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幼跟随天晟帝身侧,太和殿、勤政殿随意出入,积年累月、耳濡目染,治国理政之能为此辈之首。
即便如此,太子也是在十六岁时才正式经手户部诸事,莅位朝堂。
理政至今,已满三年。
太子之下,另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与他几位皇弟。
二皇子连昀聿体弱,连昀廷归京数月尚未得见,暂且不提。
三皇子连昀衍为淑贵妃所出,由贵妃亲自抚育长大,只比太子小两年零九个月,眼见着就要有上朝的资格。
五皇子连昀绎今年十五,其母为娴妃。
依礼,三皇子授职之后,才会轮到他。
至于连昀廷他自己,十二之龄,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参政议事资格的,更遑论领差出京。
故而,即便嫉妒得心跳异常,也只能暗自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殿下。”郭宪压低声音道,“小心您的手。”
闻言,连昀廷才惊觉,他无意间将书册掐出了一道深痕,“……无事。”
“下午打马球,我们怕是得跟靖远侯世子一组呢。”沈旻笑着过来揽住郭宪的脖子,顺势挡住了五皇子连昀绎打量的目光,“郭宪啊,咱可不能再放水了。”
“嘿!不就是输给你那么两回么,瞧给你得意的。”靖远侯世子连峤气极反笑,一把拽住了前桌肃国公府的小公子萧壬,“阿壬,下午我们必得把他两打服气才成。”
“诶,你要上便上,可别扯上我。”萧壬一边笑一边把他的手臂从后脖子上扒扯下去,“我跟思远一队挺好的,不缺拽马尾巴的后腿。”
“你不是一直馋我那块暖玉么?”连峤一把给他搂结实,叫萧壬无处可逃,又道,“难得的玉胚,擦了大半的石皮,晶莹剔透,成色也好。赢了就归你,如何?”
“你说真的?”萧壬歪头瞧他,语带怀疑。
连峤信誓旦旦道:“真的,谢思远做证。”
连昀廷喃喃:“……玉胚?”
郭宪见他对此好奇,忙小声解释道:“靖远侯世子的外祖家是溧阳云氏,那地方的梅岭玉
冬暖夏凉,触手生温,玉肉晶莹剔透,成色极佳。云氏一族珍藏的玉胚更是多传世之宝。”
“听闻肃国公府的大小姐不爱金银与珍珠,独爱玉石。”沈旻笑着接话,“萧壬公子此举,怕是想拿这玉胚去讨长姐欢心。”
触手生温……连昀廷闻言,心念一动。
此时,被人惦记上的靠谱队友与见证人谢思远笑了笑,朝萧壬道:“你就听世子说笑,他可舍不得那块玉胚。”
“诶,思远你这就没意思了。”连峤没好气道。
“你手头宝贝多,可不是每一块都会亲手解。”谢思远轻笑着戳穿他,“怕不是输了又要跑去皇后娘娘那撒娇赖账。”
此言一出,一行人齐笑开。
“当真这般好?”听几人如此吹捧,五皇子连昀绎不免也来了兴致。
“当真。”荀珺轻笑,“坊间皆传,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梅岭玉不及蓝田玉多矣……焉不知上品梅岭玉亦如暖霭晴光,细腻温润。”
五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但面上依旧淡然,只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
另一边,萧壬被连峤拽得左摇右晃,吵闹着“不守信用”“必有全套”等字眼,说说笑笑便互扯着往校场去。
沈旻看着两人斗嘴,唇角微扬,装模作样叹道,“这二位势在必得,郭宪啊,一会儿咱怕是真要输了。”
“多嘴。”郭宪挥手拂去了他搭上肩的手,上前一步朝连昀廷微微欠身,“殿下,我们也去?”
见五皇子一行人也出了藏书阁,连昀廷抬眸,语气淡淡,“走吧。”
*
千里之外,被人念叨着日子惬意的三皇子,也遇到了自己的难处。
原本他以为,父皇选定了他出京南巡,是将要委以重任的意思。听过谋士的一番话才知,要委以重任不假,但能否接下担子,全看他此次表现——
尤其,一路行来,沿途大小官员有意无意试探,他也不知道究竟哪些在表假衷心,哪些又是在真试探。
三皇子起先还怡然自得,心情舒畅,越南下,思虑越重,加上谋士不断旁敲侧击,再好的涵养也兜不住。
但,这不是对方随意责罚侍者的理由。
就林翊看来,三皇子连昀衍其人,才貌出众,自是文韬武略,龙章凤姿,天家气度。
但,较之太子连昀轩,他也有明显的不足:多了些勋贵纨绔底色,而少了几分储君的雍容气魄——高傲,骄纵,蛮横,缺少同理心。
只不过,以上种种,寻常人很难瞧出来。
就连林翊自己,也是不小心撞见沈梁奉三皇子命,暗中处理掉失手打翻酒盅的侍女时,才窥得一二。
“嘘。”
对上林翊惊诧的视线,高大威武的右千牛卫邪邪一笑,一个手刀将被捂了嘴尚在挣扎的侍女打晕。
“……她会如何?”林翊垂眸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娇美侍女,平静发问。
“自然是当如何,便如何。”沈梁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到底,禁卫不过是天家手中的一把刀。”
“林大人莫要心软多嘴才是,省得惹祸。”
语毕,沈梁便身若无物扛着人离去,紧随他身后的几名禁卫朝林翊浅浅一礼,紧随其后。
一片寂静中,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压在了林翊肩头,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荀大人?”
回头,从走廊暗处踱步而出的不是荀璐又是谁。
“回屋说。”
荀氏玉璧如是道。
室内,鎏金铜炉燃起,香气伴随袅袅烟雾一并飘散开。
貌美如花的侍女轻手轻脚上了茶,如鹤般纤长的颈项低垂,悄无声息退出室内。
荀璐饮了一口茶,抬眸见林翊面色如常,眉心却微蹙,似是惊魂未定,出声安抚道:“安心。沈梁此人虽放肆不羁,举止不端,但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林翊捏了捏有些僵的指尖,轻轻一叹:“但愿如此……”
二人又聊了片刻,待烛火炸出一声轻响,林翊才适时告辞。
出门时意兴寥寥,回房时更添几分愁思。
此次出行,明面上是三皇子代天南巡、督点漕运,实则是让一众人暗查税银丢失的前因后果。
几方势力中,为首的自然是三皇子一派。
除三皇子连昀衍本人外,另有三皇子的母家派遣的谋士一位,尚书左仆射贺观岭的嫡长子贺敬、右威卫大将军王凝的幼子王仪侍读两人,并侍奉随从若干。
沈梁及一众禁卫说是听从三皇子调派,实则是接了暗旨前来协助查案。
太府寺则以大司农荀璐为长,随行有少卿林翊、抄录云华。
户部老尚书蔡大人行动不便,户部右侍郎刘瑾山是个老资历的好脾气,一向来是不争名不争利,干活最多的那个。蔡尚书思来想去,还是没敢在这调粮核账的关键时候放刘瑾山出京,而是将左侍郎甘霖派了出来。
只不过,这位甘大人长于北地,晕船的毛病比贺敬还厉害,行船途中喝了药基本上是昏睡着过的,故而不曾多露面。
工部遣来随驾的是左侍郎张敬之,另有工部都水司司长徐洪、主事乔眠同行。
最后,则是明面上的督察御史谢贞。
起初,三皇子还想博个与民同乐、身先士卒的美名,一连几次险些吃亏,他便没了半分多余的心思。
加上身边的谋士与侍读贺敬双双谏言陛下的差事要紧,连昀衍索性下了命令,非是必要的靠岸补给,其余时候都不停船歇息。
官船全速行进,自然日行百里。
不过几日,便将抵淮州。
经过水路关隘时,两岸峭壁高耸,水流湍急,鸟兽嘶鸣,不见天日。
船夫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船只。林翊站在船头,目光沉静,仍不免为这险峻的地势感到一丝紧张。直到船只顺利通过关隘,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甫一出谷,水面豁然开阔,两岸青山渐远,一片片绿意盎然的农田和零星散布的村落如诗如画。
和风柔暖,白浪横江,于官船两侧依次推波开来。
沈梁从船舱中走出,伸了个懒腰,笑道:“总算是过了这险要之地,接下来的路应当顺畅多了。”
“但愿如此。”林翊点点头,“我们是入城修整,还是有所准备再入城?”
沈梁闻言,挑眉无奈:“你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我也不曾见被贬的黄大人有你这般老气横秋的……不过你倒是提醒我,这好像是进城之前最后的一个镇子了。”他感慨完,转身请示过三皇子,得令之后忙吩咐船夫准备靠岸,让众人稍作休息。
他的命令才下,船上的气氛顿时随之轻松起来,摇船的力夫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林翊却依旧神色平静,只是望着远处江水边身披白衣浣纱的女子,若有所思。
*
“三皇子他打算白龙鱼服先往淮安去……?”
才回到船舱,就听闻这一消息的林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御史谢贞眉头紧皱,林翊对上荀璐的视线,却见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侍女上过茶后,室内除了谢、荀、林三人外,再无其他,门外的守卫也换成了几人的亲信。
气氛凝重,沉默许久。
“二人大人,那我们是……?”长时间无人开口,林翊终于忍不住轻轻喊道。
沉思良久,谢贞叹道:“看来这次,陛下是没有耐心等明年开春了。”
若非有沈梁进言,三皇子不可能会如此安排。而右千牛卫敢如此做,只可能是暗中得了陛下的吩咐。
“秋闱在即,春闱之前归京,放榜定名,正好轮职更位,无怪陛下要推波助澜。”荀璐沉静如恒,显然是想通了关窍。他未曾多犹豫,下定决心道,“兵分两路吧。”
“如何分?”谢贞与他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问道,“三皇子、沈将军和甘大人一路,余下的人另一路?”
“不。”
求作收[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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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溧阳梅岭玉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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