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一楼的工人宿舍都搬到了工厂的楼上，单人宿舍的位置在集体宿舍的另外一边，中间用一个长长的走廊分隔开来。

楼上家庭宿舍热热闹闹的满是人气，到了集体宿舍这边，也有一些舍不得加钱仍旧住在这里的人，但因为现在还不到下工的时间，所以也只能够看见一些老人或者小孩在这里。

再等从走廊那边穿过来到了单人宿舍这边，更是寂静无声。

单人宿舍虽然比集体宿舍要好，但是要加钱，这个加的钱不比小型家庭宿舍的钱少多少，甚至还是个一居室。

到这里来做工的，大多都是自己拖家带口的，一家子住集体间的六人间都还嫌不够呢，自然也不舍得自己再花钱单住一间。

于是这边总是安安静静的，没多少人往这里来。

倒是正符合了她们对这个位置的要求，僻静，没有人打扰。

这里的房间很多，几个女孩子看了几间，发现其实都是大差不差的户型，于是便也没有再挑，干脆就选了最里面连着的几个房间，准备大家一起当邻居。

因为被从院子里面救出来的情分，虽然不算多，但那些带走的钱也分了一些给沈小妹和牛老三。

和她们这些从院子里出来的人不一样，沈小妹和牛老三拿了钱，都存了起来，转头就去寻了免费的集体宿舍住着。

左右都是一个铺盖睡觉用的，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是那么重要。

好歹现在都在一个地方，多少也算是认识的人了，总比再独自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强。

从青牛寨出来的时候，想着要追上远处的大块头，大家带的行李也不多，好在单人宿舍里的用具倒是齐全的。

等到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天空也泛起了橙红色的晚霞的时候，工厂大楼的大钟钟面上被阳光晒的金光闪闪，整点下工的报时声音响彻了整个工厂。

随着时钟的声音响起，原本安静的工厂楼内慢慢响起了各种声音。

从一楼二楼车间出来往上走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直接中途拐弯去了旁边的食堂等着排队吃饭，有的闻了闻自己身上衣服的汗味，准备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

晾衣杆敲在窗台上的声音，楼梯上密密麻麻走动交谈的声音，还有房门碰上的闷响声，是和在青牛寨里不一样的热闹。

充满着烟火气。

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情景的张松华和春来她们都有些紧张，好在等走到走廊那边过道的时候，正好碰上之前招呼她们的陈春花在。

“走啊——我带你们去食堂！我们的食堂可好吃了！”她已经和春来熟悉了，看着几人还穿着自己的衣服，混迹在一堆工服里面透露着些许的不自在，“没事。”

她安慰道：“现在是刚下工，因为厂长大人有要求，上工必须要穿工服所以大家的衣服才都一样的。等一会，有人洗澡收拾完了再出来，路上就穿什么的都有了。”

去食堂的人还不少，陈春花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边是有德叔负责的车间——那边是会议室——等会吃完饭了，我就带你们去找陈大伯，他是专门负责指导新人守则的。”

“诶，对了。差点忘了说，还没有十五岁是不能上工的，要和我一样，半工半读。”

“半工半读？”春来好奇的看着春花。

“其实就是半天帮忙做活，半天去底下的学习室学习识字和算数，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一行人穿过走廊，陈春花眼尖的看见自家弟弟陈石头咚咚咚的上楼去了，那声音喊的老大，“今天听说食堂里有卖牛肉面呢！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牛也是可以吃的呢！”

食堂除了供应免费的标准工人餐以外，也有几个窗口是专门售卖别的食物的。

只是就一样，这几个窗口也还是要花钱的。

有点不好意思的朝着自己身后跟着的姐姐妹妹们笑了笑，拉过芙蓉让她帮忙招呼带着去吃饭后，这才赶紧跟上前面的石头。

在这过道上喊的声音太大。

还没开门呢，听到这话的石头娘就气的敲着桌子梆梆梆的响，“去去去，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一天到晚就记着吃吃吃！”

今天忙活了一天，虽然比之前下地的时候轻快多了，但是习惯了一文钱掰成两瓣花，每次上工赚的钱都存起来是不能动的。

她还指望着也和那些新来的小娘子一样，能够把这个家庭宿舍买下来，这样他们家也算是彻底在工厂里落脚了。

这个小型宿舍原来是一室两厅的结构，但是因为石头年纪也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好再叫两姐弟一个房间。

想着就把两个房间分出去给孩子，他们自己在客厅的位置又重新用一块家里的旧床单隔了一个小房间出来，收拾的很整洁。

客厅的位置也跟着缩小了很多，勉强能够放下一桌人一起吃饭用的桌子和一个简易的灶台。

阳台那边也是细细窄窄的，拴着的两根晾衣绳上还晒着刚刚从洗衣房拿回来的衣服和床单。

桌上摆着的几罐子自制的小腌菜，她转过身来和陈三叹气，“真是的，一碗牛肉面顶多也就那么五六片牛肉，一碗就要卖八元，明明那有煎蛋的阳春面才卖两元。这一碗牛肉面我们都可以去吃四碗阳春面了。这辛辛苦苦上工一天的工钱，到手还没捂热呢，就要花去一半了。”

“你看看，这孩子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呢！”

就算是真的馋肉吃了，等她哪天有空了的时候，再去杂货店里面买一点肉，回来切一切，做碗肉丝面吃吃也是一样的嘛。

“店里面卖的半斤猪肉也才两元钱，这半斤肉都够给我们一家做四碗肉丝面了，八块钱就是两斤，不比直接拿去买一碗那么贵的牛肉面吃的肉多？”

努力捍卫自己吃牛肉面权力的陈石头，虽然没理，却依旧梗着个脖子，带着点委屈的意味，“那可是牛肉！”

想了半天，陈三才算清这笔帐的，暗笑石头娘认字半天记不住几个，算起钱来倒是飞快。看了看委屈巴巴的孩子，他压低了声音说：“家里你我都在上工呢，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了钱，这不是还能去食堂吃嘛。”

“难道你也不想尝尝看牛肉的滋味？”

以前村里倒是有一头老黄牛，但那可是种地开荒的一把好手，别说是想要吃它的肉了，就算是它想吃你的肉，没准你都要抬手上去让它啃两口。

“就算是买了一碗牛肉面回来，我们一家四口，还不知道能不能一人分上两口呢。”石头娘没好气的白了陈三一眼，忍不住拿来了自己的鸡毛掸子，“你别惯着孩子啊！”

“娘！这不今天是我的生辰嘛！食堂也不是天天都有卖牛肉面的，你就当这个是长寿面，就给我买一碗牛肉面吧！”

没等陈石头继续哀嚎，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大姐陈春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过来了，手上还扯着一根擀面杖，见他看过来，就猛地一下敲在大门上。

这大力的一下，擀面杖纹丝不动，心疼的娘又不停念叨着去看大门，是不是被擀面杖给捶扁了，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手上拿着的鸡毛掸子了。

大门咣当撞在墙上，弹了几弹，看着气势汹汹的姐姐，原本还在争取着的陈石头也默默的缩起了脖子。“姐，你咋回来了？”

“我咋回来了？你不知道？”

“……姐，我今天生辰呢。”陈石头看着大姐手上拿着的那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努力想要唤起一点姐弟情谊。

转过头，还想要向娘拉点票，就看见刚刚还拿着鸡毛掸子的娘，看门，看墙，就是不看他。

……

“爹？”别眼睁睁看着我挨打吧，求您了。

“算了春花，”陈三试图打圆场，在陈石头希冀的眼神中，把大姐手中的擀面杖换成了家里的鸡毛掸子，“要不还是用这个打吧，用擀面杖打人会出人命的。”

“……”

爹，您可真是我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