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琦莹，你害了我儿子还想害我孙子啊？你是不是念着陈家断子绝孙就开心了是吧？”
高氏情绪激动，说话喷着唾沫星子，声音也愈发高亢起来，这也就使得她虽把话说完了，这句话在陈府正厅里却依然有“余音绕梁”的效果。
可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啊！
这个儿媳妇是豪门贵族出身，家里有钱有势有人脉，与之相比，他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若不是儿子读书争气当上大官，又请得皇上御旨赐婚，儿子哪里能娶到这样天仙似的媳妇！
可这“天仙”再好，那也不接地气儿啊。
这个媳妇待她礼节是全的，可也仅此而已。
卢氏既不会捧着她这个婆婆说软话，还哄着了陈旻良搬出来住，他们如今住的这座府邸是卢家的陪嫁产业，她脸皮再厚，人家冷着脸不邀她来，她怎么好意思住儿媳妇娘家？
这些都还罢了，对高氏而言，卢氏身上最可恶的便是没给她生下孙子，没嫡子也算了，可连庶子都不让生算什么道理！
明面上，陈旻良虽然纳了两个妾室，可她们都在进门那天被卢家的陪嫁嬷嬷强制灌下了绝子汤，一辈子再难有孕了。
高氏那是泼也撒了地也滚了，卢氏却还是冷冷冰冰无动于衷，连陈旻良都站在他媳妇那边，最终高氏只能不了了之。
一来二去，高氏便对大房子嗣没了指望，还好二房家里的紧接着给她添了个大胖孙子，稍稍缓解了她的绝望。
高氏一心想把大孙子瑜哥儿培养成才，最好是比长子更有出息，气一气她的大儿媳妇才好！可谁知大孙子还没跨进学府读书呢，便有人告知她瑜哥儿的学籍被人扣下了！
人家是这么说的：
想进学府？那就再等一年满了周岁再说！
高氏手上绞着丝帕，暗戳戳瞅了眼一脸淡漠端坐着的卢氏，心里那个憋屈哟！她的瑜哥儿可是千顷地里一颗独苗，是整个老陈家延续香火的指望，她还等着瑜哥儿培养成才后风风光光继承他大伯家丰厚的家业呢，这么个苗子，可不能给人掰折了！
高氏深吸一口气，心里盘算了一番，其实她非常非常有理由怀疑，瑜哥儿和深姐儿突然被扣下学籍的事情，和卢氏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几个月前还顺顺利利通知他们入学，这边陈月浓刚一摔了腿，他们的学籍就被扣了下来！
明显是被人耍了手段呀！
见卢氏面如铁板一般，高氏只能把目光转向大孙女陈月浓，反正她这个孙女一直就傻乎乎的，好拿捏得很。
“月浓丫头！近前来，祖母同你说话呐！”高氏语气硬了几分，呵斥着正在看戏的陈月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不劝劝你娘？你娘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吗？你又没亲兄弟，瑜哥儿便是你最亲的堂兄，瑜哥儿若是有个好前程，你将来也有个倚仗！”
闻言，卢氏定了定目光，也看向女儿。
屋里的丫鬟嬷嬷随即纷纷转头看向她。
嚯——
突然被架到火上烤的陈月浓：……
陈月浓迅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虽然她觉得高氏和自己没什么仇怨，但高氏对她也挺冷淡的，至少在她摔伤腿这段时间，高氏这个做祖母的就一眼都没来瞧过她，如今她带着堂妹大张旗鼓地前来，也只是为了二房的孙子孙女的学业来的，并不是为了看她。
一个是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的祖母，一个是待她千般好万般好的阿娘，陈月浓叹了叹，这还用得着选吗？
打定主意之后，只见全场焦点陈月浓眉眼天真地笑着婉拒了：“祖母，孙女的腿疼得厉害，恕孙女不能近前来了。”
“还有，祖母说的瑜哥哥进学府的事，这些是大人的事，孙女不懂的。只是我想，这学府制度既然是先帝定下来的，肯定是由朝廷统一来管，我阿爹在户部，若是要插手礼部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说闲话呢！万一被御史参一本，瑜哥哥想要找关系进学府的事被捅到皇上跟前了，那哥哥今后的前程可怎么办呢！”
见陈月浓小大人儿似的，站在那儿叭叭叭，还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高氏就捂紧了腮帮子。这丫头啊，定是学了她娘那动不动扣人高帽子的毛病，一来就说什么先帝朝廷、户部礼部的，偏高氏又不懂朝廷这些弯弯绕，只能恨得她牙疼！
高氏说不过她，只能呼哧呼哧地捂着腮帮子叫唤，暗中掐了掐韭芽的胳膊，给她使了个眼色。
韭芽瞬间会意，忍着痛转头冲卢氏母女笑吟吟地还击：“大姑娘以前那么贪玩的，前儿还从假山石子上摔下来，如今病养好了，口齿也愈发伶俐了！大太太真是教得好！可惜呀，我们瑜哥儿要是也有这么好的娘，那前程也不至于这样！”
卢氏却跟没听见一样，面上突然多了几分温婉，她一面理了理衣袖，一面轻声嘱咐着身边的嬷嬷：“阴嬷嬷，麻烦你答一下韭芽姑娘的话。我一个当家主母，若是与下人分辩，那还成什么体统了。”
陈月浓心中飞快记录着知识点，是的，在这个时代，这些大家闺秀或者是贵族太太之间偶尔吵吵架拌拌嘴也很正常，可若是一位大家小姐和别人的丫鬟仆妇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是要被嘲笑不懂规矩礼数的。
韭芽只是凭借着自身的美貌和能说会道的口齿才被高氏看中，从人牙子手里卖进了陈家，高氏留着她原本是备着给儿子收房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搁置了。她的规矩礼数都是现学的，论底蕴，定然是比不过大家族里扎根一生的嬷嬷们的。
阴嬷嬷是卢氏的奶娘，她觉得自己身为当家主母的奶娘，和一个礼数都没学全的黄毛丫头说话，已经是跌了份了，于是不自觉的，话语间也带了几分鄙夷。
“韭芽姑娘说话也忒刻薄了！什么叫瑜哥儿要是也有大太太这么好的娘，那前程也不至于这样？瑜哥儿前程怎么了，二太太又有哪里不好了？退一万步讲，他们若真是不好，那也自有主子奶奶们评判，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丫头在这儿说三道四了？姑娘仔细些吧，这些话若是被那起子瞎了心的东西传话给了二太太，你还有好日子吗？再者说，我们太太可从未把瑜哥儿当外人，不算旁的，就只说瑜哥儿一年四季的衣裳吃食，还有书纸笔墨，哪样不是我们太太出的钱？我们太太是个良善人儿，放在外头，就算待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阴嬷嬷噼里啪啦说完话，就有小丫头及时送上一枚润喉的丸药给她吞服，阴嬷嬷得意地吃下丸药，然后挺胸抬头退至卢氏身后。陈月浓见她神采奕奕，一脸惹不起的样子，不觉叹服。
强人啊！
这时，卢氏的大丫鬟豆蔻也适时地发挥出了她绵里藏针的一面，她温柔如水地看了高氏一眼，拨了拨耳畔的小辫儿，细声细气地暗示起来：“老太太呀，瑜哥儿本是个好哥儿，我们太太也是疼他的，原还打算等他过生辰的时候送他一些前朝孤本留着看呢，没想到啊……唉，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这瑜哥儿哪里是被我们太太误了前程，您想想他那个把堂姐推下假山摔伤腿还不愿意登门赔罪的亲妹妹吧！学府里好歹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少爷，都金贵得很，学府哪里还敢收这样的学生！老太太您能教养出老爷这样的人物，想必也是明白个中道理的，您若是学府掌学，又该如何呢？”
随着豆蔻蛊惑人心的温柔言语，高氏的眼睛渐渐瞪得牛蛋大，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这么说，妨碍她大孙子前程的不是卢氏，更不是陈月浓，而是她最宠爱的孙女陈云深啊！
陈云深推了陈月浓一个人不要紧，可她把自个儿名声给祸害了啊，还顺带连累了瑜哥儿！照豆蔻的说法，掌学那边是怕陈云深去学府还要惹祸伤人，更担心瑜哥儿也同他妹子一样是个暴力伤人的主儿，于是干脆找个理由就把兄妹俩一起给拒了！
那么……瑜哥儿的前程就这样没有了？
见高氏面色惨白，眼珠还滴溜溜直转，豆蔻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于是笑吟吟地退出了舞台，继续娴静如水地站在卢氏身后守卫。
高氏颤抖着嘴，差点儿没晕死过去。
卢氏见高氏捂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心里十分熨帖，面色虽然没有变化，眉眼里却全都换上了舒展的笑意。
阴嬷嬷见卢氏一脸受用，于是也跟着附和着豆蔻话里的意思：“豆蔻说得没错，老太太啊，您若是为了孙子的前程，那就非得让深姐儿受点苦不可。您别怪老奴说话狠，老奴这也是为了深姐儿好。还没议亲的姑娘家，若是传出了个刻薄伤人的名声，哪家婆婆想要这样的儿媳妇，又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舍得让女儿有这样的小姑？”
阴嬷嬷话还没说完，高氏已是软了半边身子。
她是疼爱陈云深，毕竟陈月浓这个大孙女没养在她膝下，又是卢氏的孩子，对她没什么感情，陈云深就不一样了呀，她嘴甜，模样俏，从小便在高氏身边养大，人又机灵，还会做一些精致的点心哄她开心。简单来说就是，高氏在卢氏母女处没有享受到的富贵人家老太太儿孙绕膝的感觉全在陈云深身上找到了。
可是孙女再好，在高氏眼里那也是排在后头的，她心里的第一位永远都是能给他们家延续香火的大孙子。
于是，当小孙女和大孙子必须选择其中一个的时候，高氏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直接站到大孙子那边。
“韭芽，把深丫头叫进来，让她给她大伯娘，给浓姐儿斟茶赔罪！”高氏捧起早已喝干的老鹰茶，暗自叹了叹气。看如今这情形，要是不让深丫头吃点儿苦头，是怎样都过不去的了！
韭芽硬着头皮出了门，刚出府门就迎上陈云深虚弱而又包含期盼的目光，小雁儿搀扶着陈云深，兴奋地叫道：“哎呀韭芽姐姐，你可来了，我们姑娘都快站不住了！”
陈云深以为目的达成，一丝欣喜爬上心头，她洁白的贝齿咬住一半樱唇，盈盈的美目下，似乎闪着楚楚的泪光，她有些踟蹰地往里面探了一眼，气若游丝地问道：“韭芽姐姐，是祖母让我进去坐坐的吗？大伯娘还有姐姐会不会不愿意我进去呢？”
说完，她还胆怯地看了看四周，一副可怜的小模样。
韭芽扯了扯嘴角，不敢说。
那个，高氏好像不是让她进去坐坐的……
可她真没敢说，只能应付着先把陈云深哄进去。
陈云深规规矩矩低眉顺眼地进了府门，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走到正厅松鹤堂，她抬眸看着匾额上古朴端方的题字，还有堂下院里安静待命的仆妇婆子们，手上突然捏了把汗。
小雁儿倒是四处张望，兴奋得要命，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边府里呢，听说是卢家几代人才修出来的园子，果然和他们买的那一处宅院不同！
“深深见过祖母，见过大伯娘，姐姐！”陈云深一进去便按照学了许久的规矩，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可她完全没注意到祖母高氏阴晴变化的脸色。
高氏积攒已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爆发了：“你给我跪下！”
“啊？”陈云深一怔，祖母不是让她进来休息的吗？难道她要跪着休息？
“我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小雁儿，与你主子一同跪下！”高氏心里更窝火了，脸色也变得愈发黑了，卢氏不听她话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丫头也敢不听她的话！
——而且还是当着卢氏的面不听她的话！连孙女儿都降不住，她以后怎么在儿媳妇面前立威？
刚兴奋完的小雁儿此刻已是汗湿了一身，忙扯着软绵绵的陈云深就跪了下来。
“啊……不是！”
话还没说完，陈云深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小雁儿直接给拽跪了。
正在喝茶的陈月浓终于憋不住笑了。
“噗……”
“啊！”
陈云深愣着摸摸脸，从脸上摸到东西就拿下来一瞧，只见手心里躺着一片湿哒哒的三十年的老鹰茶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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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跪着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