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
荒凉的旧仓库街,一只三花猫敏捷地跑过,又被那可怕的动静激得飞快窜入一旁的暗巷。
激烈的枪声不断响起,火光编织的雨幕将此时阴暗的街道映照得有些透亮,伴随的是鲜血带着哀嚎不断地喷洒在地面上,鲜活的生命下一瞬变成地面的污渍。
继而雨点般密集的枪声变得干瘪,豆子掉在地上般逐渐微弱,显然此刻还活着的人已经为数不多了。
“啪嗒,啪嗒……”
皮鞋落在青石板上,略微沉闷,由远及近。
黑色的皮鞋踩在血泊里像是踩在水花里一样轻盈,显然战场上传来的枪林弹雨声并没有让他选择绕路。
太宰治环视了下四周,此时已经浮尸遍地、一片狼藉,相信不断飘落的雪花很快就能把这些鲜艳到刺目的色彩遮盖。
他无趣的抬抬眼皮,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一阵微弱的声响从他身后传来,那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原本不打算停留的太宰治一顿,露出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转过身去。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却仍旧杀红了眼般听见声响就下意识的举起了枪,此时黝黑的枪口虽微微摇晃却准确的将太宰治锁定在射程内。
“真是旺盛到令人惊叹的生命力啊!”太宰治赞叹道,眸中惊喜更甚。
“撒——开枪吧,要精准的打中这里哦?可以做到吧?”他愉悦地睁大鸢色眸子,白皙的指尖点点额头。
“碰——”
男人是个专业的狙击手,可寒冷的温度和不断流失的血液却让他失去了以往引以为傲的准头,子弹擦着太宰治耳边的发丝飞过,打在了远处一棵枯老的树上。
太宰治毫发无损,男人手中的枪却拿不住地滑落了。
啧。
“真没用啊。”扯下嘴角,太宰治兴致缺缺的转身离开。
“杀了……我……求你。”那人恳求道。
冰冷的温度和感受生命不断流逝的痛苦不断地撕咬他的身体,使男人无法忍耐。
停住脚步,太宰沉吟一下,“我实现你的愿望,你为我展现宝贵的死亡,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他没有犹豫,拿起脚边掉落的一只手-枪,来到男人身前,缓缓举起枪。
男人此刻已经失去发声的力气了,默认般地闭上了双眼,面容安详。
“那么——”
鸢色的眸子里流转过淡淡的光辉。
“砰砰砰——”
男人的身体布袋子一样抖动几下,几个呼吸便死去了,此刻他和他的同伴一样,和他的敌人一样,已经变成地上的一样物件。
三声枪响过后,弹夹里没有子弹了。
刺骨的寒风吹过满地的尸体。
太宰治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黑色的发丝遮住唯一露出的眼睛,此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抬起头时,他又恢复了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的漠然表情。
“啪。”
枪掉在了地上,随之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街道上灰扑扑的,空无一人,昏暗的天空中飘着米粒似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脸颊上,激起一阵阵刺骨的涟漪。
记得前面就有一条甚是宽阔清澈的河……
不过——
他眼角向后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终于出口问道:“小小姐,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从他来到仓库街,这个小姑娘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激烈的枪战声没有把她吓退,自己刚刚杀人的样子也没令她畏惧。
是在战局中害怕得迷路了吗?失去家人了吗?如果是随便一个普通人大概都会把她带到警察局或者送到孤儿院,说不定还会直接收养。
毕竟人们总是偏爱美丽的东西。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这种兴趣呢。
女孩叫希尔,她的记忆是在睁开眼后看到空荡荡的街道时开始算的。
望着前方的太宰治,她不解地歪歪头,“我不可以跟着你吗?”
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
希尔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心底有些犹豫,不过很快,还是决定跟上去。
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像刚出壳失去安息之所雏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遇到太宰治之前,希尔在街头呆呆地坐了蛮长时间,令她不舒服的雪花不断飘落,冻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哆嗦,直到看到这个散发着疏离气息的少年,仿佛静态世界中的一个会动的焦点。
于是她就本能般跟着少年的步伐站了起来,并且跟随着他走到这里。
街道的尽头是一条横向流过的河流,河里还未大面积地冻上,只有小片范围的浮冰。
雪越下越大,太宰治被吸引似的迈着有些飘然的步子走到桥的中央。
他的右脚缓缓抬高踩在栏杆上,紧接着是左脚,然后登了上去,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终于笑容满面,干枯的眼里出现了一丝称得上是光的东西。
“感觉你好像很不开心”希尔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嗯?”太宰治转过头,脸上挂着一丝浅薄的笑意:“我现在很开心哦。”
“……为什么?”
“因为我要死掉了。”
“……诶?”希尔微微睁大眼睛。
也就是说他说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开心。
可是明明……
面前这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是为了遮掩什么而在上面覆盖涂抹的漂亮油画一般。
“你说你在为死亡开心,意思是活着会让你痛苦吗?”
“是哦。”他看似好心情的说道。
“你很有趣。”
“哦?被美丽的小小姐这么说我很开心呢。”
“可是,明明活着还是死掉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吧。”
“因为觉得可怕吗?”希尔扒在栏杆上,眺望河面上的浮冰,“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能去理解你的感受,但应该就像我讨厌这些雪花、这些冰块一样吧。”
慢慢地,太宰治收敛起了笑容,所有面部表情潮水般退去。
“小小姐才是,很有意思呢……”他轻轻的叹道,虽然站在结冰的栏杆上,他却站的很稳,身姿挺拔。
以往遇见的人类就像是医疗器械后的显示图一般浅显,或贪婪、或平凡、或正直、或愚蠢……但都是一样的乏味。
可是现在,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被看透的感觉——就像那些被他看透的人一样。
可是,即便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属于探究的高高在上,清澈而平静,就像问一个逻辑常识一样,似乎连他阴郁的气息,也能恰到好处地包容。
却也仍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适——因为从未被人探究过的领域被触碰了。
太宰治盯着河面迟迟未出声。
希尔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欣赏风景哦,名为‘死亡’的风景。”
说起死亡时,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在与死亡接吻。
人类这一生就是两点之间的连线,意义就是从这端到那端。人类生前平等,死后平等,那么中间这段单调的连线,或长或短,就不再重要了。
——那么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拇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死亡’啊……是生命的终止,是人这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最具有价值的东西啊。”
“但是——”似是想起什么,他露出仿佛是泥水被煮沸了一般的、世界末日般的嘲笑,“这个世界容不下死亡呢,总有人或想榨取别人,或想自以为是的救赎别人,所以放不下别人自由地死去。”
比如多此一举把他救了的森先生。
差不多可以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他能想象到自己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他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
所以……足够了。
在太宰治准备一跃落入寒冷的河水里时,身后突如其来的拉力让他险些一个后仰掉下来。
“怎么?你也想要阻止我吗?”他面无表情的回头。
周围的空气被抽离一样,时间在一片死寂中冻结了起来,微妙到令人窒息。
“不是,我只是有个问题。”希尔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低气压,“虽然你自杀是认真的,但是你并不想死啊,呐,你想利用死亡寻找什么呢?”
像是被困在纯白的房间一般,因为她过于较真疑问,似乎让他这个黑点显得无处可逃。
“……”
太宰治的表情有点茫然,加上他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使他显现出其年龄本该有的稚嫩感觉。
随着纷扬飘撒的雪花,面前影像重重,像罩着一层轻纱。
他下意识挪了挪被冻得僵硬麻木的腿,喉咙有点干涩。
但是此刻他忘了,脚边圆润光滑的钢制栏杆本就不易站立,更何况还有天空中不断飘落的,不断积蓄在栏杆表面的“增滑剂”。
于是他脚下一滑便倒栽葱地向河里倒去,这意外令他一时睁大眼睛,久违地有些不知所措。
希尔同样被吓了一跳,身子探出,只来得及双手握住他的一只脚踝,她一脸茫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拽着一起拖了下去。
“——噗通。”
平静的河水溅起了美丽的水花。
冰冷刺骨中,黑色宽大外套早已在水中遗失,此刻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
无数次的自杀经历早就让太宰治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冰冷的河水使双腿灌了铅般僵硬,不断地冻结每一根神经。
而他们落水的地点又恰恰是河的中心,离岸边还很遥远。
“会游泳吗?”他的手脚已经快麻木得抬不起来了,当然,他也不打算挣扎。
现在这样的局面正合心意。
这个女孩会游泳的话就让她自己游回去吧,太宰治不负责任的想。
希尔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诚实地摇了摇头。
“哈。”太宰治轻笑,用虚弱的语气开玩笑的说:“虽然让你陪我一起死并不是我的本意啊……但是你看,两个人结伴的话,去往黄泉比良坂的路上就不孤单了不是吗?”
希尔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呢,于是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太宰治被堵了一下。
不过和这个孩子一起死去也不错。
他又有些期待,放下伪装,他脸上最后一抹笑意也失去了。
——那就让我们平静地沉入这温柔的河底,一起陷入永眠吧。
雪缓缓落下融入水中,河面逐渐恢复平静。
【印随行为:是动物出生后早期的学习方式,具特定的敏感期。如果刚孵化的小动物没有看见自己的妈妈,它们就会紧跟它所看到的第一个大的行动目标行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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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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