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鸣溪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不知道在现实中同样的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合作项目的成果不知为何没有被彻底销毁。
而且这一定和【恒河公主】的诞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最终酿成大祸。
会客厅内久久地沉默了下来,但是柳鸣溪并不着急。
他能够看出来帕尔瓦塔茹阿佳绝对是一个正派而有责任心的1人,身为【哈里门】的负责人,面前的男人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是难以想象的。
即便如此深爱他的女儿,犯下了现在的错误,但是在使用AI模拟出自己的女儿之后,这个男人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不顾一切的喜悦,而是一直延续至今的愧疚和自责。
他意料之中地看着男人在漫长的沉默后摇了摇头。
像是忽然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名为帕尔瓦塔茹阿佳的男人缓缓地向后靠去,神情颓丧而苍老。
“您知道这其中的风险的,”柳鸣溪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是依旧根据立原智先前提供的资料,继续循循善诱,“如果是普通的AI也就罢了,那毕竟是使用了全新的素材制造的东西。”
“来源于怪谈的材料在被倾注了过分的关注和力量会产生什么后果,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柳鸣溪面色沉静地说道。
已经被制作成怪谈材料,被评级为【通用】的怪谈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对使用者产生伤害,不同怪谈材料的混合使用是很有可能通过某种契机成为一个崭新的怪谈的。
“这仅仅是一个刚起步的研究项目……”男人喃喃自语,但是他的语气中已经透露出了,他自己可能也无法信服那些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东西。
柳鸣溪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尽管心中依旧有些略带伤感的感慨,但是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只不过,在他将茶杯再次放回桌面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
银白色的光点汇聚而来,穿着银色纱丽的女人的身影在会客厅中央凝聚,施施然地向着柳鸣溪走来。
柳鸣溪依旧坐在座位上,在怪谈自己明确的规则内,他确信【恒河公主】暂时舍不得冒着自噬的风险对他做什么的,尽管规则最初的制定者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你在作弊。】【恒河公主】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柳鸣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但是很显然,我并没有违反规则。”他甚至非常有闲情逸致地为面前的怪谈倒了一杯茶。
但女人的面孔上旋即出现了一抹扭曲又怪异的笑容来。
【你在低估一个父亲的爱吗?】孩子恶劣的天真和一种过分成熟的妩媚同时出现在了它的脸上,【以及,你指望你做了这么多事,未来却一成不变吗?】
柳鸣溪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在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在现实中做了什么?”他沉下气息,冷冷地问道。
【当然是像我先前承诺的那样做喽,我很好奇,究竟是你们先在我的游戏中胜利,还是外面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先击退我呢?再品尝一次立原的愤怒很不错啊,就连你现在的情绪,也美味得让人垂涎欲滴啊。】
【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似乎没有太多胜算呢?要提前投入我的怀抱吗,刚刚好像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投入我的怀抱中,也许我会考虑放那个头发颜色很可爱的小姑娘离开也说不定呢。】
穿着银色纱丽的女人轻佻地笑着,她圆润地臂膀微微张开,像是在欢迎着柳鸣溪投入它的怀抱。
【Namaste——】女人的声音像是钟声一般在这片虚空中回荡。
在柳鸣溪站起身之前,那道银色的身影便像是它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地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初,温暖的会客厅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陷入沉思的负责人也依旧轻轻叹气着。
他一边答应了去研究所看一看的邀请,一边在队伍频道中询问着另外两人的情况。
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柳鸣溪心中一沉。
尽管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对于自己的队友的实力还是非常有自信的,但是这也说明至少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二人分身乏术,但是他心中依旧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
金爱媛和立原智现在确实算不上太好。
有着亮眼的橘色头发的少女依旧在和再次顶上她的机器人搏斗。
确实,柳鸣溪在系统中录入了给金爱媛的权限,但是就好像是提前预感到了危险一般,这里的警报依旧被她不断触发。
和这些没有生命的家伙打多了,金爱媛也算是小有心得,在她可爱的毛茸茸小伙伴的帮助下,越发得心应手。
虽然不知为何目前为止遇到的敌人都是这种全凭程序控制的家伙,但是至今为止依旧没有看见一个人还是让金爱媛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再一次熟练地躲过一伙巡逻的机械大家伙,藏在为数不多还没有彻底革新过的废弃房间里喘了口气。
当她刚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哭泣的声音从玻璃走廊那里传来。
山犭军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声源,青色的异兽本质是一团浓度过高的七六聚合体,在空气中几乎可以保持隐形。
金爱媛隐匿在视线的死角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耐心地等待着来自她毛茸茸的小伙伴的信号。
手指被异兽的犬齿轻轻咬住,金爱媛放松了一些。
她警惕地从藏身之处探出头来,却发现正在哭泣的是一名年幼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穿着件很精致的金色纱丽。
“你还好吗?”金爱媛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
这个小姑娘的出现绝对有写蹊跷,但是山犭军没有给出预警,她自己引以为豪的直觉也没有感受到恶意,更何况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无法袖手旁观。
女孩泪汪汪的大眼睛瞪大地看着她,像是某种警觉的小兽,金爱媛感觉有种在驯服那些毛茸茸的嵌合物的诡异萌感。
“别哭啦,明明这么可爱,这下哭得眼睛都要肿啦。”
金爱媛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保持着一个能让孩子感受到安全的距离,递过去几张在办公室找到的纸巾。
当然,女孩显然不是金爱媛之前所遇到过的那种野性难驯的怪谈,而是看起来在此前都被父母或者其他抚养者保护得很好,本身就对小动物很有亲和力的金爱媛很快就获得了信任。
女孩主动地靠近了她一些,在橘发少女关心的话语中,抽抽噎噎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我叫乌莎,”女孩子仰起头,怯生生地说道,“我一醒来就被丢到外面去了,我好想爸爸。”
“姐姐,你可以带我去中心找爸爸吗?爸爸身边有一个好凶的家伙,我不敢过去。”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住地往下流。
金爱媛看着女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但是她又有些犯难,毕竟她虽然同情心泛滥,可是记得自己的任务,况且以她现在被守卫围追堵截的状况,恐怕也有心无力了。
“但是我正在被这里的守卫追杀,要是你跟我一块可能更危险。”
“没关系的!”听到这话女孩忽然开心起来,“我有办法让那些坏蛋不过来的,它们不敢伤害我的!”
金爱媛将信将疑地跟上了名叫乌莎的小女孩,就像是女孩所说的那样,当乌莎抱着她的胳膊的时候,那些总是出没在走廊上的守卫一改先前穷追不舍的模样,对他们熟视无睹,仿佛她变成了空气一般。
但是金爱媛能够感受到那些守卫的头部随着他们的行走而转动,就像是监视一般。
在脱离了被追杀的状态后,走廊中便没有那些打斗的喧嚣,忽然变得僻静起来的地方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
金爱媛忽然发觉,女孩的脚步似乎有些过分轻盈了,一些先前被忽略的细节也浮出水面。
“乌莎,你……”
“姐姐发现了吗?”女孩的声音怯生生的,“因为害怕吓到姐姐,所以没有说。”
“其实,我,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爸爸是人类,我是爸爸的女儿,只要这样想就可以了,”像是在努力说服金爱媛,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一般,乌莎又重复了一遍,“只要这样想就可以了。”
“但是,”眼泪再次从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滑落,“但是那个坏蛋说爸爸不会想要我的,我知道它是个大骗子,我不该相信它说的任何话,但是我什么也不会,没有它漂亮,也没有它聪明。”
“总是这样,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女孩把脸埋进纱丽里,布料很快被浸湿了一片,金爱媛看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很能感同身受,这样无助又仿佛被抛弃的感觉她曾经也体验过。
和柳鸣溪以及立原智所组成的小队,并不是金爱媛所呆过的第一个小队。
这其实并不是多么常见的事情,正常来说对于一个侦探小队来讲,默契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在一次次委托中培养感情,配合默契的小队是不会轻易拆伙的。
除非队友无法再继续组队,或者自愿退出,就像是柳鸣溪先前的队友那样。
只是她要更加不幸一些,那个灾难般的任务,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怪谈忽然展现出的自我牺牲式的隐藏招式让她的其他队友全部遇难。
她当时的只是愣愣地跪坐在伙伴的血泊中,看着那些断肢和残骸,明明是小队中实力最强大的,却被别人以生命为代价所拯救,而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崩溃地嚎啕大哭,用眼泪和愧疚溺死自己。
为什么是她活了下来?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
凭借着引以为傲的力量才勉强苟活下来,对着同伴的死亡却无能为力,到底需要多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和她所爱的人们永远呆在一起,保护所有她想保护的东西呢?
但是这个问题就连卡尔女士也没有办法回答,甚至没有人能够回答,只有她自己去寻求答案,也只能由她自己迈过这条名为成长的道路,她似乎从柳鸣溪和立原智身上明白了一些东西,又好像没有。
但是尽管在一些方面还有待磨合,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能够互相托付和信赖的队友。
金爱媛飞快地从自己的思绪中解脱,颇有些感同身受地抱起女孩,轻声安慰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扇极其高大的门前,就像是恭候多时一般,当金爱媛抱着乌莎靠近的时候,门缓慢而无声地向着两边打开。
门后是未知的世界,即便有柳鸣溪在队伍频道中分享的实时情报和立原智的资料,但是对于金爱媛来说,那依旧是一个足够神秘和未知的地方。
和没遇到这两个人之前孤身一人地执行任务的感觉不同,他们的每一次选择都背负着另外两个队友的命运。这种感觉让金爱媛充满了勇气和力量,恐惧变成了无济于事的东西。
她知晓柳鸣溪的计划,但是如果他们的队长没有能够在过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她这里就将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而且现实中的情况似乎不太妙,【恒河公主】能够在幻境中现身本身就变成了一件和规则相出入的事情,这几乎证明了现实中的【恒河公主】对于【昆仑】中枢的侵略似乎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
尽管和立原智几乎是与生俱来地不对付,但是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开始担心起了那个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少年。
金爱媛并不太喜欢立原智这样的家伙,嘴很毒是一方面,什么也不愿意说是另一方面。
但是她又总是对情绪的感觉很敏感,立原智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种让人只是注视着就感觉悲伤和沉重的东西,她有时候很难想象背负着那种东西的立原究竟是什么感受。
柳鸣溪也看出来了这一点,金爱媛能感受到,她和柳鸣溪的很多次插科打诨和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只是希望立原能够开心一点,有时候实在看不惯那副样子,也只是适可而止地斗嘴。
女孩紧紧地抓住她的外套领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门后的世界。
似乎有嗤笑声从门后的阴影中传来,但是当真正的正义到来的时候便会隐匿逃窜了。
金爱媛深吸了一口气,步伐坚定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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