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的余波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
熊鸣市内的雨水倒流在各家主流媒体的合力引导下,被包装成“罕见的自然奇观”。
电视台反复播放着专家访谈,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用“磁场异常”“大气层扰动”等专业术语解释这一现象。
网络上的讨论逐渐从最初的恐慌,变成对自然奥秘的惊叹。
之前那番‘小孩淋到长不高,女士淋到秃头,男士淋到绝育’的冲击性言论,更是成了各家媒体批判的靶子。
晚间新闻里,主持人义正言辞地谴责造谣者制造社会恐慌,并同步宣传新鲜出炉的谣言举报及处罚制度。
群众愤怒之余,内心的恐慌感也一点点消解。
再后来,当官方公布第二次全国环境考察的消息时,雨水倒流事件是过时的谈资。
这次的考察范围依然覆盖全国。
但细则中明确提到每个镇、每个区都将单独考核;考核标准更是细化到垃圾分类准确率、街道粉尘含量、餐饮店油烟净化等二十多项具体标准。
消息一出,全国发疯。
[我的老天我的奶,又来了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呀,拎着一袋垃圾走遍大半个城市也没扔掉只能带回家的痛苦谁懂啊!]
[看来是时候从刚入职的餐饮店离职呜......]
[妈妈,我的花花又要一股子酒精味了吗QAQ]
[干了十年环卫工的爷爷终于主动辞职回家养老了,感激!]
世界纷纷扰扰,可这天对周旭沅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清晨的阳光透过米色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旭沅侧躺在床上,安静看着窗帘末端一晃一晃地扫过地板。
躺够了,他一个翻身坐起,迎着阳光撑了个懒腰。
耳清目明,头不晕脚不酸。
断断续续三天的发烧终于结束。
客厅静悄悄的,沙发上放着一块折叠整齐的薄毯。
这几天伊落执意要守在这里,任凭周旭沅怎么劝他回房间都不肯。
他在客厅晃一圈,走向厨房。
冰箱门上贴着张便签纸:“牛奶热好了,我马上回来。”
喝着牛奶,坐在沙发上醒神,忽然隐约听见楼下传来说话声。
楼下的小超市门口,伊落正和一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老妇人交谈。
那妇人约莫六十来岁,烫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卷发间点缀着珍珠发卡,手腕上也戴着一叠整整五六串的珍珠手链。
说话间偶尔抬手比划,粘在指甲上的珍珠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光泽。
忽然,老妇人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窗户。
周旭沅猝不及防与她对视,下意识点点头。
可对方却像发现什么稀罕物似的,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
不解之时,伊落也顺着老妇人的视线,两人的目光隔着窗户相碰。
片刻后,不知伊落说什么,老妇人收回视线,笑着摆摆手往店里走。
伊落目送她离开,这才转身上楼。
“那是谁?”周旭沅问道。
“楼下超市的老板,甘瓦婆婆。”伊落换了拖鞋进门。
周旭沅看着他:“你和她倒是相处不错......”
之前一起外出巡查,可不见他对哪个怪物站这么近,还能聊天。
伊落今天穿得很精神。修身黑夹克内搭纯白T恤,黑色牛仔局包裹着修长的双腿。
前额的碎发全部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锋利的眉骨,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顶着这副模样进门,做得全是伺候人的活。
先是那体温枪给周旭沅侧了体温,接着去卧室整理床铺,动作熟练地把被子四角拉平,枕头拍松。最后从厨房端处温热着的早餐:
一份烤得金黄的三明治,边缘微微焦脆,夹层的只是融化得恰到好处。
等周旭沅吃完,顺手就要接过碗筷去洗,直到被周旭沅强烈阻拦,才不情不愿地让出厨房。
洗碗,是周旭沅作为年长者最后的倔强。
等一切收拾妥当,他也去屋里换一身黑衣黑裤,准备出门。
不过——
在桑塔纳第三次也没能发起来后,他就知道坏事了。
回来那天急着赶路回来,车就丢在了石头拱门边上。
可先是飙车赶回小镇,又是湖水从天而降给里里外外浸透。
这辆在周旭沅买下前就已经跑了七八十万公里的老伙计彻底宣告报废。
“这可麻烦了,偏偏是这时候。”周旭沅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上午十点过半:“方便叫局里派车来接我们吗?”
伊落推开驾驶室的门,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没事,等我会儿,我去借一辆。”
说着,他反手关上车门又往里走。
周旭沅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不是,等会儿,小镇里有车?
这些怪物还有会开车的?!
好奇心驱使下,他跟上去,结果一路跟回了宿舍楼下。
楼下超市的店门口挂着张‘甜蜜超市’的招牌,两扇落地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
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店内光线明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除此之外,这里一看就是甘瓦婆婆的地盘。
天花板上悬挂着珍珠串成的吊灯,柜台边放着珍珠手柄的复古提包,就连收银台上的圆珠笔尾端都缀着一颗小珍珠。
货架上的商品都是外头常见到的那些,不过细细看来,也能找到些从未见过的古怪物品
——装在玻璃管里长满黑菌的蘑菇、放满了一整个货架的装着半罐子白水的小瓶子还有形状酷似金元宝的黑色块状物,表面泛着金属光泽。
“呦,怎么回来了。”
甘瓦婆婆从里屋踱步而出。
她走路时旗袍下摆微微摆动,露出绣着金线、同样点缀着珍珠的鞋面。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目光直接越过伊落,锁定在周旭沅身上:
“有事?”
伊落点头:“来找您借辆车。”
甘瓦婆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近,绕着周旭沅走了一圈。
周旭沅正防备着,又见她停住脚步,说:“你笑一个。”
“啊?”周旭沅愣住,下意识看向伊落。
伊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用口型说道:没事。
周旭沅心中的狐疑不断放大。
他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很好!”
然而甘瓦婆婆兴奋地拍了下手。
她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把车钥匙,金属钥匙扣上挂着一颗硕大的白珍珠:“开去吧。”
五分钟后,周旭沅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黑色大奔。
这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停在杂乱的小镇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怎么会有这种车?你怎么知道她有车的?”
周旭沅心里的疑惑都要溢出来了。
“早上聊天知道的。”伊落给他拉开车门,“听说是她讨回来的‘欠款’。”
“那她刚刚为什么让我笑?”
“这个......”伊落嘴角微微上扬,“之前听熊伟说,这位甘瓦婆婆是个颜控。”
熊伟什么时候还讲过这些了。
周旭沅皱着脸上了车。
-
出门的时间比预估地晚了些,但托这辆大奔的福,两人还是准点赶到目的地。
这里是郊外一处僻静的墓园。
因为域死去的人都会葬在这里。
九具棕黑色的骨灰盒整齐排列在翠绿的草坪上。每个骨灰盒前都放着鲜花,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颤动。
家属们站在后方,大多数人眼睛红肿,有人小声啜泣。
其中有两个人格外显眼。
他们统一穿着深蓝色制服,胸前红黄渐变的“LUNA”字样是这场葬礼中刺眼的不和谐音。
更令人不适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不停看表,另一个则满脸不耐烦。
“最右边是01的姑父,另一个好像是04的弟弟。”戴志学压低声音说,他穿着身肃穆的黑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听说本来都不想来,怕影响工作,还是其他家属极力要求才来的。”
吕贝丽红着眼眶气呼呼开口:“真够让人火大的。”
随着最后一声丧钟敲响,家属悲痛的哭喊声也一同飘向远方的空中。
伊落的眼中满是淡漠,他看了眼时间,靠近周旭沅耳边低声问:“我们该回去了。”
再怎么开好的车,从熊鸣市赶回小镇怎么样都要三小时,更别提还要还车。
周旭沅点头,向戴志学和吕贝丽告别:“嗯,那我们先走了。”
“嗯,拜拜。”
“改天约,路上小心。”
戴志学扶着腰撑了撑,“好了,我们也走吧,到时候局长又催了。贝丽?你在看什么?”
吕贝丽猛然收回视线。
戴志学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吕贝丽摇头:“没事...”
嘴上这么说,可视线却还是朝着周旭沅和伊落离开的方向瞥去。
从后方看,伊落走在周旭沅身后半步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像是一堵随时准备挡在前面的墙。那种保护姿态太过明显,几乎像是恶龙守护着自己的宝藏。
吕贝丽不免有些担心。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有06那家伙,不会把局长说的话全忘了吧。
-
夕阳西下时,车轮卷起的尘埃在暮光中漂浮,黑色大奔缓缓驶回甜蜜小镇。
车在小超市门口停住。
伊落拔钥匙下车:“我去还车,领导你先上去吧。”
周旭沅停在店门口,鞋尖无意识蹍着地上的碎石:“不用,我等你。”
伊落闻言一笑,身影消失在货架深处。
周旭沅的目光跟着他走了一段,半路却被摆在店门口的两个陶土花盆拦截。
花盆里没有栽种任何植物,只分别插着三到五根乌黑的树枝。树枝异常笔挺,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正要想凑近看看的时候,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司马局长”四个字不停闪烁。
说起来,中午的葬礼上都没有看到局长。
周旭沅接起来:“喂,局长。”
“又有麻烦事找上门了。”司马局长开门见山:
“LUNA研究院突然要进来甜蜜小镇,声称已经得到高层的批复,要求我们配合接应。”
“他们?”周旭沅离开店门口,蹙眉反问:“他们还能进来这里?”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司马局长咬牙切齿:
“这群人好像还真找到了进来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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