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是不是傻?女人能给你生孩子,骡子能给你生孩子吗?”
“哦,错了,骡子也能生孩子的。但是骡子生的孩子它能喊你爹吗?能给你端茶倒水捶背捏腿吗?能给你养老送终吗?你这个傻大个儿。”
刀莲生停下来,回头看她一眼。
海棠也停下来。
刚爬了一片坡,累得她气喘吁吁,倒是精神还好。
见他看来,反而更加抖擞,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点点他,嘴角衔着一抹浅笑,气息不稳道:“你这个闷葫芦,我告诉你,女人不仅能给你生孩子,还能给你暖床铺被,洗衣做饭。你在外头劳作一天回来,女人还会用她的……嗯,总之会热情地帮你纾解疲乏。你现在是体会不到,想也想不出,总有一天你知道了女人的好处,人家就是用一百头骡子跟你换,你也不愿换的,傻帽。”
刀莲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能说的女人?这一路上,她已经自言自语了快一个时辰了。
嗯,一百头骡子?哪个傻帽会不愿意换呢?就是只给他十头健骡他也换了。
女人,从来都不是他生命里的必需品。
垂下眼睫,他转过身去,步子迈得更大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相距约莫三丈远。
对方速度不快,似乎也是有意将就她一个女人,这点心思让海棠察觉到,生了好感。
她从背后打量男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叫刀莲生的男人竟没穿鞋……
他光着一双大脚,脚掌厚实而粗糙,脚背的肤色比他的脸膛还黑。视线往上,露出裤脚的小腿肚,肌理偾张。
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脚。
勤劳的男人,是会让女人心安的。
海棠回头去看看,娘家的村庄早已经看不见影子了,周围也没有人家,听不到鸡鸣狗叫。
虽然是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会接触到一大堆未知的人,但是此刻海棠很心安。安心地把这一趟当真是回了一趟娘家而已。
她对男人很有好感,想着尽快拉近距离。
这男人是个犟驴,搞好了关系,他该不会惦记娘家那头骡子了。
海棠信马由缰,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没在刀莲生面前顾忌着应该要展现古代汉人女子应有的含蓄之美。
她知道这样子,肯定跟原身差别很大。
但两人不熟,他又是少数民族。不是同一个民族,互不了解,正好给她行个方便。少数民族的民风又向来彪悍,说不定在这个男人眼里,女人就该是她这样子。
但是,她想拉近关系,人家却对她一概不理会。这让海棠很挫败,慢慢也不想说话了。
乡下的路真难走。
她穿一双绣花鞋,鞋底软,跟又浅,道路却崎岖不平,石头、水洼、荆棘、苔藓、牛羊粪……啊,这真是堪比埋了地雷。有时候一脚下去,踩一滩泥水或是热乎乎的牛粪。还有青苔,路上这最多,好几次她差点仰面摔倒在地。她又穿的是布裙,裙子长,步子迈不大,不得不提着裙摆,又常常给灌木勾住。到最后,她已经给折腾得完全没了脾气,只闷着头往前走,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刀莲生几乎不吭气,她好像对着空气说话,无聊死了,又累,连话都不想说了。
这种寡言少语的男人,木讷,一看就干巴巴的没故事。他能娶上媳妇,肯定是因为踩过狗屎。能娶到她,是他走了狗屎运!
他只会偶尔停下来,回头无奈地看她一眼,无声催促她跟上他的步伐。
海棠这时候会加把劲儿紧走一阵。
太阳开始往西斜,山间小路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刀莲生沉默地走在前面,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又没了海棠的动静。
他回头看看。
她已经又在百步之遥了,不由得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他今天一定是把半生的气都叹了。
照这样的龟速,只怕会摸黑赶夜路了。
太阳很毒辣,海棠被烘烤得有气无力,也把她的脾气搞得一触即发的暴躁。
当刀莲生第四次回头来看她时,海棠火了,“你走你的,我自会跟上,你老看我做什么!”
太阳一晒,出了汗,刀莲生那张黝黑的脸膛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油光来,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黑了。——但也更容易让她误会他因为她走路慢,他脸色才更黑的。
青年发傻地哦一声,转身走了。
海棠从鼻腔里冷哼出声,停下来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田庄已经变成了河流、山谷和大山。连绵不绝的大山。他们一直在往大山深处去。
呵,他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山里人。
前面有团影子挡着了道,她绕过他,然后猛地想起,这是她的“丈夫”。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偏过头去,看向那个木讷的男人。
“又怎么了?”海棠撩一下头发。
走了太长的路让她的语气不太好。
这什么婆家,到底住得有多远!走了起码两个多小时了还看不到村庄的影子!
因为走路热,海棠已经把她那个松松垮垮的发髻拆了,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左胸前,辫稍用几根野草茎绑住。刀莲生看着稀奇,走一截路回头看她一眼,走一截路,又回头瞟她一眼。到第三次回头再偷看她时,愣原地了。
他的目光落在海棠的手臂上。
海棠上身是一件对襟短衣,衣袖宽大。因为太热了,她就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半截手臂。
刀莲生的目光像探照灯,将海棠手臂上的青青紫紫照得发亮。
海棠不明所以,歪头打量他。
男人的眉头皱得死紧,黑脸紧绷着。
他在生气吗?气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海棠明白了。
她把袖子更往上挽了两圈儿,露出整条手臂来,青青紫紫,一览无余。
海棠一笑,斜睨着他把袖子缓缓放下来遮住手臂,“心疼了?你要是早点说出不退婚了的话,我脸上也就少挨一巴掌了。”理直气壮地把错怪在男人头上。
刀莲生并未生气,反而十分不解,“你怎么不哭?”
按说,她跑回娘家被打,他多少意料到了。但是这个女人被打得浑身青紫,卧床不起。醒来后又被当众掌掴,换做别的女人,该是惊恐万状,胆小懦弱得只知道哭,偏偏她,还能笑……
这个白得晃眼的女人,似笑非笑,看他的眼睛里带着揶揄,“哭?我只会被我的男人弄得哭。喂,”她欺近他,轻声,如在呓语:“你想不想看我哭?”
“……”
刀莲生嘴唇动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说,扯开大步朝前去了。
临近晌午,太阳爬上头顶。烘烤了半日的大地,热气从地下蒸腾而出,气温飙升。
翻了一道山梁,海棠体力不济,步子迈得越来越拖沓。
刀莲生停住脚,等着海棠从下面爬上梁来。
好半晌,她手脚并用爬上来了。
刀莲生已经摘下包头布,露出一头约莫两三寸长的头发。
看来他的民族流行平头。
男人汗多,海棠见他脸上、脖子,还有头上的短发里亮晶晶的全是汗水。她爬上来时,他刚撩起衣服下摆往头脸上抹。
海棠是绝不亏待自己的人,抓住机会,视线在男人精壮的小腹上流连忘返。
刀莲生放下衣摆,说:“休息会儿再走。”
海棠早热得不行,又疲惫不堪。奈何男人一直赶路,她在后面咬着牙不停追不停追,还给人嫌弃走得太慢了。
海棠解开脖子下面的衣裳盘扣,很没形象地把衣襟扯开了些,露出汗津津的细脖子和漂亮锁骨,冲刀莲生笑道:“原来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呐。”
男人睨她一眼,“你没三急?”
“……”海棠噎了下。
翻过梁来的这一面,下头是条河沟,夹在两山之间。河水水流平缓,在林荫遮蔽的地方,发出淙淙的水流声,十分悦耳。
那男人拽开大步就往河边去了。
他攀着树枝下到河滩里,再把裤脚挽至大腿根处,慢慢蹚进河中央,用搓洗过的包头布洗脸擦拭身体。
林间的知了鼓噪个没完没了,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浮气躁。
海棠钻进林深处解了手出来,在河里没看见刀莲生,暗想他可能也找地方方便去了。
海棠走到河沟边,看那河水很浅,河水清澈见底,山上落下来的石头大都露在水面上。
河边有风,凉风习习。她身上热汗变冷汗,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左右看看无人,海棠将裙子提起来扎在腰上露出两条笔直皙白的大长腿,挽起袖子,也学刀莲生那样攀着河边的树枝慢慢滑入河沟里。
海棠用手捧水洗了脸脖子、手臂和大腿,但觉凉意入骨。看这水,水流干净清透,又捧起来喝几口,顿觉通体舒畅。还觉得这水沁凉甘甜,忍不住捧起来多喝了几口。
忽听见哗啦一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她还在弯腰捧水喝,抬起眼皮看去。
刀莲生裸着上身,短衣和包头布都搭在肩头,一边系着裤腰带从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出来,长腿带动水流,哗啦一片响。
定然是在水里扎了猛子,他头上和厚实的胸膛上都在往下淋漓地淌着水。水流沿着他黝黑的胸膛、偾张的肌理无声的滑进腰带里消失不见。下身藏青色的裤子颜色更深了,服帖在大腿上,逐渐显出一些形状。
骤然看见海棠,两人对视一眼,男人甩着头上的水,面无表情转过身,慢慢往上游蹚去了。
海棠在水中站了一会儿,忽然弯腰抓起河底一块鹅卵石,朝那道已经远去的背影狠狠砸过去。
石块落进河沟里,溅起小小一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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