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泉终于松开手指，结束对牧行的惩罚了。

牧行重重呼吸，又怕呼吸声太大，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慢慢一呼一吸。他揉着被拧得发青的皮肉，眼睛湿润看着柯泉，说道：“哥……你这样，真的很吸引他们那种人……”

柯泉先是疑惑，接着稍微有点儿明白，一声不响地将脸扭向别处。

时间已经过去几分钟了，牧游应该已经追来了。牧行留意着牧游的身影，以防他又突然出现，稍微缓过气，对柯泉道：“泉哥，你不用担心，帮他填完志愿我就让他回去，不会让他再骚扰你。”

志愿？

“你帮他填高考志愿？”柯泉问。

“嗯。”牧行道。

志愿这么重要的事，如果你帮他，最后不是他满意的结果，可能会把责任都推给你……柯泉沉吟片刻，眼睛依然看着别处：“你妹妹的志愿……”

牧行明白他想问什么，说道：“哦，最后还是听她的了。不过比一开始稍微低一点点。”

“那不是还是听你的吗？”

“没有啊，是她最后说二高也可以。我们那里最好的是一高。”

“你上的是哪所高中？”

“我……”牧行顿住，看着柯泉的侧脸，“你为什么问我的高中在哪儿上？”

柯泉没有应答。

“哥哥，你是不是对我好奇？想了解我？”

柯泉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对准书脊的眸光动了动。

“我啊。”牧行再开口，声音多了清朗的笑意，“我是在一高。”

“你自己报最好的，不让你妹报？”

“她考不上。”

“……”

“我不是不相信她。我看了她以往的成绩，还有一高这几年的分数线招录比。我那个时候还不是特别难考，现在太卷了。其实她的成绩不差……”

安静的阅览室里，牧行压低着嗓音跟柯泉说话，但压不住话语间的兴奋。柯泉想，自己只是顺口问一下关于他的事情，他就又开始滔滔不绝。柯泉能感受到，这是他真实的情绪反应。他没有伪装。他想被喜欢的人了解。是真实的，情绪变化明显，一眼就能被看透——又能让人感受到，他是真的没谈过恋爱。

柯泉要回古籍阅览室，那里中午下班要锁门，而他的东西还放在里面。

说不定牧游就在这个阅览室外面候着他们。牧行不愿柯泉离开。柯泉盯着阻拦在自己面前的牧行，说道：“他是一个变态，外面街上十个人里面有八个变态，难道因此我就一辈子不出门？”

牧行愣，与他对视着，慢慢嗫嚅道：“说得有道理……不过外面的变态，也没有像你说得多到这么夸张吧。”

“因为八个里面有七个看起来像正常人。”

“……”

柯泉脚踝疼，行动不便，牧行想扶他一把，但他不让他碰自己。挪到阅览室外面后，牧行先扫视了几遍大厅，竟没看到牧游。

“泉哥你坐沙发休息，我去帮你拿东西。”

“不用。”

“不行，哥，你现在不能多动。”

柯泉瞥了牧行一眼，像在无声谴责“还不是你造成的”。牧行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你的伤更严重……”

“你的手机响了。”柯泉说。

手机振动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快一分钟了。柯泉都能听到，牧行就算没听到也不可能察觉不到贴身的震感。柯泉让他看一下是谁，让他去接电话，然而他不想离开柯泉，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手机通话也不行。

“不要‘因为我’。如果耽误你的事，你是想让我对不起你，想让我内疚吗？”

我讨厌这样的人——柯泉语气很明显传达出此意。

“你有需要忙的就去忙。”柯泉道。

牧行仍迟疑着，凝视柯泉许久，忽然开口问道：“哥，你讨厌什么都为了你的人吗？”

“太极端的话讨厌。”

不知为何，柯泉看到牧行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牧行再次叮嘱他小心，并专门强调了一句：“你以后遇见我弟，不管他说什么，特别是如果他说到关于我的事，你都不要相信他的话。”

柯泉有些困惑不解，但没出声询问。牧行让柯泉稍微等一下自己马上就好，将手机掏了出来。

柯泉挪动身体，依然要回到楼上。他默默扭头看了看视线转向别处接电话的牧行，听着他说的话和语气，应该是在跟老师通话。

牧行专注起来效率很高，会忘却周围，不注意其他人或事。虽然他也做过边参与论坛边帮妹妹填志愿这种一心二用的事情，但柯泉认为，他应该还是那种很难分神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均匀地平分呢？他不想被其他人打扰，不想接老师同学的电话，大概就是担心注意力转移那边后，无法全身心享受与喜欢的人独处吧。

柯泉可没有答应牧行说的任何话。他一个人慢慢回到楼上，走进古籍阅览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正准备弯腰仔细看一下脚踝扭伤的情况，却看到牧游向自己走来。

柯泉没有表现出惊讶、意外，就像没看到他似的，低下头，手指隔着袜子触碰脚踝。

“学长。”

牧游小声试探性地叫他。柯泉没有面对书桌，是将身子侧向一边而坐，余光可以看到牧游的鞋尖。他紧接着听到牧游发出纠结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他也叫你‘哥’，我也叫你‘哥’，怪怪的，而且他不觉得有点儿□□的感觉吗？”

牧游嘟囔到最后有点儿自言自语的性质，接着蹲下身。

“你这里有点儿肿。扭伤是需要冷敷吧？”

柯泉把他伸向自己脚踝的手打到一边。两人距离太近了，柯泉抬起头差点儿撞到他的额头。

“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牧游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他一只手放地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起脸看着直起腰坐在自己面前的柯泉，稍微偏了偏头道：“主人？”

柯泉忽然不知怎么想到，当初，牧行也问过称呼，也冒出一句“主人”。

几分钟前牧行说的话，也再度在柯泉大脑里响起：“你这样，真的很吸引他们那种人……”

当初，牧行是不是想起弟弟，是不是觉得这个情敌给他的感觉，是弟弟会叫“主人”的对象……所以就……

那个时候，柯泉都跟他强调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

……

“他背着我说了我不知多少坏话……”

当意识终于回到古籍阅览室内，又能听到牧游的声音时，柯泉看到牧游已经站起身，正在自己面前抱怨牧行。

“他一直说我，我也要跟你说，他才是危险的人。他以前……”

“不用。”大概由于快要锁门了，此刻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牧游声音也不大，但柯泉不想再听他说话，“我知道。”

“嗯？你知道吗？他小时候被他的父母抛弃的事。”

柯泉正在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一下。

终于通完话了。边听边看着柯泉会拖得更久，牧行因此才决定打完再迅速追过去。他现在飞快地赶到了古籍阅览室，在自习处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柯泉，心里顿时欣喜他还未离开，但接着却注意到站在书桌旁的……牧游。

牧行第一眼只注意柯泉在不在，这会儿注意到牧游的同时，已经走到了能听清牧游说话内容的距离。

“听说他妈妈是上学时不小心怀孕，生下他后想把他扔掉……”

柯泉看到了走来的牧行，然而他还未做出任何反应，牧行上前直接就把牧游踹飞了。

“你在跟他说什么。”

牧行走到牧游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但也只是握成拳头。

牧游喘息着，手放在被踹痛的地方。他看着牧行，脸上不惊恐也不慌乱，反而唇角微微勾起，说道：“你想跟他在一起，他早晚要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我的事，就算告诉他，也应该是我自己跟他说。”

牧行警告他“别掺和进来”，把他扔回地上，转身，发现柯泉不见了。

柯泉趁着他俩打架，背上装好自己物品的包，忍着痛艰难地走出了古籍阅览室。

真是两个神经病。柯泉心想，以后不再跟牧行见面了，自己也对他不感兴趣，没必要知道他的家事。

但是，柯泉大脑里却不断回想起，刚刚牧游讲的那些事。

柯泉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想知道。

他想知道牧行小时候或者说以前的事情，想知道牧行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牧行到底跟家人是什么样的关系，想知道牧行到底经历过什么。写研究人物的论文，一件必须要做的工作，就是了解人物过去的经历。柯泉想自己该不会是职业病犯了……是想通过他遭遇过的事情来推测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吗？是因为，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就算天性单纯，应该也不会这个样子……是他有意把自己培养成这种心态个性吗？感觉他是一个谜。柯泉惊，被自己吓了一跳。

只知道一点点，倒不如完全不知道。那一点点如同诱饵般，把缩在穴底的渴求欲全部都勾引出来了。牧游说的话，非但没浇灭他对牧行的好奇，反倒让这种好奇，这种想要知晓的**，变得强烈得无法欺骗自己。

他对他很好奇。

有一种危险在向柯泉袭来，他又感到恐惧。只要躲避危险，就能逃离恐惧。但是，这种危险，不止是来源于牧行……

手机的持续振动，中断了柯泉的思绪。

好像刚才，手机也有振动，但是他都没在意。牧行是有意不想接电话，而他是又要忍痛又要应对神经病兄弟俩并且还又出现感官迟钝的症状，才后知后觉。

即使不走路不把重心压上去，被崴到的脚踝还是很痛。这种会妨碍行动的伤，为了安全起见应当联系一下谁能帮自己快速离开这里……

柯泉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是陈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