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跃动,给苏逸镀上一层光晕。受伤那人躺卧在褪色的青缎软枕上,乌发散开,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苏逸有些走神,指尖掠过纱布边缘。
那里渗出一点暗红,像是雪地里绽放的梅——这一箭若是再偏半寸,怕是连大罗金仙也难救。
“嗯...”
榻上人因为疼痛,忽然溢出破碎的呻吟,长睫在眼睑投下阴影,高热未退的唇瓣干涸起皮。
苏逸取来浸湿的棉帕,却在触及那抹苍白的瞬间有微微跑神。
“少爷,真要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家伙?”
苏月提着铜壶进来时,木屐在青砖上磕出声响。
少年将滚水注入盆中,热气模糊了眉眼,“上个月收的野山参全用在他身上了,咱们连买纸墨的银钱都......”
“就当投资吧。”苏逸打断了他,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投资?那是什么?”
“我们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越多,后期说不定就能得到越多的回报。他看起来也不穷,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么?”
“好了,莫要再忧心这些,去把西厢的窗棂关牢些。”苏逸拧干帕子,擦拭谢明眴滚烫的额头,“初春夜风最是伤人。”
等苏月离开,厢房门扉轻合,他忽然对着虚空开口:“系统,这具躯壳里当真是他?”
【系统无法识别该问题】猩红的光幕应声浮现,字迹如血泪蜿蜒:【宿主与当前世界线契合度78%,请宿主专注科考。】
苏逸安静片刻。
他那双眼睛生的极为好看,只是这双黑润润的眼睛里平常并无笑意,而是带着几分严肃和认真,似乎覆盖着万丈冰雪。
既然这样,又为何叫自己救他。
这其中定有问题
烛光摇曳,他回过神——榻上人不知何时睁了眼,瞳孔中映着摇曳火光,此刻正嘴角噙着温淡的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想鬼点子的时候。”
谢明眴想要撑着身子起身,苏逸看不下去,指着他身上的伤口:“别动了,我刚包扎好的。”
苏逸并无上前的动作,许是要同他保持距离。
谢明眴早有预料,哑然一笑:“……离这么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能吃了你。”
“狗改不了吃屎。” 苏逸骂他。
谢明眴:“别这么骂自己,狗吃热乎的。”
天生体寒的苏逸:……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你答。”
苏逸淡淡的站在一旁,身形清瘦又笔直,白色的衣袍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清冷:“你不是冲动的人,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听见你死讯的时候,我在外地……为了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行驶过快,就出了车祸……”
“为什么去参加我的葬礼?”
谢明眴神情怔愣,眼羽轻颤:“不是参加你的葬礼,我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也活不久,抓紧时间送送自己罢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
苏逸嗤笑一声,他的瞳色很亮,看人的时候半垂着眼:“我死是罪有应得。你死……”
苏逸轻睨了他一眼,恨不得是磨着后槽牙说的。
“那叫死有余辜。”
“……这话也忒狠了些吧。”
谢明眴喉咙堵着一口血,这话说完,便不停的咳嗽,苏逸急忙上前替他擦拭。他狭着笑,混着血气:“你这般盯着看,莫不是要同我收诊金?”
“是,黄金百两,等你病好了,一分一文都不能少。”苏逸收针入袖:“至于其他的,你再多说一句,喝完就给我滚去柴房。”
等暮色漫过窗纸时,苏逸抱来床旧棉被。穿着青布长衫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只蚱蜢,递过:“刚刚你家小侍从给我编的蚱蜢,瞧瞧?”
草茎划过掌心的触感让苏逸一怔。
前世,这人也是将随处捡来的干纸折成玫瑰,插在他装满文献的书架上。
那时谢明眴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啊,苏大博士。
“不知道,不记得,不清楚”,苏逸将旧棉被放在了房中不远处的另一卧榻上。
“我还以为,你会叫我睡柴房。”
苏逸既然救了他,就不会同他一般计较,又看着那人懒懒斜躺的姿势,虽然知道他并非有意,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太过懒散无边,就算受了伤,也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态,顿时心中就有些来气。
“明日随我上山采药。”
苏逸转身欲走,衣袖却被扯住。
谢明眴仰起脸,月光顺着鼻梁流淌:“我不识得药材。”
苏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识、得。”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两人就已行至半山,谢明眴拎着药锄走在前面,玄色劲装衬得腰身劲瘦,只是步速有些慢。
忽然苏逸驻足俯身,指尖抚过岩石缝隙:“你看这石斛。”
谢明眴凑近细看,兰草般的植株攀附青苔,茎节处凝着晨露:“嗯……看不懂……”
苏逸:“≥—≤”
话未说完,谢明眴突然揽住他腰身疾退。破空声擦耳而过,羽箭深深没入方才站立的岩石,箭尾白翎犹在震颤。
“西南方向,二十丈。”
谢明眴压低嗓音,温热呼吸扫过他耳廓。
苏逸反手扣住他腕脉,触到紊乱的搏
动——这人内伤未愈,方才急退已牵动旧疾。密林深处传来窸窣响动,谢明眴将他推至古松后:“你就呆在此处,莫要随意走动。”
言罢竟迎着箭雨掠出,衣袂翻飞如墨蝶穿花,与他平日惫懒模样判若两人。
一阵缠斗声渐息,谢明眴捂住肩头。
苏逸见状,不免有些焦急,疾步上前,见他肩头又添新伤,怒极反笑:“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仇家,早知这样不该救了你!”
“这次真是意外。”谢明眴摸出个锦囊,倒出几粒金珠,“但是并非全无收获,方才从那人身上摸的,够咱们......”
苏逸扯开他衣襟上药,闻言手下重了三分:“谁跟你是'咱们'?”
苏逸叹气,这一出去不打紧,病号的病又加重了几分。
等到回了家,苏逸将重伤的人扔在床上,苏月悄悄钻进来,盯着面色又虚弱了不少的谢明眴,瞠目结舌:“你怎么出去一趟,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路上有埋伏。”
“还是先前害你的那群?”
“不清楚”,谢明眴:“但是他们没伤到我,不打紧的。”
话音刚落,他就再次昏死了过去。
苏逸,苏月:……
——
时间过得飞快。
谢明眴的病虽然还仍留有后遗症,但是相比于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他天生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硬是留了下来。
此时是他们二人穿越过来的第一个秋。
丹枫与秋红吹尽峦岫叠峰,是丹桂季节,也是万物温吞却蓊郁的秋。
苏逸在誊抄经义。秋风疏忽混着谢明眴研墨的沙沙声。忽然笔尖一顿,宣纸上洇开墨痕——那人竟蘸了朱砂,在他稿纸边缘画了只打盹的猫儿,不由得怒声:“谢、明、眴!”
“歇会儿罢,莫要再学了。”谢明眴夺过狼毫,变戏法似的端出热梨汤,“你整日写这些之乎者也,当心成了书虫。”
苏逸瞪他一眼,目光却落在对方喉结,没曾想这家伙的皮肤竟然那么不经折腾,莫名其妙的就留了疤。以至于每每望过去的时候,那道疤痕就随吞咽动作上下滑动。
谢明眴似有所觉,故意凑近些:“苏大夫要检查伤口?”
“哪里还有伤口?再胡说八道,叫你从山上扔下去。”
苏逸推开他,蹙起眉,他抓起账本,有些不悦。
虽然这段时间虽赚了不少,但谢明眴隔三差五捡人回来——先是中毒的商人,再是逃难的母子,昨日竟背回个浑身是血的锦衣卫,救回来之后家人养活后,皆是被送去了县城的铺子里当洒扫。
苏逸气的想要摔了账册,“知道现在米价多少吗?知道药材有多么难寻吗?”
谢明眴:“苏月今早不是带了消息?城东赵员外愿出百两求诊,这单接了咱们能吃三个月。”
“然后呢?等着仇家找上门?”
谢明眴道:“最迟中秋,我们便启程去崇阳书院,就不待在这儿了。”
他取出个崇山书院的拜帖,苏逸盯着,忽然道:“哪来的?你说实话,还想起来什么了?”
“那定是掏钱买的,”谢明眴道:“记忆多了些,梦见雕龙画壁的宫殿,还有个戴冕旒的人唤我皇弟。”
“……那不就是皇子王爷?如今唯一一个的裕王殿下。那你还留着做什么?不早些回去过好日子。”
谢明眴含着笑:“就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但不会亲自去找,这身份我也知只当没有。我若是认了,说不定又是无穷无尽的追杀,我哪有那么多闲情雅致同他们玩儿?”
“没时间陪他们,就有时间在这戏弄我了?” 苏逸指着纸上的猫。
谢明眴声音清润,漾着笑:“这怎么能叫戏弄,只有喜欢,才肯亲近。”
苏逸:“……懒得理你。”
他手中的书突然合上,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去问谢明眴:“苏月睡了吗?”
“早早的便睡下了,你也快点休息吧,别再看这些书了。”
谢明眴铺好一旁榻上的被褥,又将人推搡上床,吹灭了灯,自己则在一旁的卧榻躺下,他的声音有些清淡:“夜里若是有事儿,便叫我。”
苏逸没应,侧过身去,听着房间中均匀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蓦然低声开口:“谢明眴?”
他又紧接着唤了一声:“谢明眴?”
他心里诽谤:说着夜里有事就叫他,结果睡的比自己还死。
几次呼唤无果后,苏逸盘坐起身,悄悄的穿起鞋子,披上衣物,凑近卧榻。
苏逸盯着谢明眴,许久,出了神。
他们分手,又再次重遇,相处方式虽然并未改变,心中的那道隔阂也未曾完全的解开。于他而言,这份感情是否刻骨铭心,早已不再重要。
他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苏逸压低脚步声,重新回了自己的卧榻上。
褪去衣物的声音窸窸窣窣,月光隐隐约约透出窗户,谢明眴眉眼安静,睡意渐浓。
不收留扔出去。
我问你们为什么离开我,你们说朵拉爱冒险,从此黄鼠狼一蹶不振,因为他连鞋都偷不到了……[流泪偷猫头.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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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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