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宁不敢出声，抱着腿缩在马桶盖上蹲坐着。

脚步声仍在往前不间断的走。

没有隔间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周彦宁的心吊了起来。

直到片刻后，他听到了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

哗啦啦流淌的水声冲开死寂的空气，那脚步声也随之停下了。

周彦宁默默地揣测，也许是有人进卫生间整理衣服洗脸吧。

很正常，吃个饭弄脏衣服，或者出来抽个烟的人都不少。

听到除了水声没别的动静，周彦宁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觉得刚才是他太紧张了。

他低着头，继续看自己的手机，发现还是没信号。

正当周彦宁纠结要不要拿着手机出去换个地方躲避，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发消息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对。

视线的余角里，似乎有暗红的颜色流淌着。

他的鼻尖嗅到了一股很浓的铁锈味。

周彦宁的眼睛从刚才一直没信号的手机上移开，往一边看去。

白色的地板上多出来一大片血液，正源源不断的从隔间外的地板上涌进来。

哗啦啦……哗啦啦……

隔间外面水龙头流淌的声音还在继续。

周彦宁这下感觉不对劲了，压根就不敢再出去。

即使知道没信号，他还是慌张的低头对着手机打字，有病乱投医。

【大哥，救命啊！】

!

【除了冒充沈钰的鬼怪外，我又遇到别的脏东西了】

!

【我现在就在发你定位的那个饭店一楼卫生间，快来救我】

!

三条消息发到手机上，后面跟着三个红色的感叹号。

周彦宁缩成一团，抱住倒霉又可怜的自己，瑟瑟发抖。

他坐在马桶盖上，脚不敢落地。

沈钰的脚重重的踩在地上，不满意的看了一眼墙上停在12点整的钟表。

天杀的破表，

不用它报时，他也知道已经过十万八千年了。

怎么还没上菜？

沈钰站起来，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没推开。

他想了想，转身走到对面墙上挂着的画框前，礼貌的敲了敲。

油画里穿公主裙的西方美女眼睛留出血泪，对着他怒目而视。

如果是正常人在这个环境里，怕是要惊声尖叫。

但自始至终，沈钰的表情都很淡定：“你好，你也是这个店里的一份子吧？能不能帮我问问老板菜做好了没有，能不能快点上菜？”

画框里的鬼美人：“……？”

这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居然不怕她？

怎么可能。

她往前走了一步，染的艳红的长长的指甲突兀的伸出了画框，朝着这个长相鲜嫩的小白脸的脖颈抓了过去。

沈钰很是嫌弃的拍开了她的手，声音冷淡道：“没礼貌的老外。”

他搜刮一下自己在末世前的生活经验，想了想试着威胁道：“去不去催菜，不去我就投诉你！”

油画女鬼此刻头也伸了出来，此刻的她已经和之前封印在油画框里的样貌完全不同了，她高高的礼帽上的绢花上染着鲜血，长长的脖颈让她的身高比画框里陡然高了好多倍。

当这鬼物的红鞋子踩到包间的地板上站直身体，她头顶的礼帽正好顶到了天花板。

她往前走了两步，

扑簌簌的，落了一地墙灰。

这其中也有一片墙皮掉到了桌子上。

沈钰捂着鼻子，拍着肩膀上的浮尘往后退了两步。

“有没有公德心，菜还没上你把我桌子弄脏了。”

女鬼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弯腰往前探出手臂。

“打扰我沉睡的虫子，来吧，进入我的腹中来安息你的灵魂。”

女鬼的声音宛若音波攻击，天花板上的电灯像是得了帕金森疯狂的抖动着，屋子里的洁白的窗帘也在狂风中断掉了一截。

桌子上的餐具碰碰踩着玻璃桌面跳动着，眼看就要掉落。

沈钰露出一个被惹恼的表情，先把餐具往里推了推，然后单手扶着餐桌，对这还在发疯的女鬼发出一声警告：“你最好立刻停下。”

女鬼对他的警告仿若未闻，不仅没有停下嘶吼，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

沈钰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怎么听不懂人话。”

他闭上眼睛，整个房间的布置宛若黑白世界里的二维动画。

精神力如天罗地网，天旋地转之间，二维图画里张牙舞爪的外国鬼怪感觉到了危险，拼命地往后退去。

沈钰的精神力自然快速从身体里释放出来。

当吞噬技能启动的那一刻，原本张牙舞爪的鬼怪在二维动画崩坏成了无数的线条，拆分、溶解。

最后，她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被虚空中的一张红色的嘴唇吞食进去。

末了，精神力的拟态红唇舔了舔雪白的牙齿，弯成一个嘴角向下不太满意的弧度。

好难吃的东西，还是没吃饱。

沈钰睁开眼睛，微微放松身体，抬手挥了挥空气中的浮尘。

天花板上的点灯看完这一出女鬼遇难记，立刻识时务的把自己的亮度开到最大。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沈钰额头边细碎垂落的黑发在明亮的灯光中晕染上一丝温柔的氛围。

可惜他做事从来不是温柔一挂。

沈钰面无表情的开口：“这屋子里还有活着的鬼吗，立刻出来，去厨房帮我催个菜。”

天花板上的电灯无声的抖了抖。

绣着金线的暗红色桌布底下，一只断手往更里面缩了缩。

卫生间里，周彦宁伸手紧紧地推着门，抵抗着从外往里推的那股蛮力，他低头急促的喘息时，陡然看到了隔间的门板缝里伸进来一只断手。

那只断手上没有指甲，血肉模糊，看起来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周彦宁哆哆嗦嗦的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继续看。

血水还在往上升，已经淹到了马桶一半的位置。

而那只到处摸索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断手，也跟着水位的上升浮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那只围绕着马桶到处探寻的手掌距离他位置越来越近了。

周彦宁猫着腰站在马桶盖上，身体前倾抵着门，几乎没有可以继续踩到垫脚的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

继续待在这里，似乎是等死。

可是出去直面隔间外面那个诡异的东西，好像更可怕。

周彦宁陷入了前后两难的境地，目光绝望。

头顶上似乎有湿漉漉的黏腻的液体往下坠落，他紧张的闭上眼睛。

周曜臣摸了摸落在脖子上的雨点，发现前方的天空上笼罩着一片诡异的阴云。

从市区来的时候，一路没有下雨，然而到了这个定位的目的地，却突然下了一场时分不合常理的雨。

雨水绵密不绝，周曜臣盯着手机上的定位的导航，绕着这条路的梧桐树走来走去，却都没有发现定位上的华兴大饭店在哪里。

【我到了，但是没看到你说的店。】

打字发微信，然而消息发出去后，对面毫无回应。

周曜臣了解自己的弟弟，除非是有什么特殊事件，不然他绝对不敢不回自己的消息。

他心里有了猜测，试探着打过去一个电话，果然，下一秒手机里传出来“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这样的提示音。

周曜臣并没有慌乱。

这样的情况，他以前跟着师父出去收鬼的时候见过。

那次是一个修炼千年的大妖遮蔽了天机，把已经死去化为厉鬼藏在废气的居民楼里，但是他师父带着他走了三遍，始终没有看到那只厉鬼藏身的楼层在哪里。

后来师父用了法器，天光镜，这才从被遮蔽的障眼法中看出来破绽，找到厉鬼藏身的楼层，收服了他。

周曜臣没有带破阵的法器，但身为这一代天师协会里战力排前五的高手，他会写破解鬼蜮的破阵符。

他从背包里拿出来自己准备好的桃木剑，还有香烛，以及空白的黄符纸，准备摆放香案开始动笔。

片刻后，周曜臣抬起手臂，拿起蘸满墨汁的毛笔。

沈钰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疑惑地看着桌子上刚上的一盘新菜：“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条鱼的眼睛那么诡异？”

沈钰真担心这条鱼没熟透。

即使在末世，他也坚持吃熟食。因为末世的医生很珍贵，他担心吃生鱼肉会有寄生虫。

所以见到这条眼珠子咕噜咕噜打转的鱼，沈钰感觉很难受。

来上菜的服务员面色煞白，小心解释道：“这条鱼是熟的。”

只是鱼腹中藏着一只挖心鬼。

为了吃掉这两个误闯进来的人类补补身体，这一方鬼蜮的所有诡异大打出手，一番争执后挖心鬼塞给服务员小姐两个鬼眼珠 ，这才找到了先上场的机会。

挖心鬼计划藏在鱼肉中，随着这个人类吃饭咀嚼进入这小白脸的肚子里，然后用鬼手搅烂他的五脏六腑。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这个人的肚子里吃新鲜的心肝肉，把最顶尖的血肉先享用一番，然后再躲出去，把剩下的残缺的人类留给自己的同类分食。

挖心鬼的计划，服务员当然知道，所以此刻听沈钰问起，她尽力遮掩解释：“这条鱼是深海鱼，眼珠子和内陆的淡水鱼长的不太一样。您看着可能觉得这条鱼有点儿没死透，但实际上这条鱼在油锅里翻了几遍，我跟你保证，它绝对熟透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服务员一脸紧张的看着沈钰，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但沈钰点了点头。

接着用筷子拨了几片鱼肉，毫不迟疑的咬了下去。

挖心鬼附在鱼肚肉上，缩成一团跟着进了这红衣青年的口中。

下一刻虚空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嘎嘣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咬碎吞噬了。

空气里遍布着绵密的血腥气息，鬼服务员后退一步，感觉惊惧。

桌面上的红枣银耳羹看起来味道清甜，沈钰吃了鱼肉正有点腻，顺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他心中不满，语气却很淡然：“去给我催催菜，没用的东西。”

“我点的是一本菜，不是一菜一汤。”

伥鬼服务员后退一步，意识到这次遇到一个硬茬。

这种时候还能面不改色的吃东西，这小白脸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