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诧异地回头看见我,站起身,不知所措。
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打扰他那平静的生活。
但可惜我是白云雪,是一个已没落灭亡国邦的国师。
那个没落灭亡的国邦名叫大陈。
而陈雁时正是那大陈的最后一代帝王。
在他失踪之后的整整五年时间里,我都在花时间寻找他。而现在,我想我找到他了。
我快速地冲他而去。
……
我想过很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陈雁时可能会在我提出“复国”这件事情的时候满地打滚,通过蛮不讲理的方式抗议我。又或者,他也可能和我一拍即合,提上剑就和我离开。
无论如何,他应当是生动的乃至冲动的,甚至有可能不计代价地把他的态度和答案一瞬间甩到我脸上的。
就像五年前他撂挑子不干,一走了之了一样。
尽管这样的性格总能让人十分恼怒,但这才是我所熟悉的陈雁时。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用一种无神乃至于寂静的目光看向我,朝我露出一副既不敢说话也不敢不说话的神情。
我的大脑霎那间一片空白。
“不,陈雁时……你不认得我了?”
尽管我只是大陈的国师,和陈雁时之间只有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交情不算很深。但是时隔几年他就不认识我的情况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好歹和他共事了一年!
他却弱弱声明道,他从没见过我,更不认识什么陈雁时。这会儿,我一定是搞错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
他继续跟我说,实在不好意思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请麻烦我不要挡着他乞讨了。
他朝我指了指他身前那只乞讨用的碗,里面放了几块可怜的铜钱。同时,他向我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差把“弱小无助”四个字写在脸上给我看。
“别演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永远是这样的。但如今大陈已经亡了,你无论如何也该变得成熟起来了吧。难道你搞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有多么的糟糕吗?好了我不愿多说,现在就快跟我回去。”
随后我强装镇定,伸手就要拉他。
却没想到,他极大地退后一步,拒绝了我所有的说教,一边不停地连连道:“不不不!什么大……大陈啊。我只是个小乞丐,我真的听不……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不可能。”我说。
我的嘴唇又开始发抖了。可他坚持摇头,就像他只会摇头一样。
无数的疑问涌上我的心头。但最后,它们通通都变成了我怒火的养分。
我想到,他当年无故失踪也就算了。难道如今还要同我装傻充愣?
他可是大陈的皇帝,怎么能这样的不负责任!
他置他的国家于何地,置他的百姓于何地?
俗话说的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年不打,倒反天罡。作为国师,我必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娘的拳头底下出明君。
我瞬间抬起掌来,就要挥下。
同时间,我眼中的怒意也像火星子般弹到他的身上。他吓了一跳。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从远处传来一道雄厚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喊到:“白云雪,停手,你会伤了他的!”
伤了他?
我很不理解。
他可是陈雁时,武林之光,天下第一。
我就算下手再重,他也绝不会有什么事的。然而抱着谨慎的态度,我还是当即停了手,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未见其人,却见支船桨裹着道恐怖的狂风直奔我而来,气势颇强,绝非一般人的手笔。
情急之中,我先朝空中快推十余掌,拍散了那骇人的攻势,随后伸出手,捉住了那桨。
只见桨的末端略有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我摊开手掌一看,上面镌刻到五字:洪笑川之桨。
令我意外的是,洪笑川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洪笑川以掌法著名。他的掌,一翻如雷奔,二翻如山盖,功力之深,可震杀千里之外。
如果说,这船桨是他拍来的,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毕竟洪笑川这人,武功高深到几乎不能被称作人。江湖上,他与另外六位并称作“北斗七星”。其中,他排行老五,人称“笑星”,笑星公,性格豪迈奔放,就如同他的掌法一般,大开大合。
之前我与他有过不少来往。然而自他退隐江湖后,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他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这里遇见了,我的心中满是惊喜。
随之,不远处已骤响起一串快而不乱的草鞋飞踏声,便见一个红眉老怪快步朝我赶来,正是洪笑川。
他眼睛一睨便见我手中持得那桨通身完好无损,未有一处折损添伤,夸赞我到:“白云雪,许久不见了!不愧是你,接的真漂亮。”
同时眨眼间他已近至我身前,将那小子护在身后。
这引起了我的警觉。难道他这是要与我为敌?
我一边双手向他递过桨去,一边朝他鞠了躬,问道:“洪老这是何意?”
只见那洪笑川接过桨,神情稍定。少刻后,他就说道:
“白云雪,你来啦。老头我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啦!”
“等候多时?”
“自然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找到这个小子的。”洪笑川向我指了指他护在身后的那个少年,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他是陈雁时?”
“他不是陈雁时还能是谁?”
洪笑川却说:“不,你错了。这小子,绝不是你要找的陈雁时!”
“这……”
洪笑川笑着摸了摸他的红胡髯,与我乐呵呵地解说道:“他们二人,除了外貌之外,毫无相似之处。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何以见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虚心请教。
却见洪笑川前辈这时似乎并不愿直说,只说道:“他体内没有那个……”一边,他十分晦涩地指了指我胸口的位置,仿佛想向我暗示什么。
“没有什么?”
可惜我并没有看懂,反倒感到更加一头雾水了。难道是没有胸吗?陈雁时乃男子,当然没有胸,这有什么呢?
见此,洪笑川越发着急起来,但仍然不愿意点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次暗示道:“就是那个……”
“哎呀,就是天心嘛!”
洪笑川见我屡点不透,终于急得当场喊了出来,随后又无奈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天心是咱习武之人的根本……”
听到“天心”二字,我如遭雷劈,立马震惊道:“你是说他的体内没有天心?”
“是啊,他没有天心的,是个弱人。我已经为你探过了。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再探一探。”
我愣道:“不可能……”
在这个世界,一般的人长有一颗心。然而天生强力的人则生有两颗心。为此,我们称呼只有一颗心脏的人为弱人,而天生有两颗心脏的人为强人。
尽管只隔着一颗心脏的差别,弱人和强人在实力上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以陈雁时那堪称江湖第一的霸道实力,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天心的弱人!
我顿时明白过来洪笑川赶来打断我的用意。
那时我的一拳或许伤不到陈雁时,但却毫无疑问,会叫一个弱人当场化作块人肉馅饼。
我心下着急,而听洪笑川缓缓道:“所以说他不是陈雁时嘛!天心这样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能做的了假吗?”
话已至此,我也只好接受了洪笑川前辈的说法,默默道:“难怪我方才觉他脉搏平弱,吞吐无奇。原来他竟是个弱人……”
“对嘛对嘛。”
“可他与陈雁时长相相似。这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
“也许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时我的惊讶可半分不亚于你的啊!”洪笑川悠闲道。
“哎,他们二人容貌真是如出一辙……却没想到只是白高兴一场。”
“我恐怕,事实的确如此了。”
洪笑川看出了我的沮丧,安慰了我,同我说道:“白云雪,听老头我一句,不要再找陈雁时了。你就当他和那短命的大陈一样,都死了罢!”
我倒吸一口冷气。可无论如何,这是我最不愿意想,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
我只要还活一日,大陈就永远有复兴的可能。因为我必会不择一切手段地复兴大陈。
而要复兴大陈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陈雁时。
如今真的陈雁时没有找到,却找到一个安土豆。
那么像他。要是不说,谁能想到他竟然不是陈雁时?
虽然可惜的是,这个土豆只是个弱人,但……
那又如何?
死马尚能当活马医,土豆又为何不能当一当皇帝?
我可是国师,我有十足的信心为大陈打造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陈“赝”时。
洪笑川看出我眼中的坚决,终是知道自己怎么也劝不动我了。他骂道:“倔驴。”
而后招起手来:“安土豆,你过来。”
原来那年轻人不叫陈雁时而叫安土豆。
洪笑川朝我比划了一下:“你仔细看,那个傻小子,哪有半点陈雁时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啊,就是颗再老实不过的土豆!”
顺着洪笑川的比划,我向土豆看去。
如今再看,便觉安土豆与陈雁时除了脸像,其余一切都实在相去甚远。
只见安土豆站在远处,没有一点气死人不偿命的狂劲,唯有满脸的胆小怕事。
看到洪笑川招手,他才终于敢凑上前来,一副极尽柔弱无辜的模样,仿佛在向洪笑川说:菜菜弱弱求保护!
而洪笑川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看着土豆。
向来喜欢保护弱小,声张正义的洪笑川果不其然地很喜欢这个名叫安土豆的孩子。那一脸护短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当着我的面称呼土豆为他的宝贝乖孙了。
而有洪笑川在场,安土豆也明显放松了不少。只是仍然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似是怕我还要掴他一掌。
洪笑川见状便大声鼓励他道:“莫怕莫怕!”
说罢,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这小子只是个弱人,哪里受得了他这么一拍?
只见那土豆被拍了几下,差点被拍死过去,露出一脸菜色,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连声说道:“谢谢洪老,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我抓住机会,先是问道:“你真的不是陈雁时?”
“不是。”
他摇了摇头。
洪笑川给我打了预防针后,我已不再对这结果感到挫败。
无所谓。毕竟我最重要的问题在后面。我一脸期待地问他道:
“那你想不想当皇帝?”
却没想到,他竟然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
“不想。”
我愣住了。
也难怪洪笑川评价他为“再老实不过”。
可是他难道真的无欲无求吗?
我不肯死心,见到他衣衫褴褛,那时只靠乞讨为生,便急忙又追问道:
“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呆在这里当一辈子的乞丐?”
“甘愿。”
然而恐怕是越努力越绝望。只见他这一次回答得更加干净利落了。
几乎是没有一点的犹豫,他相当肯定以及确定地点了点头。
这什么人啊?
难道他安贫乐道,知足常乐?
别扯了,现实世界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我急了:“难道你就愿意过这种没人看得起,要靠别人好心施舍的生活?”
“愿意。”
他非常努力以至于用力过头地朝我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那幸福模样就像一对相爱八年终于修成正果,要携手步入婚姻的情侣一样。
而到了他这里算是,他和他的贫穷相濡以沫多年,如今在我的追问下终于决定要彼此厮守一生?
浪漫。
浪漫到让我无话可说。
暗中地,我几乎把后槽牙都咬碎了。但奈何他三折叠,怎么折叠都只有老实和对当前贫困生活的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
“哎。”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洪笑川见我一副打受打击的模样,便想我应当是知难而退,知土豆而放下执念了。
虽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那洪笑川已刻不容缓地抓住我和那安土豆的手要我们一起上他家喝酒去:
“好啦,没得吵了吧。既然如此,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来我家,让我们一起,忘却烦恼,齐把歌唱!”
听见这话,安土豆的眼神闪了闪,竟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惜的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听到他暗自默念我名。
我问他:怎么了?
他立刻低下了头去,避开我的眼神,半晌才小声嘟哝了一句:没什么。
而很快,我们三人便缘坡上行到了洪笑川前辈在此处安家落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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