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吵醒时,神木柊有种杀人的冲动。
他昨天一夜没睡,上午才有了点困意,翻来覆去的折腾睡着了。
此刻随着门外的敲门声,脑袋里有把锤子在砰砰的砸,砸得神经直跳。
门外的人还在高声问:“神木,你在家吗?快来开门啊!”
神木柊胡乱摸到直板手机,面无表情的看着上面十二点二十分的时间显示。
只睡了两个小时的身体极度抗议,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可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在别人上门时装作不在家继续睡觉。
“在的!”他只能扬高声音回道,“您稍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
说是马上,也是几分钟后了。
快速换了衣服简单洗漱的神木柊打开门,来客是住在一楼的阿婆,跟他顶多算是认识的关系,他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这阿婆脾气很凶悍,院子里公用的晾衣绳她家常年占着两根,要是有不知情的新住户用了,她会在楼下扯着嗓子抱怨。
以往神木柊都是绕着她走的。
此刻,阿婆布满皱纹自带凶悍气质的脸上,硬拗出了算得上关切的生硬表情,一双不大的眼睛刮刀似地把他从头到脚一刮,立刻找到了满意的话题。
“不好意思啊,阿婆吵到你睡觉了吧。眼睛都哭肿了,人也看着没精打采的,先前你住院的时候去看你,你跟丢了魂一样,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这可不行啊。”
边说着,她便自然的往屋里走。
原本打算问问她有什么事的神木柊也不能挡在门口不让人进,引她坐下后倒了杯水给她。
阿婆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一连串话说得更顺溜了。
“你也知道,阿婆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年轻的时候,第一个儿子玩水溺死了。
他那时候才四岁啊,那么小一点儿,聪明得不得了,老师都说他以后能有好前途的,我心痛的恨不得跟他一块走了。
可是啊,人就是这么回事,碰到再多事,自己也得挺起来往前走。
你看我,现在孩子们不出息归不出息,但一个个还挺孝顺的,日子不就这么过来了。”
神木柊出于礼貌,勉强回应道:“是的。”
“你能听得进去就好,今天阿婆来找你呢,是有些事要和你说一下。你妈妈走得突然,大概很多事都没告诉你,我们也知道你一个孩子以后不好过,也没有催你的意思,但这个事总得给你知道,对吧?”
神木柊被她绕得头疼,很讨厌这种虚情假意的关系往来,“您直说就好。”
阿婆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展开,递到神木柊面前,上面像记账一样,不同的字迹写着不同的名字,后面则是不同的金额。
从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整栋楼的邻居有一半在上面,加起来的总数足有堪两百万日元。
神木柊呼吸紧了一下。
他已然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或者说,从被不熟的阿婆突然上门开始,这种预感就出现了。
邻居们或许会跟他母亲熟一点,因为他母亲还算是擅长打交道。
他就完全不行了,除了打工做兼职的时候必须态度良好的招待客人,其他时候他不想产生任何多余的人际关系。
所以他跟邻居们都不太熟,母亲去世后,这些邻居只一起来看了一次送了袋水果。
仓田先生本来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仓田先生是个热心肠,能帮的都会帮着点。
以往谈不上交情也说不上性格友好的人突然的关心,必然是有着一些需要关心后才能说出来对他有损的话。
阿婆又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一张欠条。
她把欠条往那张名单旁比了下,对上自己的那一行,金额是一模一样的。
欠条是神木柊母亲写的。借钱时间是五个月前,金额三十万,约定三个月后还款,还款金额三十六万。
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也就是说,在车祸前,这张借条的还款日期已经到了。
难怪她会在明知道那边不安全的情况下去上班,还想为了高额工资上夜班。
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从国中就开始打工减轻家里负担。
横滨混乱,也就宽松些。
虽然他年龄小力气也不够大,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只要有钱进来,多多少少能补贴些。
到了高中,路子就更广了。舍得折腾自己,又有着还不错的外形,做服务生都会被老板优先招,找兼职上不算愁。
基本上他已经能够承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开始为上大学攒钱了。
母亲一直在上班,勤勤恳恳从不请假,生活也很节俭,按道理来说她是攒了一笔钱的。
尤其是随着他能够自理,生活的负担越来越轻后。
家里也没有突然的大额开支,他想不到母亲为什么要借利息这么高的钱,还一借这么多。
神木柊想拿过欠条看一下,阿婆却把手收了回去,“我拿给你看就行了,这借条我也就一份,直接给你了不好。”
言下之意,是怕神木柊抢过借条后毁了赖账。
神木柊脸都在发烫,但他不相信扎实勤俭的母亲会背着他欠下这么大一笔债,忍着被怀疑的羞耻仔细看着。
阿婆还在絮叨:“你妈妈当时借钱借得急啊。
阿婆我本来不想借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老人家连存银行里都觉得会丢,更别说借钱出去了。
可你妈妈宁愿加上这些利息也要借到,不瞒你说,阿婆是见钱眼开了。
可到了日期,你妈妈没还,阿婆也没催。问了一句,你妈妈说保证半个月内一定还上,还又加了半成利息,我也没要,可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
你住院的时候,我和邻居们一碰面,他们好像也有话想跟你说,但你当时浑浑噩噩的,谁也不好说。
这一对,才发现你妈妈借了那么多钱,他们要上班要看孩子,也不好一窝蜂的过来,那成什么样子了,就由阿婆我先来找你,告诉你有这么件事。”
字迹确实是母亲的。
阿婆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他家一直很穷,近两年好点了,也只能说是普通,不然也不会还住在这里连一间卧室都要隔成两间用了。
要不是母亲买过保险得了一笔赔偿款,只怕是他住院的费用都没有,因为这个案子是黑-帮争斗引起的,找不到人负责。
赔偿款现在剩得不多,还有约四十万,他自己攒下的存款有二十五万。
母亲的遗物他还没碰过,原本没打算整理,想就这么放着,但现在有必要整理一遍了。
不仅是看母亲是否还有遗产能凑出钱来还债,也要看这些债务在母亲那里是否有记录和痕迹,是怎么欠下的,是不是就像发现一只蟑螂就已经有一堆了一样,还有他不清楚的欠债。
没睡好本就头疼,现在还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事,神木柊忍着不舒服,说:
“这张名单先留在我这吧,我刚刚回家,很多事情都没开始理,等我核对过后,我会找个时间和大家一起谈一下这件事的。”
他没等阿婆说话,紧接着道:“最晚后天。是她欠的钱,我会还的。”
阿婆本想占着打头阵的方便,直接把自己这张欠条先销了。
她琢磨着神木柊能住两个月院,不是有存款就是有赔款,手里多多少少还能有点的。
这样的话,后面的那些人她不管,她这张欠条不仅能还,利息也能一并还了——这就是她该拿的钱,她才不会傻乎乎做什么好人给免了。
但见神木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没继续说了。
反正这年轻人脸皮薄,自尊心还高,连句软话都说不出口,估计也学不会赖账。
真是读书读傻了,又不是家里多好,偏偏长了弯不下去的腰。
但凡把人先聚起来,说上句“家里条件你们都知道,现在实在是背不起这笔债,但不还也不行,你们能借钱给我母亲本来就是份情谊,我砸锅卖铁再怎么样也得还,只是这利息就免了吧”,大家都抹不开面子,又想拿回钱,基本都能给他免了。
省的可是几十万。
不过阿婆脸上没表现出来,又安慰了几句,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空了才离开。
这下终于安静了,神木柊却也睡不着了。
从卧室开始,他把母亲的遗物全部整理了一遍。
最后,对着那旧得掉色的一沓衣服和寥寥无几的赌场欠条,哑然失声。
欠条能拿回来,肯定是钱已经还清了。
时间最早的一张,是两年前。
欠了一百万。
中间间隔了一年,欠了一百八十万。
然后是最后一张,四个月前,三百五十万。
为什么找邻居零零散散借下这么大一笔钱,也有答案了。是为了还这笔巨额欠债,拆东墙补西墙。
仅这些还不够。
阿婆拿来的名单折算起来本金只有约一百六十万,中间差额还有一百九十万。
这笔钱又是从哪里借的,应了多高的利息。
他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母亲这么早就接触过这些东西。
明明她是最脚踏实地的,只想着攒钱未来买套房子,能有个不用搬家的自己的家。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了赌场,为了什么。
她没有记日记的习惯,留存最多信息的手机也随着车祸找不回了,他无从了解她从未展现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父亲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母亲和他相依为命长大。
他们相处时间不是最长的,为了生计,母亲得努力工作,没办法只照顾他。可他以为他们是彼此最熟悉的。
现在,这种错觉被打碎得一干二净。
再去回想与母亲相关的事,记忆里那个神木樱子,似乎变得模糊而扭曲。
所以,对她来说,他又算什么呢?
神木柊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异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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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欠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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