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大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只不过口中的话语已经从对季无生个人信息的询问变成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安慰。

“你这，你说你这......”大娘结巴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

心善的大娘拍了拍季无生的后背，声音里带着点感同身受的伤感：“节哀顺变吧，好孩子，人总是要向前走的。”

季无生点点头，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苦涩的笑容来：“我明白的，我会努力接受现实的。”

祝为昭：“......”

他捏了捏金子朝的手，弯腰凑到师弟耳边用气声说话：“看来我们今天来的时机不凑巧，不如先去其他城镇上看看吧。”

金子朝自然没意见，自从拉上师兄的手以后，这小孩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小木头人，不管祝为昭说什么都只会傻愣愣地点头。

祝为昭一边慢慢往后退，一边注意着季无生的动向，生怕这人扭过头来看见他，也是多亏了那位健谈的大娘，牢牢吸引住了季无生的注意，等混乱的人群将季无生完全挡住，祝为昭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嘴角挂着笑，转身想要跟师弟说话，谁知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他这么一转身，一下子就把人家撞得摔倒在地。

这小孩也不哭，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抬着头愣愣地盯着祝为昭的脸看。

“没事吧，有伤到哪里吗？”祝为昭蹲下身，将小女孩半抱着扶了起来，“摔疼了吗？”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甚至没什么反应，眼睛依旧紧紧盯着祝为昭。

“小五！怎么跑到这里了！”穿着丧服的人群中，一个女人跑了出来，她很瘦，双眼红肿，看起来很憔悴，说话时的声音也是沙哑的，“不好意思啊两位，这是我的女儿，她从小就反应比较慢。”

“没事，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是我没注意看周围撞倒了她。”祝为昭看小朋友的家人来了，松开手站起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金子朝从刚刚开始就紧紧盯着他，这会儿看祝为昭没事了，立刻把自己的手重新塞进师兄的手中，弯着眼睛笑起来。

女人摇摇头，抱起女儿缓步走进了人群中。

小女孩趴在母亲的肩膀上，眼睛仍旧紧紧盯着他，祝为昭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牵着师弟离开了村子。

不知道是他们今天下山太晚，还是山下的百姓们都休息得太早，两人沿着小路在附近的村子中转了一大圈，几乎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

天色越来越暗，但却没有人点灯，放眼望去，所有屋子都漆黑一片，即便是偶有人家的窗内还闪着微弱的灯光，也很快就熄灭了。

今晚的月亮被云层挡了大半，祝为昭手上提着一盏灯，只能略微驱散面前的一点点黑暗。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时不时发出的衣物摩擦声，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跟在他们身后。

“别怕啊，师弟，别怕。”祝为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又被他狂摇脑袋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金子朝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声音里还带着点高兴的意味，显然是对师兄的关心很受用：“师兄，我不怕！”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

金子朝偷偷看了师兄一眼，黑暗中，祝为昭的脸有些模糊，他看不清，但却能感受到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这让他不自觉地靠得离师兄更近了一些。

靠近的动作好像被误解成了害怕，他的手被师兄拉得更紧了点，金子朝没忍住，咧开嘴偷偷笑了一下。

一道嘶哑的鸟叫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祝为昭抬头，能听到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头升起，祝为昭拉着师弟走得快了些，然后突然，一把抱起师弟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在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过，祝为昭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能借着云层间透出的微弱月光看到一点它排列整齐的羽毛，以及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这鸟倒是聪明，看一击没中，很快回到天上继续盘旋起来。

翅膀扇动的声音伴着嘶哑的鸟叫声不时地在他们头顶的天空响起，忽远忽近，祝为昭精神紧绷着，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快，两手牢牢将师弟护在了怀里。

下一次的袭击很快到来，祝为昭这次有了经验，速度更快地躲开，不等黑鸟反应过来，就脚步不停的朝着前方跑去。

他们大概是绕着山脚转了一大圈，在几次成功躲避袭击后，那只黑鸟终于没再继续追逐，大叫一声挥动着翅膀飞走了。

祝为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听见前方高亢激昂的丧乐声，这才停下脚步，将师弟从怀中放了下来。

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害怕，即便双脚已经站在了地上，手臂却还紧紧搂着师兄的脖子，把脸埋在师兄的肩膀上。

“没事了，师弟。”祝为昭摸了摸金子朝的脑袋，“别怕。”

比起白天的悲痛与沉重，到了夜晚，丧礼上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十几张圆桌旁围满了人，人们推杯换盏，时而大笑时而流泪，伴着丧乐队演奏的高亢乐曲，场面显得异常热闹。

“公子，是你啊。”席间，一个穿着丧服的瘦弱女人看到了祝为昭，主动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吃过饭了吗？如果没吃的话，就一起来吃点吧。”

这位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位小女孩的母亲，一天过去，她看起来似乎更憔悴了一些，嘴唇发白，挽在脑后的长发有些凌乱。

祝为昭本想拒绝的，但想起师弟确实已经大半天没有吃饭，怕小孩饿坏了肚子，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金子朝胃口不错，乖乖坐在师兄身边，一边抱着个比他脸还大的馒头慢慢啃，一边没什么节奏地左右摇晃着身子。

“玲娘！快过来看看，小五昏倒了！”

一道有些尖锐的叫喊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祝为昭一只手搭在师弟的肩膀上，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头发凌乱的女人踉踉跄跄地朝着小屋里跑，跑了几步挽在脑后的长发就散下来，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在她身后，跟着一袭白衣的季无生，也不知道这人待在这里的这大半天都做了些什么，现在跟着一起进了小屋也根本没人拦他。

季无生进屋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推门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沉声去问身后跟出来的玲娘：“今天都有谁接触过小五？”

玲娘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怎么了，仙长，我女儿她......”

“这是失魂的症状。”季无生冷着脸，“虽然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但若是昏迷的时间过长，那就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玲娘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今天有谁接触过小五......今天有谁接触过小五......”

“我想起来了！”她猛地站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他，他今天撞倒了我的小五！”

随着玲娘冲到祝为昭面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朝着师兄弟两人看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小五！”接连的打击让玲娘的精神完全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抓着祝为昭的衣领，几乎要给他跪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只求你别伤害我的小五......”

祝为昭紧紧拉着玲娘的双臂不让她真的跪下，焦急地一遍遍解释：“不是我啊，姐姐，你再好好想想，今天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接触了小五呢？”

金子朝在玲娘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跑着挡在了祝为昭的前面，但他个子太低，精神恍惚的玲娘根本没看到他，这会儿被夹在两人中间一动不能动，唯一一只还露在外面的手紧紧抓着师兄的衣摆。

“玲娘，你冷静些！”季无生的声音唤醒了玲娘的神志，“我认识这位公子，这件事绝对不会是他做的。”

祝为昭顿了一下，和季无生对上视线，很快又双双移开。

“真正的凶手大概率已经逃走，现在当务之急的不是找到真凶，而是要让小五从昏迷中醒过来。”

季无生叹了口气：“治疗失魂之症的常用药草我这里都有，只是唯独缺了一株清心草。”

清心草？

祝为昭听见熟悉的名字：“我有啊！”

他翻找了半天，将之前在秘境中采到的那株上品清心草拿了出来：“是这个吗？”

季无生眼睛都亮了：“居然是上品清心草，太好了！”

跟大部分医修不同，季无生的炼丹水平很差，比起炼丹，他更喜欢保留药草本来的样貌，每次都会将那些药草熬成颜色诡异的药汤让病人喝下去。

但很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修者是不愿意喝这种色香味都堪比毒药的药汤的。

药草在锅里煎煮着，季无生冲着站在他身后想给他帮忙的师兄弟俩行了个礼：“在下妙仁堂弟子，季无生。”

祝为昭从这人的态度里看不出什么，谨慎地回了个礼：“在下合欢宗弟子......祝一心，这位是我的师弟。”

“祝一心？”季无生像是对他这名字很感兴趣似的，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祝为昭面不改色，“因为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对什么事都一心一意。”

季无生被他逗笑了，轻声道：“很有趣的名字。”

祝为昭偷偷观察了这人半天，这会儿看他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终于放下心来，不再那么紧绷着了。

三人又等了半天，药汤终于熬好，季无生盛了一碗交给玲娘，看她将一整碗全都给小五喂下，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小女孩喝下药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五......”玲娘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泪止不住地流，“还好你没事......”

白天跟季无生搭话的那位大娘是玲娘的母亲，下午还算是有精神的老太太经过这一夜的操劳，整个人看着一下子就憔悴了下去，她搀扶着女儿走到季无生面前，当场就要给他下跪道谢。

“大娘！”季无生似乎对这个流程很熟悉，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及时制止了两人的动作。

“二位不必太过在意，妙仁堂的弟子本就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季无生笑了笑，“更何况，我总不能白喝您的酒吧。”

玲娘此时也缓了过来，对着祝为昭郑重地道了歉，反倒是把祝为昭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慌乱的一晚终于过去，丧礼的最重要流程彻底结束，丧乐队和宾客们都已经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昨晚大概所有人都累了，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金子朝也揉了揉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

祝为昭坐在村口，让师弟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季无生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给你。”一袭白衣的医修递来一株药草，“上品清心草非常难得，昨夜我只用了两片叶子，剩下的物归原主。”

“算了，还是你留着吧。”祝为昭摇了摇头，“在我手里它只是一棵杂草，在你手里却能治病救人，所以不如把它留在能发挥它真正价值的人手里。”

季无生愣了一下，也不推拒，道了声谢就将清心草收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将一朵纸折的白花吹到了季无生手中。

“下午我想在村子里举办一场义诊，让这周围村子的百姓们都能来看病。”他突然说道。

受地理位置的限制，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几乎很少会离开家乡，因为出行不便，就医也变就得很困难。

有的人身体好一些，只生些小病，自己扛着扛着也就过去了，偶有几个身体不好的，都根本来不及到大城镇去找人医治，等发现不对时，寻常的医生就已经救不回来了。

祝为昭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是好事啊。”

“是啊。”季无生笑着摇摇头，“我也就只能做一点这样小小的好事了。”

祝为昭还想再说什么，一道传音申请突然冒了出来，他抬手点开，脑子里响起赵饮明的声音：“为昭，你去哪了？”

很平静的声音，但祝为昭就是从这种平静中听出了一股潜藏的危险。

他面无表情地把传音申请挥散，那团透白的灵气还没等彻底散开，就立刻又聚了起来：“为昭......”

又被打散了。

“为......”

传音申请第三次被打散，祝为昭隐约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季无生看他鸵鸟似的低着头，突然笑了一声：“其实我一直觉得公子看起来很亲切。”

“是、是吗？”祝为昭的身子下意识紧绷起来，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哈哈，我确实长了一张大众......”

“长得很像我的亡夫。”季无生表情变都没变一下，很平静地打断了祝为昭没说完的话，“你说是吗，为昭？”

祝为昭：“......？”

此时被气笑的小赵，还在找人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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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