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开国不久,高祖、先帝两朝边疆又常有战事。国库并不富裕,皇家也没什么钱,北苑修得并不算奢华。
韩昼带着两个弟弟玩耍时,就会和他们讲一讲朝廷的艰辛。以及大兴土木的弊端。
又说当初高祖在时,就有大臣建议修别苑,高祖没答应。先帝也是等边疆稍微太平些了,才敢动工。
而韩旭的外祖父,谢文升谢尚书,却在京城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听说谢家前两年还在苏州买了一处前朝名仕留下的园林。
“朕只听说江南园林风景秀丽,小小天地之间有山有水,可惜不能得见。”韩昼就闲聊似的和韩旭说:“等三弟以后去江南就藩,就能一饱眼福了。”
韩旭点头,心情却很是复杂,听了几天的朝廷艰难,民间疾苦,他现在一点欣赏江南园林的心情都没有,反而觉得外祖父家太能挥霍了。在皇兄跟前,不由有些惭愧。
韩昼见了,忍不住摸摸他脑袋。
他还真要感谢太后把小韩旭当明君培养,让他心里知道是非曲直。若他是个只知享乐的小纨绔,自己再说民间疾苦,他心里也不会有半分愧意,更意识不到谢文升并非所谓的文臣表率。
韩旭有一瞬间害怕皇兄问责外祖父,但皇兄话里始终没有责怪之意,只有羡慕。他就更心虚了。
加上周翊风被查出纵容族人强占民田等事,韩旭只觉丢人。
他恨不得立刻去见外祖父,提醒他管一管手下那些人,自己也收敛一点。
可他见到外祖父的机会不多,只能跟母后说,让母后劝劝外祖父。
谢太后蹙眉,小皇帝是故意和自家儿子说这些的吗?
她就细问兄弟三人一起玩的时候,小皇帝还说什么了。
韩旭对母后这种事无巨细都要打听的行为有点不满,但还是乖乖学舌。小皇帝可不止说谢文升,还说裴见戚的母亲舞阳公主,舞阳公主在凉州的公主府也非常大非常豪华,当年高祖为了让幼女在北地过得舒心,花了不少银子。
而如今裴见戚在京城所住的宅子,是小皇帝赏的,这宅子从前是前朝宗室的府邸。小皇帝让人全部翻修了一遍,又扩建了一进院子,是大周开国以来,规格最高的王府。
“陛下话中有没有不满?”谢太后问。
韩旭摇头,“皇兄就是顺嘴一说,还挺骄傲呢。”
谢太后想了想,照这么说,人家小皇帝都没在意,是自家儿子钻牛角尖了?
她就叮嘱韩旭,“以后少去打扰你皇兄,到了这边整日就知道玩儿,你的功课都耽误了。”
韩旭鼓了鼓脸颊,“才没有,我们在一起也经常讨论学问的,皇兄不懂的还会问我呢。”
这就是小韩旭愿意和两个哥哥玩的另一个原因了,他偶尔能当哥哥们的小先生,成就感满满。
谢太后:“……”
谢太后见劝不动,索性来硬的,要求小韩旭每日一下学就到她这儿来做功课。
韩旭反抗无果,第二天见了两位兄长都蔫头耷脑的。
韩昼还安慰他,“兴许是你每天在外面玩,母后一个人孤单了,你多去陪陪她也好。咱哥仨以后玩得机会还多呢。”
韩晋也在旁附和,“就是就是。”
小韩旭这才高兴起来。
系统就看不明白了,陛下放着摄政王不拉拢,非要讨好一个小屁孩。
“吴王难道还能因为兄弟情,就放弃争夺皇位?”
韩昼根本就没把俩弟弟当成对手,没了谢党,韩旭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篡位。反之,只要谢党足够强大,就算韩旭没有篡位的野心,也会被推着走。
他要做的就是让韩旭不被谢党控制。
韩昼大闹尚书房后,周翊风被换成了伴读们公认上课认真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罗景明。
罗景明是三年前那一届科举的二甲第一,听说他本是探花,却因长得太丑,年纪也大,被先帝往后挪了一名。
罗景明今年已经四十有三,身材瘦小、皮肤黝黑,要不是穿着官服,活像个田间种地的老农。
他讲课极为有耐心,哪怕是伴读有问题,也会认真回答。
但他也很严格,布置的功课都会认真检查,就算是小皇帝,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偏偏韩昼还要稍微维持一下自己不爱学习的人设,仿佛用功只是为了跟三弟比,三弟会的他也会就行,三弟不会的,他也不求甚解。
但偶尔小皇帝又能冒出几个十分有深度的见解。这些见解并非是能从圣贤书上学来的,像是深谙人心的官场中人才能有的体会,连罗景明都听得心惊。
两个小王爷倒是半懂不懂,没觉得皇兄这些观点多么难得。
这日下学后,罗景明就状似无意地问韩昼,“陛下如何得知盐政官员的那些门道?是从前的师父给您讲得吗?”
韩昼摇摇头,轻描淡写道:“是父皇给朕讲的。”
他这音量故意让周围的韩旭、韩晋并他们的伴读也都听到了。
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先帝一点也不看重陛下,为何会给陛下讲这些?
可除了先帝,能知道这些事的人也不多,小皇帝能接触到的就更没几个了。连摄政王裴见戚都不一定能了解江南盐政的那些门道。
韩旭心中有些失落,毕竟父皇在世时可没给自己讲过这些。
韩晋倒是无所谓,单纯是更崇拜皇兄了。
罗景明则在想,陛下天资聪慧,先帝未必就没有要把皇位传给他的意思。只是谢党放大了先帝宠爱幼子之事。
既如此,罗景明就更觉得小皇帝是可造之材,明主之相,可惜无人辅佐。
下学后,他没立刻回翰林院,思来想去,又转头去了小皇帝住的兴圣殿。
韩昼却没让他进来,而是让小内侍出去传话,“就说朕累了,想睡会儿。”
罗景明听完小内侍的转述,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小皇帝聪明是聪明,就是太不知上进了。摄政王和谢党乐见其成,他却是心痛不已。好好的一个苗子,硬是让那些奸佞小人给带歪了。
罗景明回到家中,一夜未眠,想如今的局面,想大周的未来,想自己的抱负。
次日他不当值,但还是到了北苑,想再次求见陛下。
此时韩昼正与裴见戚商议请武师父的事情,裴见戚听闻有官员要求见小皇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看向韩昼,“陛下若有事要与罗学士商议,臣就先告退了。”
韩昼心说这个罗景明怎么没转过弯来啊,还偏偏让表兄撞见了。他忙道:“哪儿有什么正事,不过是朕昨日听讲时走神,他对朕不满,要来劝学的而已。”
这话倒是不假,韩昼还不能绝对信任罗景明,自然不会撒谎,万一这人哪天投靠了裴见戚,他不是要露馅。
他这不耐烦的态度,让裴见戚瞬间放松了警惕。
罗景明还真把自己当帝师了,可惜小皇帝不领情。
“就跟罗学士说,本王正与陛下商议要事,他有什么事儿在奏折中汇报便是。”裴见戚对来传话的小内侍道。
韩昼喊张侠进来,“你跟他一起去,就说朕知道他要说什么,《劝学》朕早背会了,不用他唠叨。”
张侠应声。
裴见戚看了这老内侍一眼,等两个内侍退出去后,仿若随口一问:“臣见张侠这几日经常近前伺候,看来陛下用着挺顺手。”
韩昼道:“他人老实,不多话,还行。”
“那便让他做乾清宫总管太监吧,您身边这么多人,没个管事的容易乱套。”裴见戚这话是在试探小皇帝,看他是否真的借此机会,提拔自己的人。
韩昼表现的无可无不可,“张侠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都没林伴好。但天子一言九鼎,朕也不好把林伴调回来,且先将就着吧。”
当日韩昼把林宝廷赶走,裴见戚心里其实有过怀疑。虽说小皇帝理由正当,但那理由,又不像是贪玩的他能想出来的。
今日一看,他更加觉得当日之事蹊跷,难道是有人让小皇帝把林宝廷撵走?
除了自己,小皇帝还听谁的?
裴见戚脑中闪过韩若年的身影。
韩昼随手从盘子里拿了块蜜饯塞嘴里,岔开话题,“那罗景明长得也太寒碜了,别说他没什么正事,就是有,朕也不想让他当面奏对。”
“陛下若是对此人不满,臣可以再为陛下换个师父。”裴见戚回神,看向韩昼,罗景明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偏偏为人清正,既不攀附谢党,也不给武将勋贵们好脸色,这种人跟陛下接触的次数多了,难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小皇帝远离这种人。
韩昼道:“算了算了,他讲课朕闭着眼睛听。”希望罗景明这次能转过弯来,别这么鲁莽。
再有一次,他可就危险了。
罗景明没有皇帝传召,连北苑都进不去,只能在别苑外等着,等了半天才等到小内侍回来。
可去传话的是一个,却回来了两个。
小内侍先传了裴见戚的话,罗景明听得面色十分难看。
张侠也不管他的神情,又把小皇帝让他传的话说了一遍。
罗景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天气炎热,罗大人还是赶紧回翰林院去吧。当心染了暑气。”张侠笑眯眯道,又重复了一遍,“您想说什么,陛下都知道。”
罗景明心灰意冷的回到马车上,又不自觉把两名内侍的话回想了一遍。
他猛地回过味来,一拍额头,是自己太莽撞了,陛下被摄政王和谢党所挟制,单独见他,自会引起摄政王和谢党的怀疑。
他恐怕还没来得及为陛下做什么,就要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赶出朝堂了。
陛下不见他,恰恰是在保护他啊!
果然,等到罗景明当值的日子,韩昼交的功课里有一篇抄写了《管子》的内容。
小皇帝还没开始学《管子》,这篇功课也不是他布置的。
但罗景明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小皇帝将他比作管仲?
罗景明抬眼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眨了下眼睛。
罗景明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流都变快了。
他让自己冷静了一点,或许只是自己多想。
但接下来的课上,小皇帝又似无意般问起“房谋杜断”、“如鱼得水”等典故。
罗景明要是再不明白,这科甲第四就白考了。
他心中激荡,面上仍不动声色,按部就班地讲着《为政篇》的内容。
屋里其他小少年压根没察觉这君臣二人在暗度陈仓。
今日学《为政篇》,韩昼作为皇帝,想到一些君臣相和的典故不是很正常吗?
韩晋也很喜欢罗景明这位师父,从前在景阳宫,就只有罗师父会耐心回答自己的每一个问题,甚至还会在课后询问自己有哪里不懂。
如今跟着皇兄一起,罗师父更加认真,还会讲一些历史典故。
韩晋听不懂那些历代大儒对《论语》的诠释,听听故事还是没问题的。
皇家三兄弟近日不仅有了满意的文师父,还多了一个新的武师父。
此人乃安国公赵昌元。
第一代安国公是高祖同乡,高祖打天下时,他倒也出过些力,但因没读过书,也不够勇猛,论功劳并不算突出。立朝后,全靠同乡情分,封了个安国公。
本朝开国的四公世袭罔替,赵昌元是老安国公的长子,从前负责京郊大营,后被先帝撤职,裴见戚回朝后,重新启用他,算是裴党之一。
既然是裴党,自然不会怠慢小皇帝,至少要保证小皇帝的安全。
但要让他认真教小皇帝学武,倒也不大可能。
只是陪着皇家兄弟们活动活动筋骨,打发时间罢了。
小皇帝对他却极为崇拜,赵昌元才给他们上了几天课,他就以赵昌元武艺精湛、教授有方为由,给他赏了一匹宝马和两千两银子。
这是小皇帝登基以来,头一回赏赐裴见戚以外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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