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见娘俩起了龃龉,赶紧打圆场,“夫人说得这叫什么话,你是侯爷亲娘,侯爷尊你敬你还来不及呢,哪会有那样的想法。”
转头又对梁骁说:“侯爷,夫人那么心善的一个人,哪会不为苏小姐考虑呀。实在是没法呀,苏小姐一个孤儿,虽说从侯府出嫁,但毕竟不是侯府千金,在家世上可以说毫无助力。若嫁一平头百姓,一生受人欺压,若嫁官宦人家,这样的人家又哪会要一个孤儿当正妻,况且……”
她斟酌一番才又说:“她爹娘死得不光彩,还闹得满城风雨,只怕正经人家都不会要她。幸好林大人不嫌弃,虽说年老一点,但他作风正派,从不染指烟花之地,与林夫人素来恩爱,如果不是林夫人不能生育,断不会纳妾的。女子若能嫁得这般正派的夫君,也算有福了。”
“给她备一份嫁妆,也算对得起她了。”王宏君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梁骁没有接话,反而问母亲,“苏慕昕每日都来请安?”
“娘身子不爽利,早免了她和六丫头的拜礼。”
王宏君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语气颇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还得是自家屋里的,懂感恩的,六丫头时常过来,她呀,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回。姑娘在家不过十数年,以后嫁了人,婆家的规矩更多,且让她自在快活两年,以后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那她今日为何而来?”梁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着苏慕昕今日过来是巧合,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她来问她大伯的消息,人海茫茫,哪里好找。她那个大伯当年带了那么多人到家里来闹,没多久就一点音讯都没了,也是奇了。”
梁骁根本不关心那位大伯,又问:“娘,那苏慕昕怎么说?”
“她能说什么,她以前就说过打搅我们梁家多年,心中惭愧,如果能早日找到她大伯就好了。她打搅得还少了,都在我们家住了十年了。”
说到这儿,王宏君一脸愤怒和痛心,“所以娘才说她是养不熟的东西”。
梁骁忽然道:“孩儿听说,那位林大人五年前纳过一个,也才十五,可没几月那位新夫人就无缘无故的过世了。”
王宏君的脸色立即拉了下来:“你打探过了?你回来还不到三天,谁告诉你的……”忽然想到一人,转头怒狠狠地瞪着冯妈妈。
冯妈妈慌得直摇手,直说自己没说过。
王宏君道:“那就是你女儿了!”
冯妈妈一脸讨好赔罪样,直说回头她好好替夫人教训教训她女儿。
王宏君佯怒道:“你才怪呢,你女儿是我儿子身边的人,该对我儿子忠心!我只教训你,在我这儿听到的事,转头你就跟你女儿说了。”
冯妈妈解释得急了,直骂女儿是“坑货”。
梁骁忍俊不禁,“娘,不关冯妈妈什么事,是孩儿让冯钦多留意苏慕昕的事。”
“你即否了这门亲,眼下可有一桩难事。”
原来王宏君自儿子回后就想着办一场家宴,一来给儿子接风洗尘,二来家中沉寂三年,家里也该实实在在地热闹一回。陈明玉知道了她的想法,怂恿着说“宴席那天不如我哥哥请那位林大人过府与苏小姐相看一眼,万一看对眼了呢”。
“难就难在,已经答应了请人,只怕她昨天就差人将这件事告知她哥了。”
“娘亲不用为难,林大人愿意来朝贺我家是一桩好事。”梁骁话锋一转,突然称赞起了陈明玉,称赞她“心思多”、“主意多”。
王宏君玲珑剔透,一下就知道儿子的想法了,“这三年你陈姨娘帮着管家,手中有了一些钱,手底下也有几个为她跑腿卖命的。这人呀,一旦手中有了钱,还有人肯为她跑腿卖命,心思也就活泛。娘是看着她平常对娘尚算恭敬,才没管束于她,骁儿既然觉得她心思多,娘自会敲打她的。”
“若家里人人都安守本分,哪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跟着,梁骁恳切的对母亲说,“娘,苏慕昕的婚事孩儿会管。爹临终前交待孩儿要替她找一户良善人家,孩儿答应了爹,既然答应了爹,那孩儿就一定要做到。”
王宏君听后,愤愤不平:“你爹临死前什么人都没记挂,倒记挂着她!”
……
“你站住!”
苏慕昕才刚走至先前拜见侯爷的莲花亭,就听到梁玥叫自己的声音,她停了停脚步,随即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出两步,两个二十出头的丫鬟就跑到她前方,在湖边小径前将她拦下。
她寒着脸,转回身,下巴微微抬高,将目光移到前方,这时她眼神平静,像深深的潭水,清冷而深邃。
有五人向她走来,被簇在中间的小姐十六、七的年龄,体态婀娜,一身豆绿绣花大褶裙,发上插着一支镶嵌着不少翡翠的孔雀发钗,颈中挂着一把长命金锁,脸色白嫩光滑,犹如牛乳。
这小姐不是梁玥是谁。
她本是美的,只是这时她纤长的秀眉倒竖着,流动的双目也咄咄逼人,显得她傲慢又刁蛮。
“你聋啦,没听到我叫你。”
苏慕昕冷淡的回了一句:“你又没叫名字,我怎么知道你在叫我。”
“还敢犟嘴?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梁玥把目一横,围在苏慕昕身边的四个丫鬟和两个老妈子就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似乎只要梁玥一声令下,她们就会撸起袖子打她。
苏慕昕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问梁玥叫她有什么事。
“你怎么还好意思要母亲帮你找你家的那个伯父!”
梁玥昂着头,质问苏慕昕还要不要脸。“若是我伯父到别家做了那样的事,我就不出门了,时时日日在佛前忏悔,替伯父赎罪。”
“他做什么恶事了?需要侄女替他忏悔赎罪!”苏慕昕不服地回了一句。
“你还不服了。”
梁玥向她扁扁嘴:“你那时也不小了,好多事都是看在眼中的呀。当年,你爹娘在外面偷情,被人撞破,双双上吊自尽,你那个大伯想要钱,就闹到了家门口。请他进来,他也不进来,说什么公侯人家门道多,进了我家的门他就要死在里头。真是好笑了,真要人的命哪还用得着把人弄家里来,也不怕平白脏了家门。”
她冷哼两声,继续说:“连着两天,他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当众冤枉我爹,说是我爹杀了你亲生爹娘,害得我爹爹为了躲你那个伯父,每日早出晚归,这才会在一个半夜遇到劫匪,被劫匪射了一箭。若不是你伯父,我爹爹就不会死!更过份的是我爹爹都死了,你伯父还不依不饶的,还朝我家门前的石狮子上波狗血!”
她越说越气,指着苏慕昕的鼻子骂:“亏得我爹在生前对你那么好,你不思他的恩情,偏偏记挂着一个从未生养过你的人!哼,要我说,你那个大伯嘴那么毒,若我是被他骂的人,我一定找人把他杀了剁了喂狗!”
“还有你娘也是,不知检点,都被抬进侯府了,还背着出去与野男人私会,最后还跟那个野男人死在外面,累及我家名声,还累及了我的名声!上次安国公府没看上我,就因为你娘,你娘就是个丧门星!”
苏慕昕红了眼睛,怒视梁玥:“那是我亲爹,不是什么野男人!安国公府没看上六小姐你,六小姐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题,不要事事都怨怪他人!”
“我有什么问题?”
梁玥问了身边人一句,她身边六人七嘴八舌都说她没问题,更夸她仙姿玉质、玉洁冰清。
“我堂堂安平侯府的六小姐,我能有什么问题?是你娘有问题!你娘不知羞耻,不仅败坏自己名声,连我的名声也被她败坏啦!”
梁玥话音刚落,跟着又补充一句,“你娘都被抬进我家的门了,外面的就是野男人!”
“我娘当年以为我爹死了,才会改嫁!我爹不是野男人,我娘也没有不知羞耻!”苏慕昕的眼睛模糊了,泪水夺眶而出,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爹爹死没死,你娘自己不查清楚,自己不查清楚就胡乱改嫁,怪得了谁。”
“怎么没查清楚!是县老爷……”
苏慕昕哭道:“是县老爷来我家说我爹押粮,遇到敌军,我爹他们人少打不过,为了不把军粮留给敌军,放火烧粮,押粮军全被烧死了,他们是我们大夏的英雄!”
见梁玥不信,侧过身子,她急着往她面前走,想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给她听,以证明自己的亲爹不是野男人,自己的亲娘更不是那种随意勾搭男人的坏女人。
“是真的!朝廷当时还给了我家不少金银、田产作褒奖,县老爷还说可惜我家没男孩,不然长大了就可以承阴葑入朝为官,这是朝廷对牺牲将士家属特别的抚恤……”
“被烧死了,你爹还能活?还能不远千里、万里地来京城找你娘和你?既然你爹没被那场大火烧死,那朝廷给你家的金银、田产还有褒奖,你家是不是该统统退还给朝廷,又不是白给的。”梁玥抓住她话中破绽,言语尖锐的连着反问了好几句。
“我爹……”
苏慕昕张了张嘴,好半天都不知该怎么否她的话,“一定,一定有什么旁的原因,县老爷不会骗我娘,我爹也不会骗我娘。”
“县老爷不骗你娘,你爹不骗你娘,但你娘会骗你呀,真是傻子!你那时候才多大,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你的?还不是你娘!”
梁玥冷嘲热讽地笑了两场,奚落道:“还给金银、田产作褒奖,真是笑死人了。你娘进我家时,我七岁了,我是瞧着她进家门的。她带了什么进我家?破破烂烂,寒寒酸酸,什么都没有,她身上值钱的首饰都是我爹给她买的……喔,不对,不是什么都没有,有好几箱子触霉头的破书!”
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一听这世上还有带书嫁人的,无不笑了起来。两婆子立马作证,一婆子说,“的确如此,当年我俩还帮着白姨娘搬过箱子。”
另一婆子道:“最开始见那么沉,以为是金银,没想到金银还要拿出来晾晒的。”
这些人一听,当即笑作一团。
苏慕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回道:“那些都是我外公和我娘的藏书。”
最先说话的婆子劝道:“苏小姐,自己想攀高枝,又无脸面对儿女,跟儿女胡编一通也是常有之事。毕竟是自己母亲,别计较了,若事事计较就不孝了。这事呀,还得自己会想,得放宽心。”
梁玥频频点头,夸赞那婆子是个明事理的人。
“我娘没编谎话!”苏慕昕脸上泪痕未干,坚定地相信自己的母亲没骗她。
“跟你说不清楚。”
梁玥冷哼一声,指着苏慕昕手中的锦盒说:“林大人的事是我提前告诉你的,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得感谢我,把这个借我戴戴。”
也不管苏慕昕同不同意,梁玥直接抽走她手中拿着的那只锦盒,跟着便将里面的翡翠金笼发簪拿了出来,往自己头上左比比、右比比。
只见她眼角带笑,粉面含春,问手下诸人:“我过几日要去与王将军家的公子相见,戴这个怎么样?”
那六人争先恐后、前扑后涌地夸赞六小姐貌若西施貂蝉、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苏慕昕冷冰冰地看着梁玥被簇拥着走了,她抹干净眼泪,向她们走的方向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这三年,老侯爷以前给买的首饰还有她娘留给她的首饰,一点一点被那娘俩盘剥干净。
她们要,就拿去,她原也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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