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就是两日。
江璟云仿佛陷入一片沼泽之中,无形的力量拖着沉重身躯,不断地往下陷,直至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意识,也随之消失。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在虐待他。
先是扒开他嘴灌巨苦无比的穿肠毒药,然后又有容嬷嬷在侧,往他身上扎下数不清的银针,想睁开眼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眼皮却犹如千斤般重,无论怎么挣扎也睁不开。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始至终,江璟云旁边都有一人,一直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不放。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在熟悉的气息陪伴下,江璟云安心地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再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府城暂时借住的房子里,床边趴着一个人,就算睡着,也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稍微动动手指,那人马上就醒了过来,神情憔悴满眼血丝,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按耐不住的惊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睡醒一觉得舒坦多了。”江璟云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像样。
抬手轻轻地触碰江璟云的额头,见没有再次发热,紧萧穆琰绷的脸才缓和一些,但心还是悬着未落下,他像在呵护精致易碎的琉璃品一样,声音温柔地说道:“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马上回来。”说着便快步走出去,生怕耽搁一秒钟。
很快萧穆琰就回来了,随着大夫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人。
看见人终于苏醒,苏玉珩也是大大松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我不就睡的时间久些,你们一个两个的至于么?”江璟云哑着嗓子,配合地伸出手给大夫把脉。
“至于,从那天考场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日了。”苏玉珩表情浮夸,“大夫说,你若再不退烧,没准醒来就要变大傻子了!”
“你才傻子。”江璟云翻白眼,别以为他刚醒脑子还迷糊,就听不出来这损友在夹带私货。
从苏玉珩口中得知,那天他在马车不是累得睡着,而是直接昏过去不省人事,连到家后,萧穆琰抱他进屋都没有反应。匆忙请来大夫,开的方子灌下去却毫无作用,更严重的是,当天夜里,江璟云就发起高热。
萧穆琰心急如焚,满世界打听哪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最后还是托苏玉珩那边的关系,请到一位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几针扎下去,才顺利退了烧。
“暑热,思虑过度,才导致的高热惊厥,”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大夫在一旁补充,慢悠悠收回把脉的手,嘱咐道,“如今脉象摸着已无大碍,开的方子再吃上三日即可,这几日注意清淡饮食,好生休养。”
江璟云礼貌道谢:“多谢大夫,劳您费心。”
老大夫微微颔首,也不多说,看完病转身就走。
看人走远,苏玉珩也顾不得跟江璟云贫嘴,忙跟上去,送上一早备好的谢礼和诊金,恭敬地将大夫送了回去。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两个人。
江璟云看着面前一身疲惫、满脸胡茬的萧穆琰,有心想让人先回去休息一下,但对方却置若罔闻,脚跟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
本还想再劝两句,就见平日泰山压顶也能泰然处之的人,眼圈泛红地走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这两日,看着江璟云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萧穆琰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现实是,他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除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恼怒,就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夜里守着的时候,根本不敢合眼,生怕稍不注意,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只有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感受怀里的温热的身体,才能让萧穆琰有失而复得的实感。
江璟云见状,微微叹气。
明明生病的是自己,害怕到颤抖的却是抱着他的人,他不再多劝,伸手轻轻抱回去:算了,反正他这也不是什么大小姐的闺房,想待就待着吧。
感受到回应,萧穆琰抱地更紧,几乎要将人揉进身子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静静相拥,直到一声“咕咕……”的肚子声鸣,才打破这份宁静。
江璟云脸色涨红,将人稍稍推开,有些不好意思道:“饿了。”睡了两日,除了被喂着吃些流食,肚子里全是中药,光醒来这会,他已经饿地不行。
萧穆琰侧过脸,低笑着松开手,“躺着别动,我出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就这样,江璟云被摁在床上,吃吃躺躺休养了好几天。
终于到放榜这日,才得以放出门透气。
坐在府衙前的茶楼里,江璟云轻啜一口手中的茶,看着旁边坐立不安、眼神四处游移的苏玉珩,有些纳闷:“前几日我看你玩的开心,还以为是已经想开了,怎么这时候又紧张起来?”
“马上就到揭晓我关于腿和自由的关键时刻,能不紧张么?”
“噗嗤……,”每次提起这个,江璟云都忍不住想笑,开口打趣道,“苏兄,腿脚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科举故,两者皆可抛啊【1】。”
“你这打油诗不错,就是不知怎的我听得拳头痒痒的。”苏玉珩作势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
为避免挨揍,江璟云收敛笑的过于张扬的脸,假装看向前面喧哗涌动的人群,故作严肃道,“不说了,前面开始放榜了。”
苏玉珩早已遣了识字的仆从在榜前候着,只待放榜,就会有人前来回报。心情焦急地等了好一会,才看见满头大汗的随从艰难地从人群挤出,满脸笑意地道喜:“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考中了!”
“什么?!”苏玉珩不可置信地反问,“我考中了?!”
“中了,榜上二十九名!”仆从笑着重复道,又转头看向江璟云,“江公子也考中了,榜上第二,恭喜秀才郎!”
“第二!”江璟云瞪大双眼,立马转过头跟萧穆琰确认,“萧大哥,我没听错吧?”
萧穆琰满脸笑意,神情温柔:“没错,的确是第二名,恭喜秀才郎。”
话音未落,怀里就扑进一具温暖的身体,耳旁是江璟云激动不已的声音:“啊啊啊……中了,我考中了!!还是第二名!”
萧穆琰忍不住低笑,原先看江璟云镇定自若的样子,还以为他或是胸有成竹料定自己定能考中,又或是对结果都毫不在意淡然处之。
没想到都是装的,一听到消息就露出原型。
不过,他这样有活力的样子,更让人喜欢。
“走,去庆祝一下,我请客,今晚不醉不归!”一旁的苏玉珩提议道,虽然已经缓过劲来,但他言语中带着还未平息的激动。
“不行。”江璟云还未应下,就被萧穆琰驳回,“他身体还未好,不能喝酒。”
苏玉珩看着扫兴的萧穆琰,又看看挨在旁边坐的江璟云,眼神示意他自己搞定。
却不料,江璟云瞅了眼一脸严肃绝不退让的萧穆琰,自己就先怂了:“咳……萧大哥说的对,饮酒伤身,咱们吃饭庆祝一下就成,酒就算了……”
苏玉珩看着缩在萧穆琰后面的人,冷哼一声“叛徒”,便甩袖出去。
“哎……我只是出于对咱们身体的考虑,合理地慎重选择……怎么就上升到叛徒这层面了……”江璟云不服气地追上去。
两人吵吵闹闹,最后还是决定找家酒楼,好吃好喝庆祝一番。
吃饱喝足,苏玉珩放下手中的茶盏,感叹道:“这远近闻名的状元楼,感觉味道很一般啊,还比不上你家的。”
江璟云瞟了眼面前差不多清空的碗碟,鄙视地说道:“每次都听你嫌弃,也没见你吃的少。”要不是晓得苏玉珩是豪门贵公子,别人看见,还以为是街上饿了好几天的流浪汉呢。
“啧,我那是不浪费粮食。”
“我看你是猪精转世,“江璟云继续不客气的输出,“不过 ,有一点你说的对,味道确实比不上我家。”
“哼,小爷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苏玉珩哼哼,给他出主意,“咱两现在都考上秀才,到时肯定要入府学读书的,要不然你们来府城再开家分店?”
“嗯……”,府城的房价想必更贵,而且地方大代表着鱼龙复杂,没背景很容易被欺压。如此想着,江璟云眼珠一转,瞬间就有了主意,他凑近苏玉珩贱兮兮地问道,“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家到底是干啥的?”
苏玉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快三年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好奇呢。”
说起苏玉珩,父亲是一方县令,三伯是府城同知,他们现在借住的房子就是三伯的,就连远在京城那边,还有远房的叔伯在朝为官,说一句官宦世家也不为过。
这架势,听得江璟云瞳孔微微一震,嘴巴不自觉张大:我滴乖乖,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苏玉珩背景这么硬,平日里也没看出有散发什么“王八”之气啊。
他狗腿地给苏玉珩倒了杯茶,双上恭敬递过去,“哎呀,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苏公子,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哼,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苏玉珩哼哼接过茶,嘴角轻轻一撇,神情得意,“又想打什么坏主意,直接说罢。”
“嘿嘿……苏兄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江璟云搓搓手,笑的有些狡黠,“不知道苏兄有没有兴趣,加盟我们的酒楼……”
【1】原文出自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自由与爱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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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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