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儿今后要纳谁,与苏小姐无关。今日之事起于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没必要理会,就此作罢。”
苏慕昕在听到夫人“就此作罢”的话后长舒了一口大气,彻底放下心来。
“你们娘俩倒一个鼻孔出气。”
殷老冷哼一声,虽这样说,要苏慕昕给梁宽当妾的事却也没再坚持。
“是,母亲说我们娘俩一个鼻孔出气,那我们娘俩就一个鼻孔出气。”
王宏君似乎死猪不怕开水烫,向殷老福了福身,然后又对殷老说:“母亲,今日之事,儿媳越矩,擅自做主了。”
不待她婆母答应,她就转向众人:“苏小姐客居我家,又是闺阁女子,第一等要紧的事就是保护苏小姐的名声,这件事虽小,切忌传扬出去。好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自然会维护自家的名声。”
“弟妹说得真不错,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自然不会传,就怕下面的长舌头传。那些长舌头哪管得住嘴,本是小事一件,也被他们加油添醋的说。骁儿今日打了三十多个,正好趁机给他们立立规矩,‘凡是出去乱说的,那条舌头就别想要了’。”孟娇忽然语调拔高,似乎很认可王宏君所言。
苏慕昕却因她“割舌头”的话,皱起了眉头。
这时,孟娇走到陈明玉身前,拉起陈明玉的手,亲热地唤了一声“陈妹妹”,然后拍拍她的手背,对她说:“你可得帮着你姐姐管好这个家呀。”
陈明玉嘴角微微上扬,先看了看主母王宏君,然后才向孟娇回道:“帮姐姐管家,这个自不必说。”
王宏君尽管依然笑着,只是这笑容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她接着先前的话说,“那两个也不必审了,只管交给官府,下午就去,宽儿也同去官府,将这件事说清楚。”
一听此言,大房的几人脸色倏地就变了,梁宽夫妻慌张,梁頫低眉沉思,孟娇眼见就要发作……
王宏君适时说出自己的打算:“宽儿受那两人诓骗,后来及时醒悟,抓两个骗子去官府,至于官府审出什么来,宽儿一概不知。那两个就算冒了宽儿的名头做了什么事出来,只要宽儿没切实做过,他们也攀咬不到宽儿身上。”
她再次提醒梁宽抓住那两个骗子的人是他,“早日把这事解释清楚,你也好早日从泥潭中抽身,下午你堂弟陪你同去,你还怕什么呢。”
她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安平侯梁骁。
他跟着去既是对侯府子侄抓住罪犯的重视,也是对府衙的一次施压,事前说清楚,免得事后牵扯不清。
梁骁抿住嘴,一言不发,好一会儿才向母亲叉手,将这件差事应了下来。
梁頫自然感激不已,殷老也很满意,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苏慕昕从梅园出来时变得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犹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临走前她听到七叔和王宏君在商议她的婚事,说她十五,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梁頫听了他们的话,连忙交待孟娇准备几件上好的首饰,一并充到她的嫁妆里,还说这次是儿子吓着了人,给的嫁妆就当哥哥给妹妹的赔礼。
他这样“哥哥”、“妹妹”一说,也彻底绝了梁宽的痴想。
苏慕昕本来感激涕零,更何况三家都要给她准备一份嫁妆,她未来在婆家的日子也比较好过。
哪知道史霞突然插了一句嘴,说她老家的表哥死了妻子,要续弦,她想把苏慕昕嫁过去。
若不是七叔阻止,只怕她真有可能被嫁到山东去。
苏慕昕感激七叔,整个梁家,除了三哥梁治,就这位七叔她还能从他身上感到一份真心。
她明明都不算梁家人了,但梁家的人似乎人人都可以在她的婚事上指手画脚,先有陈明玉,再来是殷老,最后连史霞都想插上一手,她们不在乎她嫁谁,嫁得好不好,她们只在乎她们自己的利益……
“苏小姐,且等一等。”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苏慕昕回头一望,乌泱泱来了七、八人之多,当先两人正是陈明玉和梁玥母女。
陈明玉今日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得好好感谢她一下,是以停下脚步,陈明玉对梁玥交待了什么,独自走了过来。
“你倒聪明,知道来找我帮忙。”
苏慕昕正欲感谢,陈明玉却冷言冷语泼了她一头冷水,她只得回:“我不想连累三哥。”
“这说明你心中是有你三哥的。”
陈明玉冷哼一句,跟着警告她离梁治远点,“我这个儿子好得很,他今年除了成亲,还要去考乡试。梁家武将出身,梁老太爷这一脉就出了这么一个秀才,你若敢打他的主意……”
“你放心,三哥在我心中永远是我三哥。”
苏慕昕蹙起眉头,觉得陈明玉的警告完全多余,她从未想过攀附梁治,也从未想过将梁治变作她的男人或丈夫。
在世俗眼中,似乎男女之间没了血缘,同时就没了纯洁的关系。
“这最好。”
陈明玉跟着取笑道:“苏小姐,你这次可捞足了好处。七老爷这些年除了经营他的道观就是云游四海,听说收罗了不少奇珍,从他手指缝里露一些出来,你的嫁妆都够看了,更何况还有夫人和大老爷家的。”
“这些都是长辈的心意。”苏慕昕淡然的说。
“对了,你昨晚见了林大人怎么样?”
“昨晚没让我见林大人。”
陈明玉奇道:“怎会呢?夫人当时答应了让你们见面。”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或许昨晚都是贵客,不方便让你一个闺阁女子出面吧。”
苏慕昕也是这样的想法,又想夫人若要她见,迟早会让她见的,急也无用。
她没接话却令陈明玉误会了,“你该不会为了一个正头娘子的称号,连续弦也肯去做?”
苏慕昕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若她只有这两个选择,给林大人当妾必然好过嫁给史霞的表哥。“我不想嫁那么远。”
“你倒是个聪明的。”
陈明玉很高兴,罕见地夸赞了苏慕昕一句,接着拉起她的手,与她相携着往来路走。
“刚刚七老爷也说了,那家连着死了两个妻子了,谁知道怎么死的,还是个白丁,有钱又怎样,遇到真正的贵人还不是低人一等。林大人这边就不同了,虽说是嫁去当妾,但林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官,今后你儿子一出生就是官家子弟,比普通人家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暗中打量苏慕昕几眼,又说:“姨娘也给你备了一份嫁妆,当然,姨娘给你备的必然没夫人、大老爷和七老爷的好,但再怎么也是姨娘的心意,你可别嫌弃呀。”
“姨娘都说了是姨娘的心意,慕昕哪敢嫌弃。”
“你这孩子,不仅人长得好,说话也伶俐,难怪那么遭人喜欢,今后你嫁到林家,我们两家可得多多来往呀。”
你那个大伯不是好人,找他做什么!
上午梁骁的话突然闯进苏慕昕的大脑,她灵机一动,向陈明玉问她对她家大伯的看法。“我大伯是怎样的人?”
“你问我呀?那你可就问错人了。”
原来陈明玉当年惹恼了老侯爷,那段时间正被禁足,没见过苏慕昕的大伯。“七丫头,姨娘有一句忠告给你。”
苏慕昕不解,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明玉道:“虽说是血亲,但有时候往往是血亲才最伤人。佛家讲究去执,但你在找你大伯这事上过于执着,就算找到了,对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若是你,只想着将来,过去的人呀、事呀什么的,统统不去想,有缘见就见见,无缘见面就当缘分浅,这样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你不是没见过我大伯么?”
“我是没见过你大伯,但我见过你娘呀。”
“你什么意思?”苏慕昕不觉皱起了眉头。
“你娘呀……”
陈明玉卖了个关子,然后才笑着说:“不喜欢你家的那个大伯。”
我娘不喜欢我大伯?
我娘怎么会不喜欢我大伯呢!
黄昏的时候,苏慕昕被施瑾再次请去了梅园,她在茶室见到了梁骁,他在夕阳下独自烹茶,显得悠闲又惬意。
“坐。”
苏慕昕坐到他对面,猜测下午的事已顺利解决,心中松快不少。
这时,施瑾和两个伺候烹茶的丫鬟一并告退,茶室只剩他们两人,虽门、窗都是敞开的,但她也一下紧张起来。
梁骁放了一杯茶到她面前:“品品,新到的龙井。”
他右手新缠了几层白布,似乎有伤,但她清晨也没看到这位哥哥的手上有伤。
难道是下午的时候伤的?
她猜测的想着,端起茶杯,也确实有些口渴了,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她想不通他再次请她过来干什么:难道就为品茶?不可能!难道……还为那支发钗?
她心跳如雷,食不知味。
“如何?”
“什么?”
“茶,你刚刚喝得茶,味道如何?”梁骁瞪着被她紧紧抓在手中的那只茶杯,眼见就要发火。
苏慕昕被他一瞪,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赞道:“色绿、香郁、味甘、形美,是一好茶。”
她敷衍的回答,让梁骁颇为窝火,拿起一旁的一只锦盒,当着她的面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件,正是那支引发这场骚乱的珍珠发钗。
“说老实话,这支发钗是谁送你的?”
苏慕昕一见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心头没来由的狂跳起来。
当时陈明玉过来帮她作证,梁骁一直没说话,后来也没把珍珠发钗还给她或是陈明玉,当时她就知道他不信她们的话,只是碍于老祖宗和大房的人都在,才没戳破她们的谎言。
“没谁送我,是陈姨娘借我戴的。”
“不说实话是吧。”
梁骁反问道:“清晨的时候,我堂兄说发钗是你送他的定情信物,你那时为什么不把陈姨娘搬出来?你第二次过来,一提到这支发钗,你马上就说是陈姨娘借你戴的,前后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最恨有人在他背后玩花样,“啪”的一声将发钗拍在了桌上。
“是因为你最开始没和陈姨娘说好!你借口心闷,说要回屋休息,本侯当时真信了你的鬼话,让你回屋,你趁着回屋的当口,去找陈姨娘帮忙!苏小姐,这支发钗不便宜,这三年家中闭府,你出不去,见到的人不多,能送这么贵重发钗给你的人更少。”
他的眼神忽然深邃而锐利,直接道:“是我三弟送你的是不是!”
苏慕昕只得承认:“侯爷,三爷现在不是我哥哥,如果我说是三爷送的,会被说成男女之间的私相授受。三爷马上就要成亲了,传出去对他不好,我这才请陈姨娘帮忙隐瞒。”
“好在你还顾虑这个家的名声。”
梁骁听了她的实话,心中这才好过一点,“苏小姐,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本侯警告你,离本侯三弟远点!本侯只有这一个弟弟,若谁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本侯一定不会让她好过!还有,少在人前玩心眼,别把他人当傻子,本侯不管你投靠了谁,在这个家还是本侯说了算!”
苏慕昕想解释她没投靠大房,帮大房说话也是受人胁迫,但想着他已经这样认定了。人,很难改变他人已形成的观念,便没再解释了。
“夫人让我见林大人,不知什么时候?”
“你还真想嫁到林家呀?”
梁骁讥笑道:“死了这条心吧,他家没看上你。林家再怎么也是三品,就算要纳妾,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的。”
苏慕昕这时倒真有些失望了,嫁到林家至少不用在这里忍受别人嫌弃的眼神。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含着泪水,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和哀伤,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侯爷没有别的吩咐了吧?”
“发钗拿走,滚吧。”
眼泪一下打在了苏慕昕的衣襟上,她连忙低下头,伸出纤长而白皙的手,轻轻抓起桌上的发钗,告辞走了。
梁骁是看到她哭了的,想到她毕竟曾经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对她过于苛刻,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次看到她时,似总像有一股怨气堵在心头,难以排解。
他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掌一看,包裹着掌心的白布浸出了一团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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