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次

正午的阳光正好,稍稍驱散了几分初春的寒意。檐廊下坐着个衣着略单薄的黑发少女,捧着半只饭团慢吞吞地吃着,边晒太阳边晃着腿。

“小春,来,将这份药给藤原少主送去。”照顾藤原少主时间最长的侍女良子招呼檐廊下吃饭团的黑发少女。

春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站起身跑到良子身边。

良子将桌上的托盘递给春,“小心些拿稳,别撒了。”

“嗯。”春抬手接过托盘,小幅度的点点头,嚼嚼饭团囫囵咽了下去。

穿过长长的连廊,春到达这座宅邸的主屋外。隔着拉门就闻到了屋内传来的药味,和手中托盘上的小碗内的味道闻起来差不多,都是闻着就让人觉得舌头发苦的味道。

春还是第一次靠近这里,紧张的朝屋内开口道:“少主,今日的药熬好了。”

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侍从示意春端着药进到屋内。此时正是初春,室外的温度还有些低,屋内正烧着炭火。掺着苦涩药味的暖气扑面而来,倒是让春端着托盘的手更稳了些。

春低着头在距离榻榻米不远处跪坐下来,将托盘稳稳放下,然后往藤原少主的方向推近了一些。

视线中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端起药碗,只听见一阵吞咽声,碗被随手丢回托盘上。

碗在托盘中滚了一段距离,残留的药汁甚至洒在了地上,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坐在榻榻米上的年轻少主垂下梅红色的眼眸看着春。

“……我是昨日刚来的……”头顶极具压力的视线让她有些紧张。

“呵.…..”藤原少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滚出去吧。”

春端起托盘,草草行了礼退出房间,离开主屋一段距离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难怪良子姐姐端起药壶的时候其他侍女姐姐们都跑了。

春是昨天才被藤原主家安排到这座宅子来当侍女的。

时下冬天难熬,对穷人来说更是如此。

寒冷的冬天到底还是带走了本就体弱的母亲,父亲又在山上寻找食物的时候被猛兽咬死了。

双亲去世,又没有其他的亲人,靠村子里的人接济,春熬过了冬天。不想成为其他人负担的春,把自己卖进京都的贵族世家中。

在贵族世家里当侍女,至少有吃有穿,可以让自己活下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除了这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况且还能用卖身钱偿还一些人情。

在藤原主家不过待了小半个月,便因为病弱的藤原少主居住的宅邸少了几个侍女被安排了过来。

这两天春只接触了良子,与其他人还不相熟,所以也没人提醒少女午后最好不要出现在厨房附近,当良子拿起药壶的时候更是要想办法找借口溜走。

虽然知道了大家避开的原因,领会过了藤原少主的可怕之处,春也不觉得这是需要避之不及的差事。

生病中的人脾气差一点。

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更何况是常年处在病中的人。

不,完全无法理解。

据说藤原少主出生时浑身发紫没有气息,直到要被埋葬时才大哭出声活了下来。但是先天的不足让他一直处于体弱多病的状态之中,所有为他看过病的医师都断言这位藤原家唯一的少主活不过二十岁。

为了让病弱的继承人能够养好身体,藤原家主特意寻了这处宅邸,好让自己的儿子安静休养,期盼他能够健康起来。

这一休养便是十年,期间身体有好有坏。好的时候能够参加天皇办的宫宴,甚至在宴会中大出风头;坏的时候一度呼吸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在睡梦中死去。

即便是这样,藤原少主也凭着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和不甘心,撑到了十六岁。

明明现在身体孱弱到连维持坐姿都有些艰难,却有力气摔碗和发疯。

拥有着俊美相貌和与众不同的蜷曲黑发的年轻少主坐在榻榻米中间,阴沉着脸摔开药碗,碎片和药汁散落一地,黑色的药汁像是溅在地板上干涸的血液。

尤其是藤原少主梅红色的眼中充斥着暴戾与恶意。

春毫不怀疑若是他能拥有几分气力拿得起刀,屋内的侍从和侍女中,绝对有人要死在他手上。

春和其他人不同的神态引起了藤原少主的注意。

在众多身体颤抖、神情恐惧的人之中,春只是平淡的捡起碎片放到托盘中准备拿出去丢掉。

看来只能让良子姐姐重新熬一份药再端过来给藤原少主了。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藤原少主的声音中带着怒气。他虽然不满于这座宅邸中的所有人对他的恐惧和回避,但他也不允许有人不怕他。

果然刚刚应该动作更快更轻些,也许现在已经坐在厨房外的檐廊下晒太阳了。

春走向门口的脚步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她很快便调整好表情,转回身弯腰询问:“请问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怕我。”藤原少主冷冷的盯着眼前的少女,觉得这人着实有趣。

十年间有无数的侍从侍女因为害怕而离开这里,新来的侍女尤其容易被吓哭。他恶劣的欣赏着别人因自己而产生的恐惧情绪,但偶尔,也会感到不快。

“你以后就留在这边吧。”藤原少主留下这句话后躺下挥退了所有人,他也没有问春的名字。

不过一个稍微有趣些的侍女而已。

屋内的侍从都如蒙大赦般轻巧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春也跟着走出了主屋,端着碎碗走向厨房。

“今天的药也被摔了啊。”良子收拾好这几天碎掉的第十个碗,重新拿了个碗从药壶中又倒出了一份。

坏脾气的少主每次喝药都会摔掉第一份,良子已经学会提前煎好第二份。

春撇撇嘴,有些不愿去主屋面对藤原少主。虽然她不害怕,但是她不想被当成发泄坏情绪的对象。

不过刚被藤原少主调到主屋做活,春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老老实实又送药过去。

“少主,该喝药了。”

像往常一样面朝拉门说话,春等了一会儿,门内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侍从打开拉门,也没有少主应允进门的声音。

春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年被病痛折磨也让藤原少主入睡后非常容易惊醒,往常主屋周围的一点小动静就会惊动屋内的主人,然后传来伴着咳嗽的骂声。

今天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春放下药打开拉门进入室内,容貌俊美的少主表情略有些狰狞,倒在榻榻米上不省人事。

“快来人啊!”

春的大喊唤来了候在主屋附近的其他侍从。因为藤原少主的昏迷,这座宅邸在本该平静的午后嘈杂了起来。

“医师!快去请医师!”

“快去请示家主!”

......

一片混乱。

来这边做工的这段时间,春还是第一次碰到藤原少主陷入昏迷的情况,整个人傻站在门口。

没过多久藤原家主、家主夫人和请来的医师一同抵达宅邸门口,藤原家主拽着医师急匆匆赶到主屋。

侍从正好在去请医师的路上碰到了带着新找来的医师来看儿子的藤原家主,才这么快就能把医师带回来救治少主。

医师抬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放下药箱为藤原少主诊治。

待藤原少主呼吸平稳后,医师收拾好药箱,面对着藤原家主。

“藤原少主的病,我有办法治。不过现在少主身体太过虚弱,可能扛不过治疗。”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头发已有些花白的藤原家主激动的几乎要落泪。

太多了,他听过太多医师对自己儿子活不过二十岁的诊断了,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儿子没得救,但是他从来没放弃过。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藤原家未来的家主。

“接下来我会先为少主调理身体,等少主身体康健一些后,就可以开始治疗了。”

“好,一切听您的安排,只要能治好我的儿子,你想要什么藤原家都会努力为您奉上。”

藤原家主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随后指了指春。

“你,之后就跟着松下医师吧,协助他治疗。”

春恭敬地低头道:“是。”

藤原家主早先就有在京都中听闻松下医师的盛名,抱着试试的心态,花费许多心力将人请来。

松下医师确实十分厉害。

不过短短一月的调养,藤原少主的身体状况便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不再半夜咳醒或是呼吸困难感到窒息,白天也不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偶尔会坐在檐廊下晒太阳,情况更好的时候还会在院子里散步。

身体上的舒适让藤原少主的脾气也变好了不少。

最明显的就是最近从宅邸离开的侍从侍女变少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藤原少主会就这样渐渐痊愈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却不知为何随着冬季的到来骤然恶化。

整日整日的昏睡,手脚提不起劲的无力感,无论如何都暖不起来的体温,让藤原少主极度愤怒与憎恨。

藤原少主已经不满足于摔碗了,即便手脚无力,还因为寒冷不自主地颤抖,也有办法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愤恨。

在主屋侍候的人常常是神情惊恐身躯发抖的进门,然后头破血流的被赶出门。

这一切也让春感到不安。

松下医师安慰她这只是治疗药物的副作用,等到他按照手记找到最后一味蓝色彼岸花后,藤原少主就能痊愈了。

跟着松下医师这半年春学习了不少医药知识,也曾数次翻阅过他那本重要的手记。春也知道松下医师是温和善良又完全醉心于医术的人,他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可是。

可是藤原少主从来就不是有耐心等待的人。

某个送药的晚上,春被已然耐心耗尽的藤原少主杀死了。

春倒在血泊中,失血带来的失温使得她四肢僵硬,无法伸出手去拽住藤原少主的衣服下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主屋。

她知道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可她已经没办法阻止了。

一阵剧痛之后,春失去了意识,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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