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此刻只留下母子二人,安安父亲走后没多久,方夫人就收拾完桌子坐在院子内绣手帕。
江云渺走到靠近方家的屋檐旁边,敲了敲上面的瓦片。
远街巷屋舍瓦片多是泥瓦,瓦片呈波浪形走势,不容易造成积水,不过昨夜下了一场雨,又是一个阴天,瓦片的凹槽内还残留了些许雨水,敲动瓦片时,声音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闷,多了些许清脆。
方夫人隐约听到了什么声响,但随着衰老,她的听力也不如年轻之时,只以为是幻听。
江云渺多敲了几下,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过去,看到屋顶上的人,她目光先是惊讶,又肃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冷漠,“江姑娘,你又在做什么?”
许是担心吵醒孩子,她说话声音并不大,听着冷冰冰的,但江云渺还是看到她深藏在眼底的担忧,就和第一次拜访他们一般,他们不是真讨厌自己,只是担心会伤害到她。
江云渺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她收了手,扫过她头上的白发,语气很温柔,“方夫人,可以和你聊聊吗?”
方夫人心下迟疑,沉着脸没有轻易同意,“江姑娘,我们非亲非友也不相熟,没什么好聊的。”
“有。”
她顿了顿,才红唇轻启,“我知道安安脖子上长命锁的秘密。”
方家侧卧内,安安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他揉了揉眼睛,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秘密二字。
即使是小孩子也会好奇秘密,更别说这个秘密还是与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有关。
安安突然不太想睡了,他悄悄下床耳朵贴在门口上,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江云渺目光往那处轻扫了扫,浓密的睫毛垂了垂,并未吭声,只是继续等着方夫人的回答。
提到‘长命锁’三个字,方夫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她眼睛瞪大,大惊失色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长命锁的秘密即使是当初方家附近的邻居都不清楚,更别说新搬来的江云渺,方夫人内心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江云渺眼神带着几分安抚地看向她,“方夫人别担心,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这事。”
涉及到了安安还有长命锁一事,方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刚才的疏离,只是对江云渺道要去她院子里聊,家里安安还在,她担心会影响到她。
江云渺知道她心里的顾虑,没有意见。
很快方夫人就敲响了院门,她从屋顶跳了下去,打开了门。
方夫人进来后,又谨慎地把门合上了。
院子简陋,没有地方可以坐,但此刻方夫人也没这个心情,所以两人都站着聊天。
刚进来没多久,方夫人就急急地问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她紧紧捏着手中帕子,还是有些懊悔刚才应该镇静一些,兴许是江云渺故意诓骗她的,但事关孩子,她很难不多想。
江云渺对她露了两招,她跳到屋顶又轻盈地落在地面,等看到方夫人震惊的神色后,她才高深莫测道,“实不相瞒方夫人,我其实是从道山下来的,之前一直听闻万嘉镇有异状,许是有妖邪出没,我才与我家公子一同过来查探。”
“妖邪?我家安安不是妖怪!”
方夫人只关注到这二字,目光带着防备地看着她,生怕江云渺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江云渺安抚地对她点点头,“你别怕,我知道安安不是妖怪,不会对他做什么。”
方夫人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话头一转,“但是,安安没问题,他脖子上的东西却是邪物,不该出现在这。”
“方夫人,我想问下,那个长命锁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方夫人闻言心悬了起来,她紧抿着唇不愿多透露,却在江云渺逐渐锐利的眼神下缓缓开了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长命锁是我父母带过来的。”
“我母亲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可以保佑孩子康健,以前我从未见她拿出过,直到安安病重,探望安安才顺便拿出了它。”
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逝去的父母还是安安当初神色枯槁的模样,方夫人眼睛不知不觉红了,声音也带着些许哽咽的沙哑。
“一开始,我们从不觉得这传家宝会那么神奇,但为了心里慰藉,又抱了点希望,就将长命锁给安安戴上了,没想到它真的有用,安安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
“可是,哪知道后来......”
方夫人说不下去了,眼眶红了一圈,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江云渺唏嘘不已,即使方夫人没说完她也清楚后面的事,她没再对着这事多问,解释道,“这长命锁本是盗墓贼从墓中偷窃流出,它上面沾了阴煞之气,原本是好的,但现在一旦佩戴,便会影响周围的人。”
她回想从陈嫂子口中听到有关长命锁带来的异状,大胆揣测,“也许这长命锁能护住安安,是通过吸取他人的寿命,而越是和他亲近之人,流失的寿命就越多。”
“不论是你们的衰老,还是你们的父母......”
方夫人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泪却像卸闸的洪水,溃不成军。
江云渺有些说不下去了,看来他们的确知道这个长命锁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生命供养孩子的健康。
她沉默下来,安静的空气中只有方夫人的哭声一阵一阵,不,也许......还有另一道更细微的哭泣从隔壁传来。
她目光轻轻掠过李子树旁的院墙,那里只冒出一点点黑乎乎的圆顶发髻。
江云渺给了方夫人足够的时间平复情绪,好一会儿,方夫人才抽噎着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安安那么可怜,他还那么小啊,他还没好好体验这个世界,我们怎么......舍得他死呢?”
“对啊,江姑娘,你既然是道山下来的,那一定有什么丹药可以救我家孩子吧?”
方夫人通红的眼看着她,一脸希冀,她甚至想跪下来求江云渺,被她及时拉住了。
她抿了抿唇,一脸无奈,“对不起方夫人。”
纵使当初带孩子求医时听了很多遍这种话,但此刻方夫人仍觉沮丧。
她擦干眼泪,认真地看着江云渺,神色带着几分乞求,“江姑娘,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保住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更别让安安知道。”
江云渺心想后一个怕是有点难,因为安安已经偷听到了。
她目光看着一旁的李子树,轻声开口,“方夫人,你们问过安安的想法吗?这样活着就是他需要的吗?”
身后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
“江姑娘,你还没当母亲也许不懂这个心情,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离去呢?爱他,所以想要为他遮风挡雨,替他承受苦痛,哪怕舍弃这条命,只要孩子好,便也满足。”
是吗?这便是母亲吗?
江云渺乌黑明丽的双眼黯淡了几分,她眨了眨眼咽下心里的酸楚羡慕,才回头看她,“我懂了方夫人,但人类的寿命很短暂,一直这么下去,也许你们......活不了多久。”
“你们想过你们死了后安安该怎么办吗?这长命锁并非真正能续命……”
方夫人愣了愣,他们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的确知道长命锁有古怪,会让他们变老,但夫妻俩一直觉得他们所减少的寿命会回到孩子身上,此刻江云渺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她唇抖了抖,“所,所以,一旦我们死了,如果没人给安安提供寿命,他还是会死吗?”
江云渺也不确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否则不会方夫人父母透支寿命死了后,他们两夫妻也开始衰老,还有接触过的那些邻居,似乎长命锁的运转全靠源源不断消耗他人寿命。
她没有直接回答刚才她那个问题,只是问,“你们试过取下安安身上的长命锁吗?”
方夫人眼睛有些发散,像在回想着什么。
当初她父母死后,她觉得长命锁不祥取下过,那会儿安安已经看起来和健康孩子没有区别,只是隔天他便又面色苍白病倒在床。
方夫人怕了,又把长命锁给他戴好,孩子另一天才恢复健康,昨日发生的恍若一场梦,但经过这一次后,她再也不敢动那个长命锁了。
那时候她以为安安身体还需要调养久一些才能取下长命锁,哪怕知道它不祥,哪怕看着镜中日益苍老的脸,一想到以后他还能健康活更久,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长命锁的作用是短暂的,一旦取下或没有人再给安安提供寿命,他依旧会死。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江云渺及时扶住了她,看着方夫人面无血色的脸,她也知道了答案。
所谓的长命锁,想要长命便只能一直不停吸取他人寿命才行,如果没了提供者,佩戴的主人仍会死亡。
方夫人被这种猜测惊吓到了,六神无主地回了自己院子,江云渺没再阻拦她,她知道还要给他们时间消化。
对方夫人而言,孩子的健康就像一个精神支柱一直支撑着她,而此刻才知道所有的都像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她一直以为安安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以活的更久娶妻生子,虽然遗憾自己看不到这场景,但也觉得高兴。
他们还为他攒了媳妇钱,也计划去乡下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远离熟悉他的万嘉镇,让他重新开始,慢慢再融入集体当中,结果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方夫人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找孩子,安安还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揉了揉眼睛,嗓音稚软,“娘,你怎么哭呢?”
安安的眼睛还有点红,他刚跑回床上没多久,身后的枕头上都是他擦拭的泪水,但这会儿方夫人脑子很乱,也就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只是紧紧抱着他,泪如雨下。
“安安,我的安安啊……”
安安全名方平安,方家全体对他的希望正如名字一般能够平平安安长大,但没想到‘平安’不过是一种奢望。
精神支柱一朝崩塌,方夫人抱着孩子哭得难以自已,她恨自己当初误信偏方坐胎药结果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和安安交换。
安安下巴乖乖地窝在母亲肩膀上,腰间力度有点重他也一声不吭,比起当初生病饿到胃部绞痛难以入食来说这点痛算不得什么。
他抿着小嘴,同样回抱她,黑亮圆润的眼睛轻轻扫过母亲眼角皱纹和额上的白发,本就发红的眼眶更红了。
“娘,你又老了……”
安安从小身体不好,他没朋友也不能去学堂,接触的人不多,来万嘉镇几个月后除了刚康复那阵子有个邻居玩伴,便又恢复了禁闭一般的日子。
起初安安也会经常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隔壁弟弟怎么搬走了,后来有一天看到她头上的白发,他便问起她和爹爹怎么长白发了。
那个时候他母亲说,“因为娘亲和爹爹每天都要担心安安的身体,安安有没有努力吃饭,操劳了一些才会这样,不过,等安安彻底康复了我们的头发又会慢慢黑回来的。”
安安信了,便不再想着外面,不再让母亲多操劳,他乖乖吃饭,父亲教他的字也会主动练习。
他一直以为他这样听话,娘亲的头发便会黑回来,毕竟以前他的母亲就和画一样美丽,他不想看到母亲这么快衰老。
可是现在,安安才知道父母的衰老并非这么简单。
他小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中蕴满了心疼,又想起几月前还带着自己一起玩的外祖父外祖母,眼底染上了哀伤和迷茫。
他常常羡慕别人家的健康孩子,但自己活到现在却是伤害了他的亲人,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灾星,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
许是多病,安安比普通小朋友更早熟敏感,他心下黯然,摸着脖子上冰冷古朴的长命锁,黑漆漆的眼珠子都好似失了光彩。
母子连心,即使安安没再说什么但方夫人还是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她在他额上珍视地吻了吻,沙哑的声音遮不住的温柔,“安安永远是爹娘的宝贝,娘亲从不后悔生你。”
安安终于没忍住也抱着她哭了起来,他泣不成声,“娘,我……也高兴……做你的孩子……”
母子俩相拥哭着,没多久赶回来的安安父亲还以为他们怎么了,焦急不已,后来一家三口一直紧紧抱在一起。
隔壁院子里,江云渺听着他们哭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呆呆地坐在屋顶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心似乎也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沉闷压在心中。
也许比起阴天,她还是更喜欢太阳。
赫连霜刚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她抬头看天,身后远处云雾缭绕,如同一副云烟袅袅的水墨画,看起来沉寂而又灰暗,而她置身于其中,穿着霞紫色裙裳,独有一色又似乎格格不入,飘渺而又遥远,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头,心里升起怪异的不安,心脏好像突然紧缩了一下,突兀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静,“江云渺。”
一如既往的清冷嗓音下暗含一丝焦躁,只不过面上仍不动声色维持着风轻云淡,他隐藏的极好,江云渺没察觉到那分不同,只是发现他回来后,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捂着脸埋在了膝上,瓮声瓮气道,“怎么了?”
看她这样,赫连霜胸口那丝紧悬却一下子散了,他眼底染上了清浅的笑意,抬脚飞到了她身旁,他落地无声江云渺还没什么感觉,但属于他身上那股独有的雪莲冷香却一下子钻入鼻尖。
她暗道一声不妙,小心翼翼从膝上抬起一点点脑袋,一双晶亮灵动的双眸转动着,不出意外地看到身侧的雪白衣摆。
江云渺吓得差点从屋顶掉了下去,赫连霜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了原位。
这抓肩膀的动作太过熟悉,江云渺又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脸阵阵燥热,乖乖地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等待着赫连霜的审判。
好半晌,赫连霜打量她一眼才缓缓开口,低沉清冽的嗓音如深谷幽泉悦耳动听,“平安扣呢?怎么不戴?”
江云渺愣了一下,她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什么平安扣?”
赫连霜微不可察皱了皱眉,他从袖中拿出她昨晚送的巧果香囊,白皙的指尖穿过上面的红绳,晃了晃,再一次提醒着她,“昨晚,吾给你的。”
这一刻,她脑海醉酒后断片的那些记忆好像被眼前的红绳连了起来,一幕幕画面重现,顿时想起了所有。
昨夜似乎……是他先亲自己的!!!
来了,哇,收到好多营养液,我狂喜!!
嘿嘿,大家新年快乐呀,2023苦已去,2024甘将来!
谢谢大家营养液,还有过去投营养液的宝贝们,感谢大家,目前营养液取的是最近几天的,但是以前投的宝贝们我也看到了,感谢^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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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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