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找到了柯泉。
柯泉如之前拒绝他一样，回避他。牧行道：“柯泉，我不是问你同意还是拒绝。我是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是和否这两个答案。
无论是华丽的辞藻还是朴素的文字，都只是用来看的外衣，最重要的是，想要表达的东西能否传递出去，能否被感受到。
“……我并不觉得那是幸福。”
在晕倒醒来后，柯泉在病床上，脑子一直都没有停止运转。
这次事件，一方面让他意识到会有人不断来打扰他的生活，会连累牧行，另一方面也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精神问题。
外在的那些或许不会再出现，但自己内在的问题呢？他还是会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还是会突然情绪糟糕。而这些，都会波及到牧行，他会时不时被他伤害。可能一年两年牧行还会照顾他的情绪，但长久下去呢？既然早晚都会分手，长痛不如短痛。牧行还那么年轻，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他完全能够找到一个身心都健康而且爱他的人。
“让喜欢的人下半辈子照顾一个绝症病人，无时无刻要接受对方的不稳定情绪，我不觉得那是幸福。我会讨厌、会憎恨那个人，让我喜欢的人变得不幸福。”
看着牧行送的礼物，与牧行的合照，回忆和牧行交往的这几个月，他本以为可能会打破诅咒。
然而……果然，他的宿命还是无法在爱情中获得幸福。
“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得到你想要的‘双倍幸福’。”
睡一觉就好了。把过去一年都当成梦。
他后悔了，就是应该坚决拒绝，试试的机会都不要给。现在，都已经让两人痛苦，如果以后……
“哥哥，那你喜欢我吗？”
“……”
“不管以后我们在不在一起，你就说你现在，喜欢我吗？”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你，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喜欢。
之前拒绝你，可能也是不知道。
现在试着接受你，还是不知道。
所以我也想了，比起把“不知道”等同于“喜欢”，还是跟之前一样，等同于“不喜欢”，对我们双方都更好。
“哥哥，你喜欢我。”牧行说道。
“……”
柯泉看着牧行，还是那样坚定无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一直那么确信？”
是啊。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之前章明栩不相信我也……
“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说到底你还是自恋。”
“这叫自信。嗯……你觉得是自恋，就是自恋吧。自恋总比……自卑……不，总比自大……好一些吧？”
柯泉甚至还去搜索查询过“喜欢”“爱”的定义。什么事能真的证明他对他的感情？他真的喜欢他吗？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哥，简单点儿。想得越复杂，其实反而离这种感觉越远了。”牧行轻轻道，“情感是复杂的，是因为人类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就像你拒绝我，我以为是很复杂的原因，原来这么简单，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牧行笑了，“我以前，也差不多。没谈过恋爱，有暗恋的也只是暗恋，也是因为想得太复杂了。我不想再那样了。我说过，关于喜欢你的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包括你让我冷静的两个月，包括你又让我冷静的这段时间，我都想了很多。但是答案还是那样简单，我想见你，每天都想见到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柯泉。”
就像我们都很喜欢的狗狗。狗狗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只要看到主人，它就一如既往很开心。
两人在酒店房间里谈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柯泉不只是担心分手，最根本的是他害怕离别。
“哥，你知道吗？学哲学的人都很长寿。”牧行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比你年轻，我身体很好。我以后都会好好保持身体健康，也会注意着周围的危险。我会在你之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你不用怕，你只要活着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你不会孤单一个人。”
牧行拥抱柯泉。柯泉没有再回避他了。
“我会在你之后再离开的。”
他感觉柯泉在紧紧抱着自己。
“我很想你。不想跟你分开。但这种心理很幼稚，像一定会发生的生死离别，不可能不分开的……”
柯泉慢慢松开手臂，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不信任别人。其实，是我不信任我自己。我不相信我的眼光，我的感觉，识人能力。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了。没有自信。”
牧行看着他，过了半晌，缓缓开口：
“柯泉，回家吧。”
“你父母很担心你。而且，和你父母住一起，有他们在，你也会放心吧。如果我欺负你了，就让他们打我……对，就是见父母。”
两人共同出现在柯泉的家里，出现在柯泉父母面前。
柯泉父母虽然现在稍微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但是应该还没到能接受儿子的男友来家里住吧。牧行表示他可以不住他们家。
“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
牧行说着，脚步往外踏了一步，同时扭头与柯泉对视。似乎他只是负责把柯泉送回家，使命完成了就要离开。
这时，柯政澍叫住他，让他留下。
柯政澍和杨婕要工作，不是天天都在家，白天就只有柯泉和牧行在家。
“哥，我做饭，你尝尝我的厨艺。”牧行终于有机会露一手了。
柯泉尝了牧行炒的肉菜：“还可以。”
牧行：“……”
两人每天一起做饭，有时出去吃。牧行在找柯泉期间，回学校了一趟，已经开题答辩结束。两人现在白天就是在一起写毕业论文，有时在家写，有时去柯泉父母学校的图书馆里边查阅资料边写。晚上两人会一起在户外散步，这个时候气温还不是很高，晚风吹来很舒爽。回家后跟父母聊聊天，看会儿电视，就回柯泉房间。
“刚来你家，真的让我吓了一跳。”牧行捂住心口，笑道，“知道你父母是老师，但没想到是大学老师。看来还是中小学老师给人印象深刻。”
柯泉在这几天跟他讲家里每个房间是做什么的，一些物品有着什么样的回忆，比如他的那些书，他的毕业照……柯泉也带他参观了父母工作的学校，跟他说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也带他去逛这个城市，他经常去的地方，他拥有很多回忆的地方……
牧行不时“嗯嗯”，边听，边眼睛看着柯泉的侧脸。好像角色颠倒了，柯泉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他很喜欢听柯泉跟他说话，他还想听更多更多关于柯泉的，柯泉想告诉他的。他不自觉地，牵着柯泉的手。
柯泉没有甩开他的手。
这天，他们跟柯政澍和杨婕一起出去吃饭。吃完饭，柯政澍叫牧行，想跟他单独去那边散步。
“没事，柯泉，”牧行看着柯泉，露出安抚他的微笑，说道，“我也想跟叔叔单独聊一会儿。”
柯泉和杨婕也没有先回家。柯泉眺望着牧行和柯政澍那边，只能看到他们两人在绕着湖走，不知在说什么。他们还绕了不止一圈，说了快一个小时。
杨婕的眼睛看着柯泉，她看到柯泉一直扭头望着那边，她能看出柯泉在担心，担心柯政澍会对牧行说比较伤人的话。如果他听到的话，一定会去阻止吧。他不想让他……
“你不想任何人伤害他吗？”杨婕问道。
柯泉怔了下，什么都没说。
父母都能看出他护着他，知道他担心他，关心他，知道他对他……
柯政澍和牧行回来了。柯泉依然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他似乎是认为问了他们也不会说，跟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有问。
然而，在熄灯躺在床上后，牧行主动跟柯泉说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
这几天，柯政澍偶尔也会跟牧行聊他申博读博的事情，有时叫牧行陪他下棋。牧行还记得，柯政澍得知他不能喝酒时的神情……牧行也理解：“不要说父母那辈，现在我们一代同龄人也有很多，或者说不能喝酒就干不成大事，不会有好的发展，这个就是改变不了的硬性规矩吧。”
“不能喝就不能喝。”柯泉说。
牧行顿了顿，接着笑着抱柯泉。只要柯泉能接受他不喝酒，他就已经满足了。
“就算你酒精不过敏，酒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柯泉不准别人强迫他喝。
牧行和柯政澍在湖边，谈起柯泉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牧行说，他以后不能找那种经常出差的工作，而且他要保证天黑后能陪着柯泉。
牧行在找到柯泉后跟他一起睡觉的第一晚，问柯泉：“现在还做噩梦吗？睡得怎样？”
“你在这里，应该不会。”柯泉说。
从去年冬天开始，柯泉就发现，自己从噩梦中惊醒后，都会下意识去找牧行，发觉牧行不在身边就会更不安……他也是那时更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
牧行自从知道他晚上会想找自己，就在想以后工作的事情。
他必须要有陪柯泉的时间，这样柯泉情绪会稳定一些，他不想让柯泉那么害怕。
柯政澍说，那样可能不会有前途……就是可能对你晋升，更好的发展……
他觉得牧行会后悔。
他跟柯泉担心的一样，就像柯泉担心他以后会因为他的病离开他。
“我如果说我不会后悔，你相信我吗？”
牧行对柯泉说道，他也是这样对柯政澍说的。
“反正，如果不陪柯泉，我会后悔。”
说是理想主义也好。有一些东西，钱和权还是没办法得到的。
“我如果晚上还在挣钱去忙应酬，我就没有在我24岁的这一天晚上，跟我喜欢的人散步聊天的记忆了。我也不知道这天晚上，晚风的气味是什么样的。”
“叔叔。我想下次不要背着柯泉谈事。”牧行最后还对柯政澍说道，“关于柯泉的事，我要让他知道，不然他会担心。”
担心他。
柯泉想起，前天自己和牧行去喷泉那边玩，牧行又在那儿“不走寻常路”，结果差点儿掉到水池里，吓了自己一跳。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牧行并没有掉进去。
他呼口气，耳边是心脏跳得很响的声音。
然后他生气，不理他。“你不是说不做危险的事吗？”牧行不停道歉，一直到今天都表现得很乖。他也没继续冷战下去，开口跟他说话了，说爸妈在这里，自己一直那个样子的话，他们会对牧行有意见。而且……牧行不是不喜欢冷战吗？不是想让他跟他说话吗？
他害怕。他父母都看出来了。他怕失去他。他不想他遭遇危险遭遇伤害。
屋子里安静了。柯泉感觉牧行可能睡着了。他摸到牧行的手，想起在医院，自己也是这样摸着睡着的牧行，看着他睡觉的样子。
然后就想了很多，关于那些人，自己的状况，未来……想到自己无法实现牧行的想要的“双倍幸福”……偷偷抹泪……
牧行说了很多次关于两人的关系是想了很久才决定。
他又何尝不是想了很久？
他想到牧行说过，被妈妈抛弃，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牧行没想过去找。“小时候可能想过，后来就没了。”“现在的妈妈也很好。”
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感情。
对，时间会冲淡感情。
包括他俩的感情。
他想只要两人分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就可以了。
可是，在寒假，在离开他的那几天，他都在想着他，一直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反过来想，如果跟他在一起，一直看着他，知道他的情况，我就会放心，这样对我自己的情绪也好，而他也很高兴我们在一起……
这是双倍幸福吗？
第二天，牧行醒来，看到柯泉还在睡。他正想凑近亲亲他，却看到他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牧羊犬。”柯泉慢慢说道，接着又慢慢闭上眼睛，喃喃道，“这个名字比你本名好听……”
“……我觉得柯泉比柯基好听。”
柯泉没回应，好像又睡着了。
牧行低头，亲了他一口，被他抬起手轻打了一下。
两人今天在家里，不出门。柯泉看着对着笔记本电脑写论文的牧行，一直看着，看着，忽然说道：“牧行，读博吧。”
牧行看向他：“……？”
柯泉道：“因为我看你只有搞学术的时候才像个人。”
牧行：“……”
关于未来，柯泉现在也是，决定毕业再说。之前是迷茫毕业后做什么，现在是觉得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先毕业吧。
“对，不要考虑太多，一步一步来。”牧行跟他拥抱。
两人有再聊那些来打扰两人的人。柯泉没有骗人，他是真的有录音录像。
他也跟父母聊过。他跟牧行说，会处理好自己以前的事。对于那些旁观者……牧行想起秦西酉和洪童……“处理吧。”牧行道，“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会陪着你。”
外界是这样。而内在的问题……
柯泉知道，只有自己才可以救自己。如果不会呼吸，即使身处再多的新鲜空气也会窒息而亡。
“不要你伸手。要我向你伸手。”柯泉对牧行说。
外力可以帮我，我需要外界帮助。但是如果救的话，只能靠我自己来战胜，才能获救。
“牧行。关于你，和我的，我们的事情，我也想了很多。”
希望他是特殊是例外，不是希望他不会做那些事，而是他做那些事，我也不会反感。
如果他是特殊，如果他是例外，如果能跟他一起做某件事，如果能和他……如果喜欢他，如果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如果会跟他有那样的未来……
“牧行，我很喜欢你。”柯泉抬头，看着牧行，微笑道，“你是让我想要把‘如果’变成‘现实’的存在。”
……
通知要毕业生采集照片了，两人准备回学校一趟。正好，说不定还能赶上陈星然的毕业音乐会。
跟柯政澍和杨婕告别。他们说，这几天看柯泉状态比以前好一些了，他们都很高兴。
“再见了。”
“汉语言很神奇。”坐上火车，柯泉说道，“‘再见’，说是要分别，又希望以后还会再次见面。”
“不再相见……那就该说，‘永别了，某某’。”牧行笑着说完，问柯泉，“你那个时候，是想跟我‘再见’吗？还是……？”
柯泉没说话，只是身体靠过来，抱住牧行的手臂，脑袋枕到他的肩膀上。
牧行想起，第一次被他这样，是他喝醉酒，把他错认成……
但他现在并没有喝酒。
“牧行。”柯泉开口道，“什么时候，带我去尝尝你奶奶做的饭？”
火车猛地摇晃了一下。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希望能跟你一直在一起，就算分别也是短暂的，也是只是对你说“再见”。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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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