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似乎是上天眷顾,这一世傅砚辞的运气相比前世要好上许多,他按照店伙描述的路线一直往南走,脚步不停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光大亮时才隐约看到了店伙所说的“村口”
“村口”处停着一辆骡车,骡车上还坐着个人,走得近了便瞧得更清楚,确如店伙所言这骡子正值壮年,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家里精心照顾的,而骡车上正坐着个老汉,看身板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但面容黢黑无端的又添了几岁,老汉正一脸忐忑地坐着,四处打量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直到目光与傅砚辞对视上,眼中带着浓浓的紧张和不安。
傅砚辞快步走了过去,老汉见到人也忙下了骡车,还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坐过的地方,等再抬头时人已走到眼前,老汉半抬头甚至连脸都没见到,只看这一身干净的长衫就再次低头,手垂在身侧,局促极了。
许老汉是个再地道不过的乡下人,从出生起就在村子里打转,这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培养出了个好儿子,可哪怕儿子在城里做伙计家里也还是穷得厉害,连自家老母亲治病的银子都出不起。
自家虽穷但老娘的病得治,他没多做犹豫便决定将骡子卖了换银钱,本打算卖个村里人,但没想到村里平时你好我好的邻居却压价压得厉害,甚至想要砍下去一半,他犹豫了一日准备咬牙答应时,儿子却让人传了消息说是遇上买家了,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的,没想到还真的来人,还是位贵人。
许老汉低着头,“骡,骡子,十一两。”不过说了几个字许老汉都险些咬了舌头。
傅砚辞语气和煦道了声好,从怀里掏出十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许老汉原本以为双方还要讨价还价一番,心中早已思量好了,只要出的价钱比村里人给得多他就卖,但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痛快,看着递过来的银子,他眼睛睁大,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又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银钱,语气激动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谢谢……”老汉说着激动地想给傅砚辞跪下。
傅砚辞没空在这同他浪费时间,直接握住他的上臂制止住他下跪的动作,“无须如此,快拿银子回去给家人治病吧。”
说完坐上了骡车,学着最近观摩到的驾车技术驾着骡车出发了。
徒留许老汉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热泪盈眶,“贵人可真是位大好人……”
……
而此时坐在骡车上的大好人傅砚辞却手忙脚乱的,原本信心满满的他眼下却是有些慌乱,这骡车比汽车还难驾驶,主要原因在骡子身上,起先倒还听话地往前走了几百米,但走得远了骡子似乎察觉到了傅砚辞的不熟练,便有了自己的想法,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看看,宛如一个调皮捣蛋的孩童。
眼下距离云州城野菜走了不过几千米的距离,真要追的话骑上马很快就能追上,傅砚辞心脏怦怦跳着,完全不敢松懈,手上的缰绳越握越紧,嘴上业一直吆喝着,希望骡子能听话些。
在傅砚辞忙着驯服骡子时,城内却乱成了一锅粥。
……
三日之期已到,孙幕早早就起了身,褪去原先颜色鲜亮的锦缎衣衫,今儿要带人见王爷,得穿得简单朴素些,顺手挑了身月白色衣衫出了家门朝客栈方向去。
孙幕到时客栈已经陆续有人住宿,他没用人带路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直奔傅砚辞所在的房间,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砚辞兄?砚辞兄可收拾好了?”
孙幕站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但是屋内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眉间微蹙直接推房门,没想到房门没上锁,轻而易举被推开了,他朝屋内望去,空无一人。
孙幕一瞬间瞳孔骤缩,也失了往日镇定,快速在屋内翻找,衣柜,床榻几乎每个地方都翻了一遍,但是没有一丝痕迹。
他这下子是真的有点慌了,快步跑下一楼,语气急促问柜台的掌柜,“二楼最中间那间屋子的人哪去了?”
掌柜的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语气恭敬道,“客人留下房费便离开了?”
“去哪了?可看见人朝哪个方面离开了?”孙幕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掌柜的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无奈地摇头,对此表示不清楚。
而在角落里收拾卫生的店伙许然却是越听越心惊,同掌柜说话的人他并不认识,但见过此人同力哥说话,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他来寻那位书生……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和对方的交易,心里越发忐忑,仔细回想着昨日的情形,昨日之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心中确定了二人说话时并没有第三人,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心中默念着,“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孙幕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恶狠狠地瞪了掌柜一眼,快步出了客栈,往附近的巷子里走,果然找到了力哥。
孙幕几步上前怒气冲冲道,“不是叫你看好他吗?眼下人都丢了,你们居然还在这优哉游哉的?”
力哥有些愣神,转头看向手下,“人丢了?”
手下却道,“人不可能丢,我们一直看着呢,昨晚看着人回客栈休息的,直到深夜才离开,早上来了也一直看着呢,人没出过客栈。”
孙幕在一旁听着,发出冷笑,“呵,真是好笑,你现在去客栈瞧瞧可还有人?真是一群废物,还力哥,狗都不如。”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力哥也知道恐怕真的出事了,但他做大哥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如此说他,心里也十分不舒坦。
他看着面前之人,穿得人模狗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王府的一只狗罢了,不过是背靠王爷,不然……
他握紧了拳头,面上紧绷得不说话。
孙幕却满不在乎,眼神蔑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了?不服气?”
力哥并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转头朝自己身旁的手下踹去,“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是,小的这就去。”
孙幕看着力哥指示手下出去找人,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却并未放在心上,不是什么重要的玩意。
他脑海里主要是在想前几日与傅砚辞见面时的场景,想起他再三推辞的模样,对巷子内剩余的人道,“去城门外找找,他光靠两条腿走不远。”
看着面前继续对手下颐指气使的人,力哥心中不满加剧,又朝旁边人踹了两脚,“还没听到吗?还不赶紧去。”
“去去,现在就去。”手下说着跑了出去,在城内四处乱窜,还有一对直接奔着城门方向去,在城内他们的动作并不起眼,因为与其一样在城内走动的还有一队队穿着铠甲的士兵……
另一边的傅砚辞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忙碌着与骡子进行友好沟通,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裁剪骡子安抚好,此时距离云州城已经有很长的距离了,他走的是土路,身上沾满了尘土眼下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再加上与骡子斗智斗勇,额头汗水就没停过,眼下整张脸都是脏兮兮的。
这一路他都提心吊胆,一边要驯服骡子,一边还要记挂着身后的动静,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可谓是身心俱疲,尽管这样他也不敢稍作停留,一直吆喝着让骡子继续前行,直到眼前的路越发的幽深,实在看不清楚,而骡子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这才拉紧了缰绳,让骡子停了下来。
从骡车上拿了些老汉提前准备好的干草喂给骡子,自己则是拿出事先买的干粮吃起来,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平原地带,几乎看不到山林,路上顶多有几块大石头。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仿佛巨兽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入腹中,傅砚辞完全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只安静地在板车上坐着,左手握住准备好的一根长棍,右手握着绑在骡子身上的绳子。
心里一直默默背诵药方来提神,感觉到眼皮发沉时便按压手上的穴位,确保自己能够清醒些,偶尔还能分心想想别的,例如自己忘记买火折子了,火折子晚间也会好过些,又或者装水的葫芦买得太小了,自己今日都没怎么敢喝水……更多的还是想云州城内的情况,整整一天都没有人跟上,想来应该是出事了。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松警惕,天光微亮时又喂了骡子一次,自己又吃了两块炊饼后,继续上路。
相较昨日,他今日驾驶技术更好,行进的速度也更快,路上偶尔会遇到几个童养赶车的乡下人,傅砚辞都低着头,避免与其有视线接触。
就这样行进了三日,傅砚辞实在受不住了,整个人眼圈翻红,眼角干涩得厉害,眨眨眼就会流下眼泪来,眼底发黑,嗓子里也像含了刀片一般拉嗓子,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傅砚辞多次摸上脉搏探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疲劳过度引起的,不光是他就连骡子也显出疲态来。
整整三日了……
傅砚辞在心中算计着,三日没有追上了,想来是躲过这一遭了,而眼下身上的粮食不够了,身体也扛不住,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又走了将近一日,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傅砚辞只能靠着月光慢悠悠地往前走,又走了一里的距离,眼前出现了一处小村落,约莫有四五十户人家,他驾着骡车到了村落中最好的一处房子门口停下。
此时房门紧闭,傅砚辞下了骡车上前叫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看着他一脸的警惕。
傅砚辞脸上再次露出和煦的笑容,“这么晚了打扰真是罪过,我是个大夫,四处游走,眼下干粮不够了,想来借宿一晚买些干粮。”
男人警惕的目光在听到他说自己是名大夫的时候缓和了下来,又上下打量一番,脏兮兮的脸,沾着灰尘的衣裳,对他的话也信了几分,不过并没当即给他答复,而是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去问问。”
说完再一次关上大门,傅砚辞听着脚步远去,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最先走出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男子眉头又很深的皱纹,看着颇有威严。
男人先自我介绍一番,“我是村里的村长,不知大夫您怎么称呼?”
傅砚辞微微颔首,“您称呼我严大夫即可。”
村长点头应好,“严大夫这边来。”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人进了院子,直接进了正房。
“屋子简陋,严大夫别嫌弃。”
傅砚辞笑着摇头,“哪里哪里,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很好了,实在多谢村长收留。”
村长听着真诚地感谢呵呵笑了两声,砸吧两下嘴,“听闻你是名四处行走的游医?”村长心里有其他算计,但却不知如何开口,眼下就说总有些知恩图报的意思,但他们村子实在偏僻,能有大夫来实在不容易,他不想浪费这次机会,虽然前头听儿子说时还是半信半疑,但眼下对此人也信了九分。
傅砚辞前世接触了太多的病患,揣摩人心不算十成十,也有八成了,眼下自是明白村长话中未尽之意,再次颔首,“多谢村长的招待,我原是为了编写医书这才四处行走,只为了看更多的病人,村长如此款待我实在受之有愧,若是村长信得过,明日我便为村子里的村民诊脉看上一看。”
话落村长当即笑开了怀,“好好好,但不知这费用?”
傅砚辞摇头,“我本就是为了感谢村长今晚的招待,自然是不收银子的,只是四处行走干粮少不得,若是想要来看病,给上几块饼子或者给骡子准备些干草就成。”
村长听罢直接站起了身,朝他微微拱手,“严大夫实在是大善,行医者能有如此胸怀叫我佩服,您放心,村民明日定不会空手来看病。”
就这样当晚傅砚辞便在村长家厢房内睡下了。
……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外头就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阙如蚊蝇般吵闹,傅砚辞身体是在疲惫但脑子还是被这声音吵醒了,看着房顶眨着眼睛缓神。
他穿上干净的衣衫,拿着脏衣服出了屋子,院子里站满了人,听到开门声目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傅砚辞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这些人手里都拎着小竹筐,里面装着不是饼子就是鸡蛋,还有绿油油的菜叶子。
他脸上露出笑容,“是我起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大家稍作片刻,带我将衣衫洗完便给诸位看诊。”
村长媳妇忙上前,“严大夫忙着,这衣裳我给您洗吧。”
傅砚辞微微侧身,“还是我自己来吧,衣服沾满了尘土脏得厉害。”说着转头同村长道,“还望村长找个阴凉地方,再摆上桌椅,方便我看诊”
“好好好”村长应好叫人去准备,最后看诊的房间走在傅砚辞昨晚住的屋子,等傅砚辞洗好了衣裳便回了屋子看诊去了。
村里人的病症倒也简单,大多数都是因为太过劳累或者营养不足引起的,他尽可能地给村里人提供解决法子,又教了些按摩手法用来缓解长时间农作带来的疼痛,有些年纪大无需大防的傅砚辞更是亲自上手按压穴位,效果显著,按完的大爷大娘就没有说不好的,在村民的心里傅砚辞简直是神医!
整整一日才将村里的人都看了一遍,当晚傅砚辞便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日一早婉拒了村长的挽留,再次赶路。
傅砚辞一连走了好几日,中途也遇到了几个村子,但每处都只有几户人家,这样的小村子向来关系紧密,傅砚辞并没有贸然上前,自己孤身一人的,若是去了万一被卸磨杀驴剁碎了吃了都没人知道。
再加上这次准备的食物充足,他没有半分停留继续赶路,只有再晚上时会在路边稍作休息,手里握着缰绳,闭眼眯着,不敢睡实,就这样又走了五日。
……
这日夜晚,月光明亮,天空中繁星点缀,傅砚辞枕着包袱躺在板车上,他连着走了五日,加上之间在村子的两日,还有前头不眠不休的三日,过去九日了,如果记忆没错自己出城那日王府就出事了,自己走了这么些时日都没有人追上来,向来是顾不得自己了,自己应当是躲过这一劫了。
他心中才终于是放下了心,这才有心情躺下好好歇歇,左手依旧握着缰绳,脑子里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直到天光大亮他才醒,这觉睡得沉,还不太适应睡在板车上,整个背部都在隐隐作痛,他跳下骡车直了直腰,转了转脖子,整个人定在原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朝车头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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