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忆没有闪开，伸出去的手彻底收了回去，抄在风衣口袋里，任由对方往自己身后躲，甚至还帮她掩了掩。
那一瞬间，姜寄望觉得酒店的香氛十分闷人，熏得他两眼冒金星，以至于让他生出一种荒唐的迷醉感，他就好像早年电视剧里的，不识货又自以为是的龙套，最后被微服私访亮出身份的主角摁在地上啪啪打脸。
“……还说我，你不也是直男装……”姜寄望心里发酸，很小声地嘟囔，没有一丁点勇气的他，声音甚至被在场唯一的女声盖过。
“你们？他是……”
那姑娘开口，比他还要无辜。
电梯厅忽然传来叮的提示音，停在了十五楼，池忆赶在其他房客走出电梯前，将那姑娘带进了房间，并迅速关上门。
姜寄望满身失意地离开，好几辆出租在他身前减速，轻按喇叭，他连头都没抬，独自吹了好一阵冷风，想要点一支烟。
不过他没有烟瘾，摸遍口袋也没有找到烟盒，早知道今晚饭局，就不拒绝别人递的烟了，他哂笑一声，往前台走，期望能买到一包，无意间却瞥见附近两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扛着摄像机的男人，鬼鬼祟祟蹲点。
来酒店蹲点？
该不会是娱乐新闻里常说的狗仔吧，那他们是来拍谁的？这酒店里住了明星？不知怎地，他又想起刚才撞见的那个女人，难怪有几分眼熟，他还觉得人家漂亮得像明星，没准人家就是某个女明星！
烟也不买了，姜寄望拿出手机试图搜索，可又死活想不起人家的名字，最后打开微博，胡乱点了几个挂在前排的女明星的热搜，发现长相对不上后，他扭头走入了漫漫的夜色中。
酒店套房里，池忆不由分说把人往里推，又给酒店前台去了个电话，要他们注意不要放可疑人员进来。顾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在他目光瞟过来时两手合十，不断道歉：“我，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
池忆张了张嘴，嘴角一松，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是你脸色好可怕，还有刚才那个人，你们在打架？”用口角和争吵都不贴切，事实上顾惜从没有见过池忆这个样子，满身酒气，像一头濒临疯狂的狼，在她心里，从小到大，眼前的人都是稳重而可靠的，像西南边陲的群山，虽然压抑，但却是无坚不摧的屏障。
究竟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能惹得他大发雷霆，自己隔着房门，都能隐隐听到急促的说话声。
想到这儿，顾惜顿了一下，脑袋像被闪电劈中：“刚才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是你们公司的吗……唔，好像不是，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在你手机上……你把你手机给我……”顾惜眼疾手快去抢。
“工作上的人，不是很熟，一边去。”池忆抬手不给，顾惜鞋子后跟被硌了一下，重心不稳，摔倒前一脚将地毯上的东西踹了出去，池忆无奈地拎着她的胳膊，望着飞出去的那道银线，忽然失语。
“啊？你的手表啊？”顾惜心疼得要死，就怕把那几百万给踹烂了，赶紧跑过去捡起来，回头却发现池忆的腕表好好地戴在左手上：“……是刚才那个人的？”
池忆没说话，目光死死粘在表盘上，惊疑不定。
顾惜这才发现，表盘下方有一道很深的划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那一脚太狠，不过看LOGO，也不是那几个知名的奢侈品品牌，至少不必送一套房出去，倒是不至于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她小声说：“有这么难办？要不我帮你赔吧？”
池忆如梦初醒，把手表拿了过来：“不用了。”
顾惜不确定地问：“就这么还回去？”
池忆摩挲着已经变色的旧表带，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又有些不舍地说：“不还。”
顾惜揉了揉眼，再三确定，他确实在笑。
——
姜寄望几乎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庄玲玲听说他被汪楠带去应酬，非常同情，友爱地帮他泡了一杯柠檬水缓解宿醉。
反倒是在茶水间碰到汪楠，发现他一脸神清气爽，好像昨晚喝了一斤的是别人一样。
不过他这般好颜色，说明收款的事情有了进展，后期大几千万进账，如果二期工程再能搭上线，也算值得。
期间，工长孙知友来了一趟，说是图纸变更，他去设计院签字，顺路送人过来交报销发票，并且把白春林买的水果一并捎过来，直道那小子有心，感谢他之前帮忙解围，又表示项目上那几个混小子都被狠狠骂了一顿，并旁敲侧击问他，会所的人后来有没有为难他。
姜寄望自然是说没有。
他等人等得闲，在财务办公室闲逛了一圈，望着单独的玻璃隔间，悄悄给姜寄望竖了个大拇指，随后拿着烟去了吸烟室。
孙知友那个年代，初中毕业后，二十岁不到就出来当工人，工龄相当长，机关里头那些个年轻的不眼熟，但四十往后的老员工，多少都能搭上话，不过最让姜寄望吃惊的是，庄玲玲从卫生间回来，路过吸烟室，发现汪楠也在，回来八卦地说老大跟孙知友聊上了。
姜寄望并不知道，孙知友老家跟汪楠是一个队上的，难得碰面，寒暄了几句，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家伙，有什么说什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讲到了他头上：“……小姜是个踏实孩子，他们家里有些困难，你在公司照顾照顾他。”
汪楠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小鼓，孙知友走后，他端着茶杯往财务部来，顺手把玻璃隔间的门带上：“我和老孙是老朋友了，以前还在一个项目合作过，他跟我说你在工地的时候，不时请假回去照看你妈，你妈的事……”
姜寄望以为他是来敲打自己的，如临大敌：“我保证不耽误工作。”
“嘿，你说你，咱分公司这点人情还是要讲，你往后有难处，跟我打声招呼就行，不过别怪我多嘴……”汪楠迟疑片刻，才接上：“你既然认识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不找他想想办法，成年人能屈能伸嘛，不说钱，就好的医疗资源……”
“啊？”姜寄望的脑筋还没过弯。
“啊什么，那位池总啊！”
“我们没有关系！”姜寄望立刻撇清，但想着并不妥当，又找补了一句：“我们虽然是一个高中的，但不在一个校区，不太熟，等同于没有关系。”
“好吧，没关系，没关系啊……”
汪楠干笑了两声，有些尴尬，他不仅是想关怀员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姜寄望跟池忆搭上线，实现资源交换，既然姜寄望把路堵死了，他也不好再多嘴，于是啜了口茶，改口道：“下午你跟我再去一趟项目，收款谈妥了，不过他们付款比例上想卡我们，早上我让法务把合同拿出来翻，条件上当时写了‘不超过’，几个部门都没审出来，算我们吃了个暗亏。”
他全然没提倒贷的事情，姜寄望心里计较，想着对方虽然松了口，但也不是称心如意，所以又在别的地方挖坑，于是忧心忡忡一中午，饭也没吃好。
下午两点，他给部门稍作交代，和汪楠一块去了生产线那边。
到了工地，甲方的张总并不在，只有一个管生产和一个管商务的领导和他们对接，他们临时成立了一个检查小组，在项目经理的带领下检视进度。
姜寄望也不插嘴，全程陪听，一切倒也正常，就是快下班的时候，庄玲玲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不便接听，掐了两次，但对方锲而不舍，他只能找了个机会溜到角落给她回了一个。
电话一通，庄玲玲嗓子都哑了，说是青海那边有个项目付款手续有问题，姜寄望早晨把流程退了回来，她看见了就让对方改，对方看她年轻，不把她当回事，还打电话催她快办，她质问人家，人家反把她给骂哭了。
庄玲玲一个劲控诉，说他们多么不配合：“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他说不付钱，供应商起诉我们公司，自己看着办，你听听，这是人说话？”她话音一转，卡着五点钟总结陈词，然后拎包下班：“姜哥，这事我摆不平了，你出面解决吧。”
那个项目经理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又派驻外省山高皇帝远，姜寄望确实得亲自打这个电话，可什么时候打，怎么说，却要好好琢磨，这事处理不好，以后个个不守章程制度，出了事不还得他们财务顶。
必须借此树立威信。
想到这儿，姜寄望心里烦躁，尤其是抬头看到池忆从厂房混凝土柱子的另外一边过来。
这家光微电子公司做生产线，生产销售环节最重要，想要额外设计一个智能安全系统，这种非全平台智能服务的小单子，池忆本来可以不用来，自然有研发部和市场部来对接，但他还是鬼使神差来了。
施工单位要收款，姜寄望作为财务经理不得多跑两趟，来来回回总能碰到。
只是，他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池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手表，指甲一遍又一遍刮过表带上的锉痕，才将翻涌的心绪和满腹的疑问压制在理智的范围内。
而姜寄望，早已一整个呆在了原地，好像乌尔禾魔鬼城风化的石头，吹出了沧桑又吹出了棱角分明。而后他把视线挪开，埋头快走，早把“三宝四口五临边”的安全口诀忘了。
上方二层平台正在吊钢筋，滑了一根下来，安全员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欸！那谁！谁让你站过去的！”
姜寄望已经发觉不对，本来能躲，但给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喊蒙了，在敷设的光滑管廊上滑了一跤，眼看那根钢筋从几米高的吊装平台上砸向他的脑袋，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另一个方向撞过来。
哐当——
池忆两手紧紧圈住姜寄望，将他按在自己身下，滚了出去。
钢筋掉在地上，溅起一层铁屑和灰尘，惊魂未定的姜寄望大口喘气，剧烈地呛咳起来。
池忆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句没事了还没有说出口，姜寄望直起脖子，就在对方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和失控的表情。
第二根钢筋落下来，正好打在池忆的身上。
“池忆——”
接下来要插入一段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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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