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莲生把堂屋火塘里的火升起来,方便海棠烘干她的长发。
两人围坐在火塘边,刀莲生把木板找齐,拿在手里比划,在想法怎么把砸烂了的脚盆重新箍起来。
海棠看着他拧着浓眉一脸苦恼的样子就暗自叹气。
一个,一天到晚得空就给家里修修补补,一个性子一上来,眼也不眨的就能把好好的东西、还是家里唯一一个脚盆砸烂了。这破坏的速度,他再勤劳也没法赶上。
海棠把垂在眼帘前的头发拨开,看了看刀莲生脚旁摆的木板子,啧一声,“没一块好木板了,都给砸成碎屑了,补都没法补。勉强补好了也会漏水的,别白费功夫了。”
“嗯。木头的东西用得久了都是这样的,容易朽烂。”他倒是看得开,语气也平和。
海棠也就按捺下了要腹诽刀莲荷几句的心思,另问他道:“重新做个脚盆要花多久的时间?”
“先要去砍树,还要切割木头。脚盆用料大,家里的工具小了,只能慢慢切割,我估摸着得四五天才做得出来,所以最好是能修。”
海棠看他把木板上砸坏的地方用手去扣了下,结果一扣就扣下来一大块,摇头,“里面也朽烂了,修不好了。”
“嗯。”
“算了,丢火塘里当柴禾烧吧,你另做个新的。顺便,给我做块搓衣板。要长约五十公分,宽三十公分,厚度五公分以上就成了。做大点,用久些。”
刀莲生又嗯了声,但还是没放下那几块木料,舍不得。
海棠不知道料理木料可没料理竹子那么简单。光是找棵质地坚硬的树种都作难,还得要树龄长的,切割出来的板材才有用。另外,最重要的是,要用到生漆。木质的家具做出来后都要刷漆,反腐防虫蛀,隔水防朽烂。算上做生漆的时间,这个脚盆要花一个月的时间了。
刀莲生看看那破脚盆确实修补无望,把木板重新抱到外面堆在墙根下。
进屋来他烧了一筒烟。
作难和心里想事情的时候他就爱抱着烟筒抽一会儿。
时辰不早了,白氏和女儿们回来了。
白氏看见儿子,也有些奇怪,“你今天没去赶集吗?是不是白天发生了什么事?”
白氏早上出门的,晚上夜深了才回来,是以这样问。
“去了的。我回得早。”
“这么快就回了?”
“嗯。”
白氏没再说什么,走到门后把自己那双木屐提在手里就要往外走。
只海棠一听婆婆问起白天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想起来白天有人来找过丈夫的事情,忙把刀芦生来家里寻他的事情给刀莲生说了,“芦生说他爹要找你商量修缮祠堂的事情,让你得空就去家里一趟。”
刀莲生愣了愣,迷惑地看着她。
白氏正拿了木屐和洗脸帕要去灶屋洗漱,听到这话回身来问海棠道:“你刚才说谁的爹?”
白氏口气不善,脸色也不好,海棠见状,一下竟给她问住了,心头慌了下,把当时的情况再回忆了一遍,“下午有个自称叫刀芦生的小伙子来找莲生,他说他爹叫莲生回来后就去他家商量……”
话未说完,白氏将手里的木屐就往她身上砸来,厉声道:“你说的什么鬼话!”
海棠跳起来往旁边堪堪躲过,心有余悸地往刀莲生那边看。
两个人隔着火塘面对面坐着的。
此时刀莲生已经站起了身,他微微蹙着眉头把掉在一旁的木屐扫眼了眼,才看向海棠道:“你是不是听岔了?芦生爹已经死了有五六年了,他怎么可能说是他爹说的这话?”
“啊?”
海棠脊背沁出一层冷汗。
别说婆婆发怒了,自己想想刚才说的话,也觉得瘆人得慌。
她忙再次回忆刀芦生说的话,赶紧解释道:“我想起来了,芦生当时说的是他爷。他说,他爷叫他来跟莲生哥说,得空去家一趟,商量修祠堂的事情。你们这里,爷不是爹的意思吗?我还以为你们这里喊爹就是喊爷来着……”
她想说在现代她看很多古装电视剧,一家之主若是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下人和家人不都是称“爷”的嘛?
那刀芦生只单说了“爷”字,她便以为对方口中的爷定然是个中年男子。然后自动代入那人是芦生的爹。
枉她还刻意说的是“爹”而不是“爸爸”呢,就怕她胡乱翻译得人家听不懂。谁知道反而弄巧成拙了。
刀莲生安抚地盯了她一眼,“芦生说的是他的爷爷。”转开脸向白氏道:“娘,我这就去芦生家一趟。”
白氏嘱咐他路上小心,莲生嗯了声,提着点亮的马灯走了。
白氏回头狠狠把海棠剜了眼,一声叹气,脸脚也没心思洗了。走到八仙桌,把桌上把倒扣的茶碗翻了一个出来,又从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翻出茶叶罐子,提了铜壶倒了开水泡了碗酽茶,一边喝,一边坐等儿子回来。老脸拉得老长了,沉得能滴出水来。
两个女儿躲到灶屋去了,迟迟不回堂屋。
堂屋便只海棠跟婆婆两个,气氛压抑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虽然自知提到死人肯定让人不高兴,但是像婆婆这样大动干戈,海棠还是第一回遇到。
好吧,刀莲生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她说死人喊他去谈事情,确实太晦气了。婆婆生气发火是正常的,拿木屐砸她,她也是活该的。
海棠明白这回是自己犯了大错,追悔莫及,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趁着婆婆喝茶的功夫,摸出堂屋,蹲屋檐下默默等着莲生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男人回来了。
“莲生!”海棠如见救星,忙站起身来。
蹲得太久,起身又太急,脚才跨出去,发麻的感觉席卷全身,她身子一软就往前栽去。
刀莲生脚下生风,几步跑过来将她接住,才没叫她栽到院坝里吃个嘴啃泥。
海棠攀着他肩膀讪讪:“腿麻了。谢谢你啊。”
白氏在屋里唤儿子。
刀莲生等她能站稳了才松开手,没说什么,答应了声母亲,进堂屋去了。
海棠立在外头听母子交谈。
白氏问:“刀本堂叫你去,跟你讲了啥?”
“就是商量修祠堂的事情。”刀莲生说。
“哦。”白氏的语气听不出来好坏。顿了下,海棠听到婆婆又问:“什么时候去?”
“叔公让我后天去。”刀莲生进屋后,就坐到了母亲对面。
白氏给他也倒了碗茶。
海棠听见婆婆压着火咕哝了句,“你那媳妇儿,传个话都能传得乱七八糟,你得教训下她。”
海棠:“……”
海棠努力竖起耳朵,好像听到刀莲生回了句,“我省得。”
白氏哼了声,沉默了会儿,然后有些不高兴地道:“每次寨子里下力气的活儿都叫你去。虽说会管你吃喝,可是那点吃喝又不能往家里带。再说,寨子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吗?那刀本堂回回都找你!他那寨佬做得一点都不好,碧约寨中那么多后生,一碗水不端平,厚此薄彼!枉他还是我们刀家的本家人,对你可比对其他外姓人还不亲厚!”
刀莲生说:“娘,本堂说年纪大了,又被头人压制权利,从中挑拨离间,他已有些指使不动外姓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撇开这事不谈,他也为我们争取了不少利益啊。若非叔公在那顶着压力,头人去年就要加我们的赋税了。”
白氏叹口气,“是你心善,总把人家给的蝇头小利放大。”
“事实本也如此。”刀莲生又说,“哦,对,叔公说这回出了工就不用出粮了。”
白氏这才高兴起来,“这样就好。就是要这样嘛,不能白出力气。每次寨里办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出两斤粮食,那公仓只怕都装不下了,白白喂肥了老鼠。两斤粮食省下来,咱们能吃七八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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