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妆

第2章

室内燃着提神醒脑的熏香,又点了数只火盆,热气直往人脸上冲。

在林斓寝房内室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只着单衫,与户外一片皑皑雪景成了鲜明对比。

一身横肉的婆子挤出假笑,对床上的林斓一俯身便结束了行礼,自顾自坐在床边,“这便是林家娘子了吧,老奴是您婆母赵妇人身边伺候的,姓徐。郎君新归家,夫人忙着嘘寒问暖,实在无暇分身,得知林娘子仍旧缠绵病榻,特命老奴来询问您身子如何了。”

她抓着手绢按在嘴角,笑了几声,颇具深意地强调:“林娘子出身高门,想必是晓得的,刘家今时不同往日,宅邸扩大了,府中伺候的人手多了,忙乱得很,房舍里的摆件也让人头疼呢。各个门户的奴婢大事小情都要寻夫人禀报,求她拿主意。夫人正为了老太爷房中缺几件庄重的陈设而发愁呢。”

说话同时,徐嬷嬷视线停留在林斓房间里隔绝内外视线的雕花印金四美屏风上。

各种含义,不言而喻。

“咳、咳咳。”林斓尚未开口,先发出一串无力的咳嗽,苍白的面颊飞上两坨薄红。

徐嬷嬷看这幅病弱娇态,嘴角一撇,耷拉下眼角,眼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喜。

暖玉已闻声捧来一个南瓜盅,停在林斓面前。

盅盖掀开,香甜的果子味顿时在内室散开,激得人口舌生津。

林斓捏着银汤匙,轻啜几口便放下勺子。

暖玉看都不看坐在一旁的徐嬷嬷,自顾自催促:“兑了百合的小吊梨汤生津润肺止咳,娘子再用几口。”

梨?

徐嬷嬷顿时瞪大眼睛,视线一个劲儿的往南瓜盅里钻。

橙红色的汤中内,梨子被切成花瓣状的薄片,柔和散开的,每一瓣都柔和散开,飘在蜜水中晶莹剔透。

竟然是新鲜的梨子!

庆平城已入冬,便是地窖里存了鲜果,也要孝敬长辈,林斓一个自长安而来的黄毛丫头,一路舟车劳顿至此,竟然还拿得出新鲜瓜果?

难怪人人都说西京富庶,遍地黄金,看来这位少夫人果真出身豪门,荷包里有的是银钱。

徐嬷嬷顿时收起轻慢的神情,一双手放到了膝盖上,坐得规规矩矩了。

林斓顾不上徐嬷嬷有什么多余心思,举起汤匙又强忍着反胃再喝两口,彻底放下汤匙,对暖玉摆手:“剩下的你和圆月分了吧,你们这几日嗓子哑了,也用得上。”

“多谢娘子。”

圆月捧着梨汤出去,林斓这才不紧不慢地对徐嬷嬷颔首,轻声漫语:“有劳婆母挂心。没想到林家数代未曾归乡,我竟不习惯辽东的气候了。待我病愈,一定上门拜会。”

她说话暂停,轻喘几声。

徐嬷嬷心里嫌弃林斓体弱,嘴上也只能回:“林娘子一路受苦了。”

林斓摆摆手,“当不得辛苦,林家总该有人回辽东探望故旧。我的嫁妆笨重,不便运送,分了批次。剩下的两批还有几日才能运到庆平城,到时候府上若有缺的家什,只管写了单子报与我,签字画押就可以去库房取了自用。”

徐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僵,嘴唇掀动,声音冷了几分:“林娘子,您的宅院修缮完成的早,家具都摆上了,怕是不知道府中还冷床冷褥的。老太爷那般年纪,哪里受得住寒呢。”

林斓脸上顿时蒙上一层惋惜,幽幽叹息道:“是啊,年老体虚确实禁不住冻。”

徐嬷嬷再次试探:“所以,林娘子,你看这事情……?”

“穷人乍富,没见过家宅如何修缮,倒也不能多埋怨婆母行事粗陋。你回去只管替我劝一劝婆母,放宽心就是,别把责任都往自个身上揽。公爹做儿子的,想不起早早买炭火给亲爹暖房,责任更大呢。”林斓一脸真诚。

徐嬷嬷却涨红了一张老脸。

新嫁娘不入男人家宅,单独开府本已经让刘家挂不住面子。现在林斓装都不装,直接指着鼻子骂刘候夫妇舍不得银钱、虐待老爹,徐嬷嬷彻底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来,黑着脸,连声告辞都不说就大步甩袖子离开了。

林斓目送徐嬷嬷离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

她对守在外间的圆月招招手,吩咐:“开库房,挑一床狗皮褥子送去刘家。”

圆月一脸实诚地点头:“是。”

林斓笑得更畅快了,她拉住圆月,细细提点:“找两个男仆,用担架把狗皮褥子抬过去,让街上人好好看看。”

圆月恍然大悟,用力点头:“娘子放心,我明白了。”

林斓缩回被褥之中,边笑边咳嗽,整个人终于生动起来。

暖玉凑过来给林斓扣背,轻声责备:“娘子,你也太狭促了。”

林斓索性含笑闭上双眸,不满轻哼:“这门亲事是刘家费心算计来的,且让他们受着。我脚才刚沾了辽东的地,他们刘家就派个老嬷嬷跑到我面前充老资格,打起秋风来了。打量着我年轻面皮薄,好欺负呢。”

既然刘家不要脸,那索性就把他们家强撑起来的脸面彻底接下来,给庆平城的人下头都是什么脏臭的模样。

梧桐苑与穆安侯府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一条能容纳一驾车通行的小路,正门距离也不过百来步远,送点什么物件完全可以静悄悄的。

偏偏圆月是个实心眼的丫头,琳琅说了找两个壮仆,她就真在陪嫁里选了两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家丁,抬着支架用大红绸子把狗皮褥子裹起来抬着慢慢往穆安侯府走。

到了门口,圆月中气十足地大喊:“不是冷得要冻坏了吗?娘子特意为老太爷送来了御寒的床褥,快来人开门呐!”

喧嚣的街道立刻安静下来,许多人头出现在街头和商铺的窗口,偏偏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刘家住上御赐的大宅,为了修缮装饰,竟然把家底掏空到这般程度了?

圆月带人停在早已关闭的正门,刘家仆妇从侧门冲出来,硬绕了半条街才跑到正门,把圆月三人拽开,接了这份“厚礼”。

圆月不多停留,东西到了刘家人手上,直接带人告辞。

红绸包裹的木匣子十分沉重,接到礼物的刘家下仆估摸不准里头的褥子价值几何,只能硬着头皮一层层通传。

最终,礼物送到赵夫人面前。

赵夫人拧着眉头看那巨大的箱笼,与徐嬷嬷面面相觑。

她迟疑道:“大张旗鼓送礼物来,这……到底是实心眼,还是故意讥讽?”

即便在辽东,御寒衣物也没便宜的,若林斓送来的床褥用上珍贵皮毛,倒也算得上用心了。

“奴婢替夫人拆开看看。”徐嬷嬷上前。

赵夫人警告:“唉,小心这点,裹木箱的红绸可是好东西!熨烫平整再拿去送礼也使得!”

“是,老奴一定小心。”

既然得小心,那就不能用剪刀挑开。

徐嬷嬷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解开几层红绸上打的结,急着推开箱盖,一床狗皮褥子静静躺在期间,配了狗皮的布料也普普通通。

赵夫人彻底黑了脸,一巴掌用力拍在桌上:“看他们父子俩商量了好几日才圈定的人选!”

刚刚还殷勤的徐嬷嬷此时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

“我一早打听过了,林家给她陪嫁里面,有秋日登高玉山、有福寿连延白玉小叶檀五扇屏和一件虎皮披袄。她不送好的来,就拿狗皮褥子过来,打发叫花子呢!”

赵夫人越说越气,干脆抓起茶碗,一只只甩出门。

“哐啷啷”的声响后,茶碗摔碎了满地,赵夫人心口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阴沉着脸停顿片刻,转转眼睛,突然勾唇一笑,指着桌上摆满的账本:“去,给林斓送过去,就说主中馈是宗妇的职责。之前我替她担了,现在她要自己立起来了。”

等人人都去找林斓要钱,要么林斓支不出银钱,丢个人;要么她乖乖从自己嫁妆里出。

不管哪一种,赵夫人都觉得这算是给自己解气了。

“……文杰呢,回来了,怎也不见他来向我请安。”赵夫人总算想起来亲生儿子。

穆安侯府祠堂,门窗紧闭,室内点满了蜡烛,但只摆了两排的牌位让祠堂显得更加空荡了。

刘候带着刘文杰跪在排位前接连三次叩首,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无表情看着刘候父子。

起身后,刘文杰马上一脸庄重地走到老者面前躬身请示:“祖父,孙儿回来的迟了。明日我与林斓商量妥当,便开席宴请叔父与姑姑们。”

老者“嗯”了一声,视线甚至没在刘文杰身上停留一瞬间,自顾自强调:“记得把你三叔请来。我还没死呢,不准子孙分家。”

刘文杰下意识朝着隔壁梧桐苑的方向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刘候也不禁握紧了拳头。

刘老太爷才不管长子和孙子有什么想法,自顾自起身,背着手,慢吞吞地踱步离开了。

祠堂只剩下父子二人,刘候突然一脚踹在刘文杰后臀上,把强忍的怒火都倾泻在儿子身上:“你这废物,空长了一张俊颜,连个小娘子都拿捏不住,让她开服另住,丢进了我的脸!滚,现在就去哄着她,趁早让她怀上我们刘家的后人。女人有了孩子就硬不起脖子了!”

刘文杰被刘候退出祠堂,拍拍长袍上的灰尘,拖着脚往梧桐苑去。

离开内院,一个身穿藏蓝褂子的俏丫头主动递来一杯水,热情搭话:“大郎怎么不回正房,夫人一直等着见您呢。”话音未落,手已经落在刘文杰肩膀上,顺着强壮的臂膀滑下胸膛。

刘文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把人狠狠推倒在地。

然后,他快步抛开,直冲进梧桐苑,一路推开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出现在林斓面前。

刘文杰急声质问:“你何时才打算‘病愈’?阿耶阿娘急着留后,已经安排丫鬟来引诱我了,为了你,我忍耐了一路,今日也拒绝丫鬟献媚……”

林斓不禁笑了:“刘文杰,你为求娶我,主动在圣人面前立誓此生不纳二色。既非出于我的逼迫,也不是我提的要求。现如今又何必拿同一件事反复邀功?”

刘文杰脸上兴奋地神情迅速冷却。

他捏紧拳头,阴森森地盯着林斓,突然蹬了靴子扑到床上,将林斓压在身上,撕开了她的垂领衫。

“放开我!”林斓挣扎。

刘文杰看着她无助的脸,反而露出征服的快意,将头埋进林斓颈间:“我不放,我是你的夫君,你伺候我是天经地义的。”

林斓不再迟疑,当即拔出簪中剑,一刀割向刘文杰后脑。

惨叫声起,刘文杰瞬间后退,跌落在窗下,捂住后脑,地面落了一把头发和点点鲜血。

2025/03/07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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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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