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第一次乘马，陈晟的马极为高大，方才不动时还不觉得，马一跑起来云初便有些心颤，紧紧地抱着圆圆。

怀里的人瑟缩了下，陈晟不动声色的握紧了缰绳，速度放慢了些。

路过医馆的时候，云初嗫喏着开口，“大人能不能在医馆那停一下，我想给圆圆买些药，路上带着。”

马在医馆门口停下，云初望着地面却犯了难，上马的时候是他拉她上来的，眼下她抱着圆圆要下马着实困难。

她正思索着如何下马时，身后的男人长腿一跨率先下了马，问她拿什么药。

云初把当初郎中给圆圆开的方子，需要什么药材给他说了一遍，男人阔步进了医馆，拎着药出来时，身后还跟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个方子是师父开给圆圆的，跟这位郎君出来一瞧，云姐姐果然在这里。”医馆里的药郎周永志欢喜道。

十七八的少年郎朝气蓬勃，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衣袍朝着云初笑。

“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云姐姐了，圆圆近些日子可好些，眼见就要入冬了，云姐姐记得给圆圆多穿些，别让她受了寒。”

他喋喋不休地叮嘱云初，云初温和笑着应下。

周永志又瞧向拎着药的高大男人，余光里是带着包裹的程木。

“这两位是云姐姐的家人吗？终于来接云姐姐了。”他欣喜道。

听到家人二字，云初心头一跳，一丝奇怪的情绪在心头弥漫，她抿了下唇，眼里的笑意淡了淡，正要解释，却听到男人率先开了口，对着周永志道：“嗯，我来带她走。”

周永志顿时咧嘴笑的更欢了，“恭喜云姐姐！”

他又转头同陈晟道：“云姐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郎君日后可要好好待云姐姐。”

云初听着这些话想要把头埋起来，面颊渐渐升温，心里既羞愧又有些无地自容。

男人声音低声的嗯了一声，云初闻声咬紧了唇内侧的软肉。

“云姐姐是要去哪，你这一走，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周永志笑容落下，又失落道。

三年前，他父母死于饥荒，他逃荒至此，是云姐姐给了他一口饭吃，他才活了下来，一想到日后见不到她了，周永志心里有些难受。

“你不是立志跟你师父好好学医，日后去京城开医馆吗，等你学成，我们就能再见了。”云初柔声道。

周永志顿时了然，喜笑颜开，眉眼弯着说好，“我必定好生学，争取早日去京城找云姐姐。”

他出生在最贫瘠的地方，做梦都想去最繁华的京城瞧一瞧。

如今，云姐姐要去那里，那他更要努力了。

陈晟看了他一眼，将药给程木，旋即撩了袍子翻身上马。

云初同周永志告了别，便听见男人问：“可还有要告别的人？”

这五年里，她似乎结识了不少人。

云初本还犹豫怎么跟他说呢，她想去城西见一见她的好姐妹黎春，同她好生告别，这些年多亏了她帮她卖绣品，她才能攒下些银钱给圆圆买药。

她敛了眉眼，轻声问道：“大人何时动身行军？”

她虽很想见黎春，可也怕耽误了他行军。

“今日休顿，明早启程。”陈晟声音沉朗，温热的呼吸从云初耳畔擦过。

云初柔声请求道：“我有个好姐妹在城西清水巷，大人能不能带我去一趟。”

陈晟策马而行，云初抬手给他指路。

这处小城依山傍水，路上栽了不少柳树，枯黄的枝条随着秋风摆动，满地是金黄的叶子，虽瞧着寂寥，但也别致。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陈晟便将人带到了地方。

陈晟下马后，对着云初伸出了手，云初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还是怀里的小圆圆毫不怕生的朝人扑了过去。

男人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臂膀很稳。

怀里没了圆圆，云初便好下马了，她忙翻身踩着马镫跳到地上，从男人手中接过了圆圆。

圆圆乖巧地又回到了她怀里。

云初呐呐道：“谢谢大人。”

“云云！”一道清丽的声音划破冷寂传到云初耳朵里。

面容明艳的黎春在酒肆里远远的瞧见了云初，同她招手。

“我过去同她说几句话，很快回来。”云初怕男人等久了不耐，丢下这句话后匆忙的朝黎春走去。

“云云，那男人是谁啊，瞧着气度不凡，不像是咱们这小地方的人。”黎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不远处俊朗高挺的男人。

自打同林忠览成婚后，她便再也没同别人提起过陈晟，没人知道他们俩人之间的纠葛。

此刻黎春问起来，云初小声道：“是我之前的同乡哥哥。”

说罢她转移话题道：“黎姐姐，我如今已恢复自由身，想要去京城给圆圆看病，日后我们怕是不能再见了。”

黎春惊了一瞬，旋即高兴道，“是好事，你终于摆脱那一家子混蛋了。”

她瞧出了云初的匆忙，笑着道：“你若不着急走，我定是要开坛酒跟你庆祝一番。”

云初弯着眉眼笑了笑，黎春将伸手将圆圆抱了过去，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道：“让姨姨亲亲，去了京城可别忘了姨姨呀。”

圆圆弯着眼睛笑，乖乖的任黎春亲。

“真舍得这个小不点。”黎春道：“去了京城别忘了给我写信。”

云初点点头，眼头有些泛红，黎春见状将圆圆递给她，“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上两坛酒，日后想我了你就喝两口。”

黎春酿的一手好酒，亦有不少人慕名来买酒，她在这开酒肆开了许多年，两人当初是在一家绣品铺子认识的，云初绣的帕子被老板压价，黎春看不过去同老板吵了一架，转头拉着云初出了铺子，说要帮她卖，自此她一边卖酒，一边卖云初绣的帕子荷包，

后来云初得知黎春一个人住，吃食上时常不上心，云初为表感谢，时常做了饭食给黎春送来，为此挨了林忠览不少骂，说她是个败家子。

不过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

这个小城里，云初最舍不得的就是她。

临到晌午，路上的人极少，唯有饭馆热闹些，来买酒的人也不多，黎春也不用忙着招待客人，她半响才从酒肆出来，拎着两个酒坛子，朝着背着包裹的程木唤道：“那位小哥，劳您帮我们云云拿着。”

两人又互相嘱托了几句，分别之际，双双红了眼眶。

黎春看着云初在那个冷硬俊逸的男人搀扶下上了马，背身将泪抹去，嘴角弯了弯，朝着云初挥手，“等我找到我未婚夫，带着他去京城看你，云云，你要好好的！要越过越好！”

黎春有个未婚夫，之前她一直卖酒供他读书，后来这小城发生了一次水灾，她未婚夫打那时失踪了，人人都说他死了，黎春不信，这些年一直在这开酒肆，就怕她未婚夫回来找不到她。

云初坐在马上，忍住内心的酸涩和涌动的泪意，迎着秋风同黎春喊：“好。”

云初一路安安静静没再说话，情绪低沉，倒是圆圆在她怀里新奇的到处瞧，伸着小手在空中不断的挥舞，咿咿呀呀的，比往常活泼不少。

想起周永志的叮嘱，云初把圆圆伸出来的小胳膊又塞回披风里，小胳膊还想反抗，云初用了点力气按住她，圆圆立马撇了嘴，眼睛泪汪汪的看着云初。

如今的天气算不得很冷，若是旁的小孩子，伸着手玩定是不要紧，可圆圆身子弱，云初不敢冒一点风险，她轻声哄了圆圆几句。

圆圆也很乖，被强势镇压后，不再往披风外伸手，只露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瞧。

圆圆这样乖，云初心里既安慰又难受。

陈晟纵马的速度并不快，带着云初在一家饭馆前停了马。

云初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幸好早上的时候为了给圆圆喂药，提前喂她喝了些软烂的小米粥。

到了饭馆，陈晟将挨着的窗户一关，问云初吃什么？

“一碗馄饨。”云初轻声道。

两人隔着一个四方的小木桌相对而坐，云初没想到这辈子竟还能再次跟他一起吃饭。

店家很快上了三碗热腾腾的馄饨，云初用汤勺喂圆圆吃馄饨皮，圆圆一双眼睛盯着对面的陈晟和程木瞧，小面团子笑嘻嘻的，盯的程木心里痒痒的，想上前捏她的小脸蛋。

不过他还没搞清自家爷和这个小娘子是什么关系，不敢上手，也不敢贸然说什么，只自顾自的埋头吃馄饨。

谁知道他家爷怎么就拐了个小娘子和小面团子跟他回京。

本想着他家爷是路见不平，眼下瞧倒像是他家爷有预谋一样非得来这小地方游逛。

用完午饭再次启程时，陈晟吩咐了程木几句，程木策马扬鞭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云初被陈晟带着回营。

大军在城外扎的营帐，两人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

三角旗帜随着秋风飘动，在寂静的夜里簌簌作响，原本空旷的野地上布满了简易的帐篷，数百支火把点亮了茫茫黑夜，即便是休顿，将士们也没有放松闲着，正有序的操练着，喊号声有力的响彻云霄。

云初头一次见到这般震撼的场面，心里对陈晟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又加了一重。

多年前那个在草野山林里肆意生长的少年郎如今端肃自持，统领数十万兵马，治军威武，森严有序。

成了她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

云初心里除了愧疚，又多了些不可言说的卑怯。

没有多余的帐篷，陈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领进了自己的帐篷。

一众将士看着自家大帅出去一趟，回来竟带回来个小娘子和小娃娃，一个个的都傻了眼。

表面上训练有素，目不斜视，心里齐齐翻了天。

将军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不管是沿途州郡还是京城，各色官员给他塞过的女人不计其数，都被他冷着脸拒绝了。

近两年更是谁给他送女人，他便查办谁，因此才绝了那些人的心思。

如今却自己带回来一个小娘子，还把人安置在自己的帐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惊天奇事。

一众将士对云初都充满了好奇心。

云初立在帐篷里，入目是一张简陋的木床和长条案几，床的对面摆着一套冰冷沉重的甲衣，她没敢乱瞧，生怕瞧见什么机密的东西。

陈晟将在医馆拿的药给了一个小将士，让他交给军中的军医把药熬上。

云初见状，蓦的想起还没有给他药钱，圆圆的药不便宜，那些剂量约莫二两银子。

虽然五百两他都能轻易的拿出手，二两银子他或许看不入眼，可云初不想平白占他的便宜。

银钱都在程木帮她拿着的包裹里，她心里记着这事，想着等程木回来了寻个机会将银子给他。

她正思谌着，男人立在一旁沉沉开了口，“今夜你在这睡。”

帐篷里点着一只蜡烛，昏黄的灯光照在男人的脸上，勾勒出刀刻般刚毅的面容，他眉目深邃，身上又积攒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笑时，让人觉得威猛冷厉。

云初下意识问道：“那大人呢？”

见男人朝她看过来，云初心跳快了一瞬，拘谨地接话道：“我瞧这里应当是大人的帐篷。”

“我自有别的去处，还是你不想在我的帐篷里睡？”

他幽幽发问，狭长的眼尾微挑，深邃沉静的目光落在云初柔丽的脸上，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精致柔丽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