以让天机阁满意的。”
闻煜明的目光落在沈黎的脸上,小孩才十二岁,但是他笃定沈黎能听懂。
沈黎确实听懂了,却摇了摇头。
“我愿意去查黄成发,一个是因为天机阁的命令,”他缓缓说道,“另一个,是因为百姓。”
闻煜明的看到沈黎缓缓抬起头,猫儿一样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眶湿润,可目光却坚定。
“应道济天下,这是我识字读的第一句话,记下的第一句话。”
“天机阁立阁的初衷,就是应和天道,济天下苍生。”
“这是天机阁的立阁之本,也是天机阁弟子都要做的事。”
“是天机阁弟子的大义。”
“所以,子礼哥哥,”沈黎用力睁开了闻煜明的桎梏,“就算阁里对结果或许会不满意,我也得去救他们。”
闻煜明放开了手,沈黎起身,他看着小孩在门口细细观察、确定门外情况的身影,胸口堵着很多话想说——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死亡和处境,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明知道我们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可他们选择了和黄成发派来的人同流合污打配合,帮着他们对我们隐瞒。就算死了,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功亏一篑。”
可闻煜明什么都没说,他站起身,走到沈黎身后。
“你打算怎么做?”
沈黎紧盯着外面的情况,从缝隙之中看到霜娘被王虎捂着嘴钳制着拉远。
他伸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内侧,拿出一件这一路来一直贴身带着、逃过被黄成发检查的东西。
那是一个又薄又小的灵墨囊,闻煜明一眼就认出来它是用金蚕初丝编织而成的,柔软却有韧性,极其适合贴身携带。
灵墨囊口用一节金丝堵住,沈黎小心地将金丝抽出,闻煜明看到那金丝上缠绕着蓝色的液体。
闻煜明一眼就认了出来:“道矿灵墨。”
这是一种专门绘制阵法符箓的东西,它本身蕴含着灵气,能和天地灵气应和,普通人拿着它极其危险,因为只要它成丝交织成线条,就会成为一种能产生作用的阵法,普通人不懂阵法样式和效果,陌生的阵线有可能会带来危险。
但沈黎的阵术也一直是名列前茅。
他用那金线头的一点液体在手心绘制,再合手一握,一片雪花在空中浮现、翻飞,顺着门缝缓缓飞出,混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沈黎将金线捻回灵墨囊,把灵墨囊收回衣服里,然后将手摊开,闻煜明看到有一小段白色的线在他手上缓缓游动。
“这是追踪类的术法?”
沈黎点头。
闻煜明想了想,说道:“你在追踪王虎还是霜娘?”
“霜娘,”沈黎看着那白线在手上游走,等了一会儿,最终定在一个地方圈成一个圆,“他们停下来了,距离不算近。”
又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沈黎看到王虎走了进来,手上的白线仍然是一个圈。
“他把霜娘关起来了。”沈黎看着手上的线说道。
闻煜明突然伸出手,揽着沈黎的腰后退,重新把小孩带回床上,用被子将两人裹住。
沈黎立刻反应过来,转了个身埋在闻煜明怀里。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缝隙,王虎往里面看了一眼,那碍事的小子只露出一个黑色的后脑勺,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这视线甚至比外面飞雪的天都凉,他打了个哆嗦,然后对上了一双凌厉的凤眼。
他看到那个所谓的另一个天机阁内阁弟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啊,”王虎脸上露出一股庄稼人的憨意,他挠了挠头,“我是来……”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呵:“出去。”
“抱歉抱歉。”王虎急忙关上门,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看到那年长一些的天机阁弟子给那个小子掖了掖被角。
确认了两个人都在房里,王虎便放下心来,他扫了眼盖了雪的地,转身到黄成发派来的两个侍从的屋子里去。
沈黎和闻煜明稍稍等了一刻才起来,王虎端来了热乎乎的早饭。
沈黎装作不知道情况的模样,问道:“霜娘呢?”
“这不是下雪了么,她娘家哥哥腿脚不便,她回去看看,”王虎说道,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歉,“她临走前嘱咐我问问贵人冷不冷,要不要加被子,早上我没多想,直接就过来了,没想到惊扰了贵人。”
“确实冷,”沈黎搓了搓手,“还得麻烦王大哥帮忙加床被子。”
王虎笑着说了句“好嘞”,然后起身去找被子。
沈黎吃完饭,缠着闻煜明要出去玩雪,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那两个侍从只当他下雪天勾出小孩本性,也没有阻止,只说要保护他的安全,陪着他一起玩。
沈黎也没有拒绝,先出门踩雪,又堆雪人,又要打雪仗,王虎抱被子过去,看到黄成发那两个侍从陪着沈黎在外面玩雪,心里嗤笑了一声“小屁孩”,便不再去管他们。
等到中午叫他们去吃饭的时候,王虎却发现他找不到人了。
霜娘被关进地窖之中,地窖里空荡又冰冷,她绝望地看着外面的天空,雪停了,但乌云还没有散开,似乎再酝酿着下一轮倾泻。
下雪不冷化雪冷,她不知道没有厚衣服的男人能不能撑过这几天。
她心里有恨,恨强征矿工的县主,也恨这突然来造访的什么弟子。
如果不是县主,那么她和她男人,这个村子,还能平稳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什么弟子,她今天就能给男人送过去厚衣服,她男人也不会受冻……更不会……
霜娘不敢想,她小时候见过村子里的疯子在雪夜后冻死的模样——好像还活着,但身体却跟石头一样的硬。
她无法想象她男人也会变成那种样子。
霜娘爬起来,伸手拽着那被锁上的门晃着:“来人,来人啊!”
她绝望地喊着,这个地方是村子外废弃的地窖,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
霜娘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她男人,哭她孩子,也哭她自己。
突然,一声轻微的“咔哒”传入了她的耳朵,霜娘的哭声停了一瞬,她转头看去,那门锁竟然开了?
她睁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伸手去轻轻推铁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霜娘喃喃道,“神仙保佑,天道保佑!”
然后她急忙往外跑,跑到一半后顿住,转身往她娘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没有看见,一片雪花有生命似的,从那门锁上轻轻地飞落到她的后背上。
雪又慢悠悠地飘了下来,将她的脚印缓缓覆盖,不一会儿,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咦,这里好像有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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