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半旧的箱笼穿过街巷时,像一株行走的柳。
粗布短打裹着伶仃肩骨,两根麻花辫却编得精巧——乍看是垂在胸前的两股青黛,细瞧才发现发尾藏着玄机:大辫里各分一缕小辫,用褪色的红头绳扎紧,仿佛符纸上的朱砂咒文。
篾条在背篓的桐油涂层上磨出浅红丝痕——新劈的毛竹经了露水,正褪出内里赭色经络。
她却把腰板挺得比祠堂门前的栓马石还直。
指尖捻着黄纸符咒叩响门环,未开口耳尖先泛起潮红:“这、这位善人,请一道镇宅符吧……”
声气比灶王爷画像上的云纹还软,偏生要学江湖人抱拳,“槐木刻的七星印,专克子时扒窗的吊客鬼。”
竹篓随动作轻晃,露出一截老槐枝削成的拐棍。
枝瘤扭曲如人眼,倒不知是拄着走山路,还是留着敲某些东西的脑壳。
被啐了“女骗子”也不恼,只低头把被拍落的符咒捡起,袖口蹭了灰,笑容却像供桌上将熄未熄的线香,明明灭灭地悬在唇角。
最瘆人的是那双眼。任谁盯着看久了都发毛——瞳仁太黑,像符纸烧尽的余灰里,冷不丁跳出一粒猩红的火星子。
林青意找了一个墙根蹲下,她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上门推销的活计,平常在生活中,她是个不太喜欢麻烦陌生人的性格,至于刚才说的台词,那全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毕竟她知道镇宅符却不知道开口要叫人家善人,她知道槐木却不知道什么是七星印,更不知道子时究竟是什么时辰。
她擦擦额头的汗,虽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她本人又很喜欢角色扮演。
至于为什么在卖符,是因为她怀疑她做了一件错事。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暮色漫过青石牌坊时,林青意用槐木杖挑开最后一道荆棘帘。
鱼仙村的炊烟在身后早凝成灰青色雾霭后缓缓消失,而前方荒径如同被巨蟒碾过的草痕,齐腰深的野草在风中纠缠推搡,翻涌成泛着铁锈味的绿浪。
杖尖忽然凝在半空。
某种黏腻的寒意顺着槐木纹路攀上虎口,比秋风更早抵达她的后颈。
当第三片枯叶擦过耳际时,林青意终于捕捉到荒草丛里漏出的半声呜咽——像是被砂纸磨过的,老风箱般的喘息。
腐草在膝下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拨开最后一片锯齿草,月光正巧跌进那双溃烂的眼窝。
蜷缩在血痂里的女人忽然剧烈颤抖,露出怀中青紫色的小尸体,褴褛的衣襟下肋骨如生锈的琴弦,女人用断指扣进泥土,在地面画出歪扭的刻痕。
林青意沉默,她不认识npc的字。
但还好她可以听到。
耳膜在眨眼之间被无数絮语猛地刺穿。
数十道或年轻或苍老或高或低音调各异的女人嗓音在颅骨内此起彼伏,这些声音交织成雪修为的蛛网,最深处却翻涌着泣血的悲鸣:“小宝,我的小宝……”
她瞳孔泛起幽蓝荧光,【洞察之眼】骤然开启。
跪伏的女人在她事业中化作一团腐烂的蛆虫巢穴,无数记忆碎片从溃烂的皮下渗出。
林青意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怀疑公司的设计师有毛病,到底为什么要把蛆虫建模的如此逼真……
女人的记忆并不连贯,只有那些记忆深刻情感浓烈的记忆碎片才能被她捕捉。
燃烧的房屋,被夺走的婴儿,火红的大锅里起起伏伏的肉块,男人,女人。
而最后一幅场景应是女人的少女时期——日光透过繁密的樱花洒下斑驳光影。少女身着淡粉色衣裳,安静地坐在树下,双腿蜷起,下巴轻搁在膝盖上。微风轻撩衣袂,樱花簌簌飘落,而她看上去睡的香甜。
林青意用自己的小锤子给这人堆了个简单的墓,做完这些,她抖抖自己身上的尘土,准备继续前进,可耳旁的絮语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女人的声音从若隐若现到狰狞咆哮。
林青意往前走了好几步后发现终是拗不过她,而且叫的也太惨了些,只好叹了口气道:“你赢了。”
所以当最后一线天光沉入西山时,草窠里响起细密的骨节生长声。
红衣女人抱着咯咯发笑的婴孩起身,焦黑的膝盖处新生骨刺刺破皮肉,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肚白的光泽。
她腐烂的声带突然震颤起来,哼着二十年前城隍庙会时的夯歌调子,而怀中的尸婴正将蛆虫当作米粒,一粒粒塞进女人空洞的眼眶。
林青意站在树下的阴影处一动不敢动,甚至大脑都宕机了一会儿。
她忽然起了个念头,说不定,她办了件错事。
这个女人和小万里不一样,她看上去不像是要去找自己的孩子,反而更像是有仇家没杀干净。
林青意觉得她不能就这么放这女人离开。
最开始她是想把人塞回去的,可转化后她才发现对方因为没有对任何一块土地拥有执念,所以变成野外boss了。
还是随机刷新的那种。
林青意当即打开系统调查问卷,在反馈上写了整整8000字控诉公司这款游戏的指引怎么会做的奇烂无比。
会变成野外boss这种事至少要给她弹个弹窗吧!
出于担心,她只好尾随着女人一路来到了这里——乐居邑。
而更加离谱的是,对方刷新了,也就是说她失去了鬼娘子本人的踪迹。
按照鱼仙村的经验,npc是会被其他的npc干掉的。
而林青意觉得哪怕是npc活着也不容易,不要莫名其妙就死掉,虽然作为策划,但也许是因为还是实习生的关系,她无法将人完全复活,只有副本里没有神智的走尸这一条路。
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小万里,而后叹气。
林青意蹲在断墙根的青苔上拿出符纸来数,她觉得也许是她不收钱的缘故,所以才会被骂骗子。
此时后颈很突然地爬过一阵刺痒,麻花辫里藏的小辫无风自动,像是有东西顺着发丝朝耳蜗吹气。
抬头刹那,西北角的云团正以怪诞的速度翻涌——灰白叠着青黑,活似谁把成筐的符纸灰烬泼上了天。
布衣领口洇出汗碱,混着槐木拐棍的涩味直往鼻子里钻。
她不满地嘟囔道:“倒也不必连味道也制作出来。”
此刻风里还裹着股黏糊糊的土腥气,像是棺材板底下渗出的尸泥被晒出了味儿。
“要变天啊……”
她攥紧背篓系带,左右望望,寻找哪里能让她避一避雨。
一道铜锣声劈开雨幕,正好将没有任何防备的林青意吓了个激灵。
朱漆大门里突然冲出个缎帽歪斜的小厮——他跺脚溅起的水花都带着股跋扈气,活像往阴沟里砸金瓜子。
“张榜驱邪!赏钱二十贯!”
“滚远些别挡道儿,卖假符的。”
那小厮从喉咙里挤出嗤笑,脖颈却诚实地泛起鸡皮疙瘩。
林青意只觉得怕什么来什么。
堂前悬着的驱邪幡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小少爷陷在云锦堆成的软枕间,苍白的脸像一尊供在香火里的玉观音——眉骨缀着粒朱砂痣,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般的影,连咳嗽时脖颈绷起的青筋都透着股惊心动魄的脆弱美。
若不是胸口那团紫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皮肉,任谁都会以为他是哪位王孙画舫上醉卧的倜傥郎君。
林青意默默给这个建模点了个赞。
"分明是让狐仙吸了阳气!"
蓄山羊胡的游医猛地拔出扎在少年虎口的银针,针尖带出的血珠竟呈浑浊的墨绿色。
赤脚道士将雄黄酒泼向房梁,却不知梁上青烟是未燃尽的艾草。
神婆捧着的"圣水"在碗沿凝出冰晶,实为商人私售的硝石把戏。
"是尸瘢!"
突然有人尖叫。
众人齐刷刷望向少年衣襟下蔓延的紫斑。
"咳咳...诸位先生不必争执。"
清凌凌的嗓音劈开满室嘈杂,指尖叩在《伤寒论》封皮溅起细雪似的糖渣。
医者们在为“妖斑”争吵时,他正摸索着把最后一块糖糕包进绣帕,等那个总来挠朱门的猫爪声。
"母亲,把东厢房的艾草撤了吧。"
"三更天该起雾了,呛着守夜的阿昆。"
屏风后传来主母撕心裂肺的:"我儿!"
林青意:“……”
她默默举起手:“那个,少爷这个好像是病不是妖邪什么的吧。”
说实话,刚才那场面,她有那么一瞬间幻视自己在和室友们玩剧本杀,还是每个人都全身心都投入的那种。
林青意秉着科学精神查了一下,墨绿色血液是败血症,尸瘢是坏死性筋膜炎,她还因着好奇把艾草在此处的用处是什么也查了——是妖气。
她知道硝石的作用就没查。
"赏!重赏!"
家主踹翻鎏金火盆,炭灰里滚出个镶翡翠的鼻烟壶。
道士游医神婆统统破防,集体攻击林青意,她这边的话还没听完那边的句子就撞了过来,偶尔还要夹杂着几句人身攻击。
但治病这种东西,有用就是有用,没用就是没用。
加上她还有系统,治病速度压根不是所谓的‘病去如抽丝’,而是肉眼可见。
上一秒仿佛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的漂亮小少爷下一秒就站起来了。
刚刚破防的几人看到这场面忽然就成了哑巴。
为什么敢拿弄虚作假当成讨饭的主要手段?因为没有敬畏。
为什么没有敬畏?当然因为鬼神之说是假的!
道士游医神婆面容扭曲,师傅,你当年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呀!!
这章我码的最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我真的好喜欢开头那段形容女主的描写,我琢磨了好久
白白啊,也许这是你在我的文里b格最高的时候了。
我因为这些年来看小说看到大段的细节描写就两三眼带过,现在好,欠的债找上门来了,每一句话我都在努力的上形容词,到处找近义词反义词,这个特殊名词那个特殊名词,这句话太白了得改什么的,感觉要这样下去,我真的很快就要写不动了,我肚子里没墨水啊……所以可能会有那么几句我没看到的自相矛盾的话(原谅我(我这饭做的工序有点多啊(把我自己难倒了(一天打开八百次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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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乐居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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