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莫不是疯了?澧水源头就在澧阳城外,会不会发水我们还不清楚吗?就凭他一个外人两句话就要我天户司大晚上兴师动众?侯爷不是平日里最讨厌天机使吗?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就是因为杀了上个天机使才得了这侯爵之位?现在却对一个天机使的话深信不疑?!”
闻焕冷眼看着李清明 。
他也不信天户司连都城的水况都监测不到,但沈黎那笃定的模样又让他心里打鼓。
澧阳城确实有记载以来就没发过水,但近些年澧水确实在下游区域经常泛滥,若一旦澧水真的在澧阳城内泛出,这座被整条澧水贯穿的都城势必要遭灾。
一旦遭灾,那就会殃及百姓,还有城外的那些农田……
于是他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来找他向来不喜的李清明商议,却不想李清明只嫌他扰了晚间闲暇,满目都是不耐烦。
“如果我没记错,”闻焕冷声道,“天户司前不久刚以夏汛之名购入了大量防汛沙袋,对吧?”
李清明看了他一眼,哼道:“是,还在库里没发下去,因为汛期还没到,下周都来得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下:“当然,要是朝毅侯愿意,我这就派个人跟你去取,这大晚上的帮我们弄出去布防也行,你不心疼你的弟兄们我还得心疼我手底下的人呢。”
李清明说完之后,就派了个小仆去给闻焕带路,然后便转身闭门了。
闻焕看了眼那李府的门头,又抬眼看了看天,旁边手下小心地说道:“侯爷,您看这……”
大晚上的月朗星稀,怎么也不像会马上下大雨的样子。
但又想起沈黎方才那笃定的模样,闻焕咬咬牙,对那小仆说道:“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越澧都城没有宵禁,到了晚上就是纸醉金迷,闻焕带人来到城外,那城里的喧嚣渐渐远离,天空上此时似乎是有了些云,星星明明灭灭,可远达不到下雨的程度。
小仆打开了仓库门,对闻焕道:“侯爷,就是这了。”
闻焕踏入进去,一股湿润腐朽的气味袭来,他皱着眉,旁边的人举着灯笼,看到了那几乎有一座山高的沙袋,那些皮革的外表反射着灯笼的光芒。
旁边的手下咂舌:“这么多……”
闻焕下令:“再去调几个营来。”
手下一惊:“现在这个时间调兵还入城,是不是有点……”
“去,”闻焕下令,他抿了抿唇,“人多,干得快,今晚最起码要做完城里和城外三十里的防护!”
没雨最好,闻焕想,就算给天户司干白工了!
沈黎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的书,准备熄灯睡觉,冯管事欲言又止。
“您……”
沈黎眨了眨眼:“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去休息吧,一会儿大雨好入眠,睡个凉快觉。”
冯管事看了眼外面,那云彩似乎多了起来,可……真会下雨吗?
就算下了雨,那澧水,真的今晚就会在澧阳城泛滥吗?
他又看着沈黎那困顿的模样,想到今天刘三来报的他行程,便什么都没说,躬身退了出去。
月亮依然挂在空中,云朵穿梭在星星之间。
李府,美姬如无骨一般攀附在李清明身上,软声道:“老爷,您直接让朝毅侯去仓库拿沙袋……那这样,那件事不就会被他发现么……”
“若拦着不让去才会被发现,”李清明搂着美妾的腰,笑道,“他又不可能将那一仓库的沙袋都弄出去,除非他多调几个营的人来,但大晚上的调兵入城,你觉得咱们君上会怎么想?明天少不了一顿训斥?说不定——”
他压低了声音,在美妾耳边低声却兴奋地说出四个字:“君!臣!离!心!”
自从平定了秦夫人之乱后,越澧新君将兵权死死攥在自己手中,直到去年才将这权力下放给了朝毅侯。
不过一年,朝毅侯就大半夜的调兵遣将、在都城里闹腾。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想干什么?
哪个君主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妾听闻,朝毅侯是为了防水患……”
“水患?哈!”李清明伸手掐着美妾水嫩的双颊,“你以为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那美妾立马求饶,李清明便笑着将人压上了床,可帷幔放下来的一瞬间,美妾似乎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光。
那是闪电吗?
美妾来不及多想,就被李清明带入了极乐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床摇渐歇,灯火已灭。
“轰隆——!”
猛然的一声炸响,将原本已经歇下的一室春光瞬间轰散,李清明怀里抱着美妾倏然睁眼,然后疑惑地往外看去,哗啦啦的雨声开始钻入慢慢清醒的耳朵,外面电闪如白昼,他猛然推开美妾,起身下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不好了!澧水泛了!!”
李清明的脸瞬间变白。
~
暴雨倾泻而下,原本应该静谧的夜晚瞬间喧哗起来。
“快!那边!那边堵住!”
“不好了!来不及了!”
漆黑的夜里,原本平静的澧水泛滥开来,一声又一声的炸雷响起,偶尔亮彻天空的闪电为黑夜带来一瞬的光,却只能看到被水淹没的一条条街道。
水位迅速上涨,东边地势低,出城的水渠被突如其来的淤泥阻塞,一时间排不出去,很快没过大腿。
官兵们打着灯笼组织百姓们疏散,可雨实在太大了,没一会儿灯笼里的烛火便被浇灭,湿掉的灯芯怎么也亮不起来。
无奈之下,为首的那个官兵只能喊一声:“都摸着墙走!”
一片杂乱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影子贴着墙,往东去,而那汹涌的水似乎有生命般,在他的脚下散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
最终,黑影停在了一处院落前,如果这时候有光,就能看到那被淹了一小半的朱红大门上的黑色门匾,写着“天机处”三个大字。
那影子伸手,摸上了被用厚重锁链锁住的大门,他很快地找到了大锁,用一根竹签插进去挑动几下,那锁便落了下来。
那人将锁和链子扔掉,落入水中发出被淹没在雨中的“噗通”声。
然后他推开门,往里走。
虽然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却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一处几乎快被淹没的玉槽。
玉槽上也被重重锁链封住,他看了一会,伸出手,准备去扯那上面的链子。
突然,破风之声传来!
黑影反应迅速往旁边一躲!下一刻,一个人影飞身攻了过来!
黑影躲闪不及,被那人抓了个正着!
“沈黎!”闻焕怒道,“你在做什么?”
一道闪电骤然劈下,照亮了那黑影的模样。
沈黎苍白着一张脸,不再如之前那般和善,眼睛带着狠厉:“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做天机使应该做的事!”
“天机令入槽,就是我该做的!”
他用力一挣,那力量似乎是拼上了所有,闻焕猝不及防,被他挣脱了出去!
所幸闻焕习武,他身形前扑,伸出手拽住沈黎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扣住他的腰腹。
“沈黎!你不能用天机令入槽,天机令入槽之日就是你身死之时!”
闻焕至今都记得君上说的那句话——
“你派人将天机处的令槽看好了,若是被入了槽,那就再杀一个天机使。”
君上从来不说空话。
当年秦夫人之乱,大破澧阳城那日,他跟着君上攻入皇宫,秦夫人见大势已去,便携亲子跪降,但君上并未等秦夫人告饶求情,随手就将她和那个不不到十岁的小孩一剑毙命。
那淡然的模样似乎就像是砍了一个无生命之物。
一下子惊呆了随君上一同闯入皇宫里的众人。
毕竟秦夫人算是君上名义上的继母,而那个小孩也是和君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就算是要杀,也得先下大狱,后拟定罪责再杀,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有君主为彰显宽厚,还会留手足一命,日后再慢慢打压或者暗中赐死。
可君上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平淡地杀了已经归降他的继母和弟弟。
君上丝毫不在乎名声,而君上想要杀的人,那人必然活不到第二天天亮。
闻焕的手用力,沈黎被他紧紧扣住,暴雨声中他对沈黎的耳朵喊道:“你不能放进去!君上说谁放进去谁死!”
“不!”沈黎剧烈挣扎着,“只有我能放!只有我!他答应过我的!”
又一道闪电划下,闻焕这次近距离看清了沈黎的侧脸。
从初见那天起就一直笑呵呵、万事都在掌控之中的天机使,此刻的眼里充满了恐惧、执拗。
还有绝望。
“他答应过我的!”沈黎喊道,闻焕看到从他的眼角旁有水珠滑落,他一怔,这是他的泪水……还是雨水?
他……哭了吗?
是谁答应了他,然后没有实践诺言吗?
沈黎的绝望似乎带着某种感染力,闻焕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被攫紧。
“他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沈黎的声音开始颤抖,挣扎的幅度也小了下来,闻焕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思想扫出脑袋,接着手上用力,劈向了沈黎的后颈。
沈黎的身体一软,闻焕稳稳地接住他,他看着那闭上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那眼角,接住了那双眼睛闭上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水珠。
闻焕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
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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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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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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