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没什么不好!
她心中有了主意,站了起来,转身回屋。
这处房屋共三间,当中客厅,两边耳室是两间卧房,她睡一间,嬷嬷孙彤和丫鬟苏真真睡一间。
这时孙嬷嬷和苏真真都坐在客厅,一个伤心忧郁,拿着绢子不住抹泪,一个则陪坐在旁边的凳上也哭个不休。
“嬷嬷,我看看你的脸。”
苏慕昕拉了一根凳子,坐在孙嬷嬷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布绢子,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观察她被打的脸。真真二话不说就从凳上跳了下来,站到二人身边,手臂不住往脸上抹。
“我没事,倒是小姐你……”孙嬷嬷说到这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偏过头去,伸手抹了抹眼泪。
“你怎么又哭了,明明知道自己眼睛不好。”苏慕昕一边贴心地替她擦泪,一边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眼睛不好最好就是不要哭。
“小姐如花的年龄却要嫁给一个遭老头子,那家还是个悍妇,小姐嫁过去可怎生是好。
苏慕昕道:“我避着她点,我把她当母亲一样孝敬,或许她能容得下我。”她能想到的就是恭敬、顺从,要她像陈明玉那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她又做不来。
“小姐,你还小,好多事你不懂!”
孙嬷嬷听了她的话更加忧虑,“不管你将她当什么,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这里的门道可深着呢,嬷嬷以前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嬷嬷原来的那个家,现在……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
她心里的哀伤源源不绝,伸手扶额,难过得不能自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可别听陈姨娘胡说几句就同意嫁了,整个家就她最坏,你娘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她争不过,拉着自己的妹妹过来争宠。虽生了两个女儿,但老侯爷连名份都没给,老侯爷为这事还恼了她,她妹妹也恨上了她,这些年两姐妹连话都没说。”
“小姐,她哪是为你好,她是拿你去给他哥哥做人情,替她哥哥铺平青云之路。林家若真有她说得那么好,她怎么不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她的女儿是人,别人的女儿是草,没她这么干的。”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娘身上的心眼长多了,连她女儿的心眼也抢了,也多亏她女儿是个没心眼的,过来炫耀时露了口风,我们这才知道了陈姨娘的打算。”
“你忘了送菜的方家少爷是怎么说的了吗,林大人是靠着林夫人娘家才能平步青云。林夫人是个悍妇,不是林大人不想纳妾,是他不敢,后来四十好几了还没子嗣,林大人那时候官做大了,脾气也硬了,这才闹了起来。可是纳了妾又怎样,没几月那小妾就被折腾死了,听说还不到十六。”
真真一阵紧张,双手圈住苏慕昕的脖子,哭道:“小姐,你别嫁到林府,真真不想小姐死。”
苏慕昕安慰她说自己不会死,随后看着孙嬷嬷,“在侯府也活得很难”,一个“难”字刚落音,她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是很难,但再难至少还活着!”
“刘莹……还不是死了。”
“刘莹是奴,你不一样!”孙嬷嬷再次强调苏慕昕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是贱籍,而苏慕昕不是。
“你就算不是侯府千金,也是官家小姐,就算不是官家小姐,也是良籍,自古良贱有别。小姐,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夫人虽说待人冷淡,有时候说话跟带了刀子似的,但她还真不坏,若她心坏一点,陈姨娘哪里能活得出来。还有侯爷,侯爷虽说也冷了一点,但他在老侯爷跟前发过誓,他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当你的靠山,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发誓有什么用,我求他时,他还不是打死了刘莹。”苏慕昕抹去眼角的泪珠。
“小姐,人得朝前看,你不能老想着刘莹的事。”
孙嬷嬷这时让苏真真去把着院门,一来有个通报之人,免得她们主仆说话被人听了去。
二则她想趁此机会好好劝劝苏慕昕,别与侯爷和夫人堵气,就算以后运气好,寻到苏家人,就算苏家人还有人在朝为官,但怎么也跟安平侯府比不了的,苏慕昕最好的靠山就是安平侯梁骁。
待真真跑出去后,她就继续相劝。“虽说嬷嬷是做奴仆的,但也是有眼睛看、有耳朵听的,这个家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嬷嬷看得一清二楚。”
她又道:“当年老侯爷伤重,人还没死呢,抢爵位的就来了。老祖宗一门心思想长房袭爵,说是看望,实则相逼,老侯爷的的确确是死于箭伤,但也和老祖宗的那次‘看望’脱不了关系。你忘了那天把你叫去,说是老侯爷想见你一面,在瑞鸿堂门口小侯爷……就是现在的侯爷,他和老祖宗就吵上了,那可是他祖母呀,这可是犯了不敬尊长之罪。”
苏慕昕怎么不记得那件事,那天是下午,老侯爷房中的一个嬷嬷前来传她,说是老侯爷精神好,想见她一面。
她忧心了几月,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当即由孙嬷嬷陪着一起去了梅园,还没进老侯爷的住所瑞鸿堂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祖母,他也是你儿子,你就这么逼他的,你是要逼死他么!”
“你也说了,他是我儿子,天下有哪个当母亲的会逼死自己的儿子。这爵位本来就该是你伯父的,你爹爹平白占了二十多年,什么都够了呀。”
“什么叫我爹爹白占?爵位没祖父传给我爹爹,我爹爹能当安平侯?祖母若不服,找祖父说理去!”
“你……你你这是咒祖母死吗!哎呀,你个不孝子孙!”
苏慕昕那天亲眼看到梁骁从瑞鸿堂中哭着跑了出来,他哭得很伤心,那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
接下来,温和有礼的哥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冷漠、变得不近人情。
她想可能二哥就是那会儿变的,他以前最多不大理人,对她还好。随即又想,其实从她记事起,二哥对她就比较冷淡,或许他一直不喜欢她这个“妹妹”,只是碍于老侯爷的面才不得不以礼相待。
“老侯爷刚过世,大老爷的名字就上报给朝廷,侯爷和夫人孤儿寡母的,处处受祖宗礼法掣肘,家里里里外外都被老祖宗箍得死死的,如果不是那道旨意,爵位可就是大老爷的了。”
孙嬷嬷叹了一口气,寻常人家儿女之间争家产都能闹到你死我活,更遑论这样的勋贵人家。
想到被打死的刘莹,苏慕昕堵气的说:“是大老爷的就好了,至少刘莹不会死。”
“是大老爷才不好!大老爷对老祖宗言听计从,如果真是大老爷当家,你想想老祖宗会怎么对付你,她是最恨姨娘生的小孩,更何况你还是姨娘带进这个家的。还有那个宽少爷,都来纠缠你几回了?爵位不是他们家的,他都敢公然调戏纠缠,如果真是大老爷当家,你还不是他案板上的肉。”
孙嬷嬷见苏慕昕于这事上很执拗,拉起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
“小姐,我当年被那家人逼得走投无路,还把我当牲口一样,牵着在大街上叫卖,是你娘将我买了下来。我原来叫孙冬,冬天生的。冬天冰天雪地,没吃食,我就常叹命不好,你娘把我名字改成了孙彤,她说彤是红色,希望借着那一抹红给我带来一点喜气,我感激你娘。后来我跟着进了侯府,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保护你,你那时才七岁,如今十五,我照顾了你整整八年。说句僭越的话,我是将你……”
她发红的眼睛透出一种柔和慈爱的目光,“我是将你当成了我女儿!听嬷嬷一声劝,别为了刘莹恨上侯爷,你要记住他是你后半生的依靠。今晚不是让你和林大人相看一眼,看了后,你一定要明确的告诉侯爷你没看上。”
苏慕昕嘴唇颤动得厉害,好半晌才道:“我就算可以不恨他,但我还是怕他呀。”
孙嬷嬷心中一软,一把搂住她,“别怕别怕,你就跟他说‘没看上’三个字,其他什么也不用说。”
午膳的时候,主仆三人又说起了找苏慕昕伯父的事。
真真插嘴说:“小姐,夫人那边没法子,请侯爷帮忙呀。侯爷是男人,能出府,路子广,手下人又多,一定能找到的。”
苏慕昕听了这话,不禁和孙嬷嬷对望一眼,孙嬷嬷对她道:“这件事别求侯爷,侯爷不会帮忙的。”
苏慕昕点头,表示她知道。
“侯爷不是在老侯爷跟前发过誓要照顾小姐的吗,小姐要找她大伯,侯爷怎么会不帮忙。”真真天真的说。
“你那时候还没进府,很多事不知道。”
孙嬷嬷见苏慕昕闷头吃饭,似不想回忆这些往事,又见真真那个小丫头巴巴的望着自己,囫囵道:“侯爷不喜欢小姐的大伯,你一个小丫头,别打探这些事。”
哎呀,那个男人又到侯府来闹了。
侯爷才刚过世,这样闹一出,把老祖宗都惊动了,以后爵位落在哪家头上还不知道呢。
这可惹到丧门星了,他咬定是侯爷害死了白姨娘和他弟弟,白姨娘和他弟弟不是双双殉情自尽的么?
我哪知道!
一个十二、三岁,披麻戴孝的小姑娘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当即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是不是我大伯来接我了?”
两个小厮吓坏了,当即跪下向她磕头:“七小姐,小的们什么也不知道,小的们什么也没说!”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见着人就问“是不是我大伯来接我了”,她问的人都立马向她跪下,没人敢正面回答她。
她直觉不妙,转头就往大门跑,才刚至垂花门,就与一青年撞一满怀。
青年骂她没规矩。
小姑娘却追问青年“是不是我大伯来接我了”,她看见青年的孝服上有飞溅的血渍,身后更跟了十来个护院,穿堂里乌央央地站满了人,她更加担忧,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样。
青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良心,“爹才过世,就惦记着离开。”
“反正你们也不喜欢我,我要跟我大伯走!”
小姑娘性子很执拗,朝青年吼了一句,就要往外冲。青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路拖拽着将小姑娘丢回了她的房间,并上了锁。
“除了送饭,谁都不准开这道门!”
小姑娘冲到门前,急得直晃门:“开门!开门!你把我大伯怎么了!你把我大伯怎么了!”
苏慕昕颦蹙着眉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起碗中米饭,她回忆的那些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
“找不到伯父,小姐可以找其他亲戚呀。小姐,你家不是在成都府吗,在成都府还有亲戚吗?”
成都府!
苏真真委屈的声音拉回了一点苏慕昕的思绪,她最早的一段记忆还是她四岁多的时候,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广阔的农田:
“堂妹,我能逮蚂蚱!”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对比她小一岁多的女娃炫耀的说。
“朝真姐姐,你逮两只蚂蚱好吗?逮着了给我一只。”
两个小女娃迎着夕阳在田间走着,没多久,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从屋里追了出来:“妹妹,堂妹,别跑远了……”
“你个没用的,让你看着弟弟,你跑出去干什么!看,弟弟的脸让狗咬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缩在角落里,竹条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身上,她痛得直哀嚎:“我看不了三个孩子,妹妹和堂妹又跑出去了,我怕她们被拐子抱走,我有什么错!”
“还犟嘴!”
“打,打死这个没用的赔钱货!”
苏慕昕回忆道:“我还不到五岁就跟着母亲离了在成都的那个家,我隐约记得家中有小姑,有两位伯母,伯母家有两个姐姐,一个姐姐叫苏朝真,一个姐姐叫……苏朝飞,我好像还有一个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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