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十六·春分
连日来的绵绵细雨终于放晴,天高阔朗,风卷流云。帝携皇三子、皇七子、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及诸随扈大臣、侍卫,在太子和文武百官的叩拜恭送之下,从永定门抵南苑出京。
相较于两年前浩浩荡荡的排场阵仗,此次南巡甚至可以说隐秘悄声,仿佛不过是兴致所至的围猎游玩罢了。唯有重臣近侍才明白,治水之事素来是民生大计,也是令天子寝食难安的心病。黄河从开封府南下,途径徐州一带,水利情势相当复杂,支脉江流交错,若半点疏忽,必会泛滥成患。先前诸多灾民皆是因水患流离失所,曾经河道总督张鹏翮治水有功,龙心大悦,赐御书《河臣箴》。
奈何近来又屡有河堤失守,几省不时上奏大小灾情,故而皇帝决意亲自南下探查灾情,部署河道治理。未免打草惊蛇,并未太过声张,船只人马轻装简行,随扈者皆近臣心腹。
御驾队伍足足行进七八日,才抵达重山环绕的济南府,山东的西南之地支流错杂,在前朝就多发河患,东部相对安宁。如今西边儿修筑堤坝,将水固在其间,全段泛滥起来,庄稼受损严峻,灾民纷纷迁移四散。
纵然济南府以胜景闻名,可惜皇帝的心思却不在游玩,同巡抚、知府等地方重臣勘察河道之后,命三阿哥、七阿哥暂待此处,了解上年洪水过后,灾民大致迁徙路线及安置抚恤诸事。又考虑到九阿哥、十阿哥交游广阔,待人接物灵活,先派往泰安州去,安排之后的行程驻扎。身边只留年纪尚轻的十三、十四阿哥随行,于一日之后抵达长清县。
长清县临近济南府边缘,人马安顿时已近黄昏,俯瞰连绵山峦村落鳞次,袅袅炊烟升腾,将周遭景致笼在轻烟漫雾之中,青石板路沿阶而上,树木高耸葱郁,花枝恣意随性不曾半分修剪,清溪蜿蜒流淌,一眼可见水底卵石,皇上喜欢这里的民间烟火气,决定夜晚宿在半山处前朝名臣还乡隐居的山庄。
滺澜也未曾想到皇帝会准她同下江南,这阵子都沉浸喜悦之中,觉得心里有了盼头,哪怕不能找时机探望家人,远远望一眼,见彼此安好,也是欣慰。润晖打从进士及第,就被钦点挂职南书房行走,他年纪阅历太浅,不足以担朝中官职,但皇帝爱重才华,此行特降旨相随。
乡野僻壤比不得紫禁城,梁九功让杂役打扫出耳房两间,给值夜的宫人落脚歇息。晚间逢滺澜当差,见围房后有个小山包,沿石径斜上,就能看见一座八角飞檐的凉亭,题字‘观月’,可见是建造山庄的主人闲暇时,会在这亭中赏景望月。
“我说怎么四处找不见人影 ,澜姑姑好兴致。”
冷不丁听到背后响起声音,把滺澜吓了一跳,回身见是熟悉的人,这才长吁口气,浅浅笑起来,“为何回来的这样晚?”
“山庄归了朝廷多年,但毕竟只有杂役打扫看守,人烟寂寥,外围驻防还是要查勘的。怎么,澜姑姑想我了?”
山间夜风甚凉,十四阿哥衣衫上都裹着凝霜寒气,二人并肩坐在亭中长椅上,俯瞰山下片片村落,暗鸦鸦混入漆黑夜色,乡野静谧,月朗星稀,耳畔只闻虫鸣草动。忽感觉手中温温热热,低头才察觉是个镂花的白铜手炉,缭绕着细丝线般的白烟。
“不是畏冷吗?生辰那天去你屋里,炭盆熏炉楞点了四、五个,人家过冬你入夏,还怪我犯困……”
小姑娘看这人一脸嫌弃又无奈,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把手炉塞到他怀中,“也就是图个暖和,如何到热到入夏了?明明自己懒了,还推到我头上。手炉您拿着,我才熬过茶,不冷,再说了,从来没有奴才拿娇贵,让小主子冻着的道理……”
这话倒把他说怔楞了,微微偏过头,眼瞳被清冷月色映照成剔透琉璃,“谁是奴才?你我之间,还分什么主子奴才?不过在其位谋其事罢了。虽有幸托生在天家,照样要四处奔波去办差。你可发觉七哥微微跛脚,是去漠北平乱,太冷诱发了旧疾;九哥在京城千般讲究万般挑剔,为给朝廷置办东西,出海也挨旧船舱里窝过,谁又比谁强多少?”
“若是不去办差呢?”,滺澜这人秉性良善和气,虽世家出身,可到底门风严谨,人口儿又简单,入宫之前从未想过,活着还能有这般弯弯绕绕。
十四阿哥闻言,深深望了一眼,抬手拂过小姑娘额间碎发,仿佛笑她天真,却有藏着几分纵容,“敏妃娘娘去得早,十三哥没人照拂的时候,见不到皇阿玛的面,就四下打听天子何时出巡,追着御辇跑,彼时年纪小跑得慢,我跟在后头,看他跑得摔了,爬起来再跑。你说他图什么?图圣恩眷顾,没了眷顾,莫说兄弟不拿眼夹你,奴才都敢暗使坏欺凌。心里怨恨吗?哭天抹泪没用,就得去办差事儿,给皇家长颜面,得天子器重,让谁也不敢造次半分……”
“所以在秋狝的时候,你去探夜围猎,是因为哈拉贝勒挑衅,要给皇上增光吗?可真是了不起,我那时正给娘娘筹办祭月小宴席,在高台远望山下,从没见过这般赫赫生威的阵仗,只觉得十四爷真有降魔伏虎之勇,运筹帷幄之才……”,她是坦荡磊落的性情,夸人也不扭捏藏掖,字字肺腑而出,目光清澈又坚定,不见半点谄媚逢迎。
十四阿哥没接话,不着痕迹移开目光,望向月色照耀下的群山,得姑娘这般赞誉,大抵还是有点羞涩。
忽然,见他神色一凛,修长剑眉蹙起,弄得滺澜也警醒起来,忙跟着望山下探看。未曾半分戒备,脸颊只觉温润轻柔一点,再看身旁这人,笑容得意又促狭,哪儿还有半点紧迫,分明是暗渡陈仓得了手,心里不知如何欢喜庆幸呢。
“七弦虽妙不须弹,惟愿醉香颊……”
仗着夜色寂寂,这话太过放肆热烈,小姑娘如何招架的住,心中愈发羞恼,忍不住嗔怪,“旁人都说十四爷清高冷傲,谁料想也会说这般风言俏语,莫不是风月高手?小心有朝一日,悔过那窃玉偷香胆,删抹了倚翠偎红的话……”
“我才懒怠对旁人废这般口舌。倒是澜姑姑见多识广,令我刮目相看,吃醋就吃醋,《西厢记》的唱词儿都拿出来了,啧啧啧,佩服。”
“我,我没有吃醋……”
明明想挤兑他的,结果情急之下反被拿住把柄,看西厢记本就不是闺秀所为,细琢磨话里是有点拈酸吃醋的抱怨,也不怪人家嘲笑。滺澜的耳根泛起红晕,一时窘迫到手脚都不知放哪里。
“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曾半点提防,跌入个暖意融融的怀抱之中,轻言细语绕在耳畔,只觉得气都要喘不上来,这人性情太跳脱,剖白心迹也这般猝不及防。
小姑娘轻轻地,小心翼翼的,也将手臂环在他腰间,“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夜色渐浓,风寒露重,顾虑他明日还要伴驾去勘察河道,忙催促着去歇息。谁知十四阿哥才走到亭边,衣袖却又被牵住了,“您办差若遇着难处,我虽没太大本事,可能帮衬的地方,绝不会推诿。”
“舍不得劳烦我们澜姑姑……”
他笑着捏了捏滺澜的脸颊,又朝周遭望望,俯身压低了声音,“眼下听自己阿玛差遣,一切还好。将来兄长上了位,才真真是艰难,臣子办差赏罚有度,我们不行,往后退是窝囊废物,往前冲是功高盖主,意图谋逆。”
“那……”
“嘘”
言以至此,再多谈半个字都是罪过,纤长指尖抵在唇间,将小姑娘的担忧安抚下来。
其实皇帝甚为自律,夜间从无进食的习惯,滺澜在茶坊看了会太监熬蜂蜜奶粥,感到心里烦乱乱,待登上观月亭中坐了片刻,莫名闻到一阵焦糊气味。她自幼五识就比旁人敏锐,惊觉不对劲,让杂役苏拉把四周查勘个遍,膳房、茶坊、熏炉皆无异样,辨析之下,推测从山下飘过来的,既无法确信,就不能妄自惊动侍卫,落个谎报军情的罪名。
左右斟酌片刻,知道此时唯有一人,是她最信任的倚仗。
十四阿哥好清静,住的院落相对偏僻,滺澜在庭院里摸索了许久,才找到听松别馆的圆月门。已近四更天,四周万籁俱寂,小姑娘心中焦急万分,又不敢弄出太大响动,轻扣狮子铜环许久,才见小卉子睡眼惺忪来开门。
“姑姑,您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见来者是她,小卉子公公也清醒了,才要沏茶看座,就被滺澜抬手制止了。
“卉子,十四爷可睡下了?能否劳你通传一声,我有些急事商议……”
夜深人静,御前宫人私自来皇子下榻处,这叫人发现本就是重罪,滺澜小心谨慎,谁知小卉子听了这话,比她还要为难。
“姑姑,非是奴才有意怠惰。您不知我们爷脾气各色*,打懂事儿起就不许嬷嬷、宫女值夜,嫌弃人味儿臭、气息吵,都给轰到外隔间。要是扰他清梦,非揭了奴才的皮!这么着,您自个儿进去唤他,奴才给把门儿,爷不会责罚您的……”
这小卉子是个话软人倔的滚刀肉,滺澜恼得起火冒油,也没工夫跟他纠缠废话,叹口气咬咬牙,闪身进了十四阿哥的寝室。还好这山庄的屋子布置简单,房门正对前厅,东暖阁书房,西暖阁卧室,由雕花格栅打成隔断。
“小主子,奴才有事禀报……”
待了片刻,卧房中的人没响动,气息平静均匀,许是睡熟了,又或者自己声音太小。滺澜硬着头皮往前探了几步,心中暗骂小卉子混账东西。
“小主子,您别发脾气啊,奴才有事儿要禀告……”
她蹲坐在床前脚榻上,才要伸手推他肩膀,却无意间发现枕旁的荷包甚是眼熟,拿起来瞧瞧,青松仙鹤八卦图,还散着幽幽药香,这不是自己的手艺吗?难为他还戴在身边。
“澜姑姑半夜造访,是偷香还是窃玉?”
手腕被他擒住,挣都挣不开,滺澜想起此行的目的,愈发焦急,“您别闹了,奴才真有事情要禀告。方才我在亭子里歇着,闻见焦糊味儿,让苏拉都查验过,并无哪处走水,许是山下传过来的。没有确凿消息,也不敢去惊动侍卫,只能来打搅您!”
“说的什么话?找我就对了……”
看他翻身坐起,滺澜忙将置放在花梨架子上的衣饰搭在手臂间,从袍服到腰带坠饰,仔仔细细给穿戴好,不曾半点怠慢。
“澜姑姑真有我媳妇的架势……”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开我玩笑!”
三句话没个正经,看他笑盈盈的模样,小姑娘骂也不敢骂,急又急不得,才恼着,手被人握进掌心。
“甭怕,万事有我。”
人家浅浅一句话,轻易就将心头炸起的毛刺抚平,吹散了所有不安与愁云,暗恨自己不争气,可不就是不争气,任他牵着走,还真就踏实下来了。
派出去侍卫归来很快,果不其然是山下村庄走了水,村民尚在睡梦中,幸而被察觉,才没酿成祸患。只是逢早春,男子们结伴远赴镇中卖货采集,家中多留老幼妇孺,实在无力引水救灾。皇帝听闻奏报,仅在身边留一队禁军防身,余者下山帮扶百姓,又命亲信领皇命快马告知地方官府。
“蔓延走势太快,恐侍卫遏制险情时,难以兼顾百姓撤离,儿臣昨日监察驻防,熟悉此地水系,愿前往……”
见他又要往险境冲锋陷阵,滺澜心底发颤,虽知无力阻止,可还是下意识将袖口拽紧。手被他反牵住,轻轻握了握,到底拦不住,也没法去拦,这种情形下,难道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躲清闲?
火借风势,草木催折,驻守禁军兵力不多,浓雾烟雾弥漫,恐有损圣体,众人皆力劝皇帝暂避至不远处落霞山官驿。且居住在半山腰妇的孺无处安置,此庄高墙深院,若能收留流离百姓,也可让官兵侍卫们放开手脚全力救灾。
皇帝念及随行妃嫔、宫眷皆娇养,命侍卫将她们先行送离,所以滺澜自请留下的时候,令他颇为错愕。
“奴才的先祖从龙征战四方,赤胆忠心,骁勇悍猛,曾三千兵力被困甘石河谷,宗族无一人怯懦逃降,奋力杀出血路,力克敌方万人。如今百姓受困,奴才虽不才,可也万万不会作壁上观。且正因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能拖累禁军将士,圣上仁厚,爱民如子,保龙体万安乃天下之福。皇上就恩准奴才留在此地安置流离受难的百姓吧……”
皇帝垂眸不语,心中却在暗自考量,百姓惊恐不安,若群龙无首,必将陷入混乱,且多老弱妇儿,男子确有不便之处。思忖再三,同意了滺澜的提议,又分派宫人、太监驻留帮衬,领禁军先行奔赴落霞山。
受困百姓被侍卫逐批护送上山,滺澜手握皇令,命宫人给老弱百姓寻了御寒的衣服床褥,又让膳房太监备上米汤吃食分发。脚不沾地忙了半宿,天色熹微将明时,山下喜报传来火势已平息,地方官赶来接应,走访记录损毁民居及牲畜,再禀告给十三、十四阿哥,由朝廷予以补偿抚恤。
“秀瑗莫怕,我方才查勘过了,后院廊下马厩里还有马匹,咱们办妥了差事儿,我骑马带着你去追南巡的队伍!”
见滺澜留下,秀瑗自是也不肯随扈先行,小姐妹俩劳心费力,整夜未曾合眼,待到天亮,才得闲歇口气。趁着眼下离了紫禁城,宫规礼数全丢至脑后,坐在半人高的古树围墙边喝热茶。
“澜姑姑下回琢磨什么壮举之前,劳您先知会我一声,比什么都强!哎,阿哥回来了……”
秀瑗从垒石围墙上跳下来,俯身往下探望,见十三、十四阿哥正携侍卫上山回程,想来村庄情势已稳妥,赶忙召唤滺澜过来瞧。
滺澜扶着白玉栏杆往石阶路上四处找寻,见她惦念的人也在抬眼望,彼此四目相对,小姑娘心尖上瞬时繁花绽放,喜悦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不着痕迹的朝他招了招手。
“早先侍卫来奏报,说皇上已经先至落霞山官驿,我听闻才踏实些,为何你们还在此处?”,趁着众人事忙,无暇顾及其他,十四阿哥将滺澜拖到一旁,悄声询问。
“夜间山风卷迷雾,万岁爷龙体贵重,遣禁军侍卫护送至落霞山。皇恩浩荡,本来是要送我们先离开的,可这山庄挪给百姓暂避,又多老弱妇孺,没个人主持大局,岂不乱套了?再者,我也并非逞强贪功,确是怀了私心,想早些见着你……”
小姑娘浅浅笑着,长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瞳透出晶亮神采,肤光胜雪,颊边却又晕出淡淡羞涩,像是这古老山林间天生地养的精魅,搅得他心头池水泛起层层涟漪。
待地方官将诸事宜禀告交付完,又足足耽搁过大半日。残阳西斜近黄昏,远远看禁军侍卫策马来奏报,说皇上明早要奔赴泰山祭拜,吉日吉时皆不可耽搁,命诸阿哥、侍卫、宫人即刻启程。
大家商议之后决定太监、宫人随侍卫同行,可两位御前姑姑身份矜贵,不可等闲对待,一时为难起来。滺澜奋勇自荐,称骑术了得,要策马带秀瑗翻山越岭,去与皇上的队伍汇合,但是吆喝了半天也没人响应,讪讪的瘪了瘪嘴。
正谋划到热烈之时,十四阿哥忽然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隐隐露出藏在深处的虎牙,显得格外乖巧纯良。因疲惫乏累而支着手臂放空发呆的十三阿哥,无意间瞥见他这副神情,眼眸一震,猛然警觉坐正了身子,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多了几分戒备。
“劳烦十三哥,路途中多照拂秀瑗姑姑,弟弟先告退,咱们落霞山下见……”
“你给我站住!休得胡闹!”
饶是喊破嗓子,哪儿还有人影回应?且他自己撒欢儿不要紧,趁众人不备还把坐在庭院里瞧热闹的澜姑姑拽跑了。
暮色笼罩的山林,全然不同于白日里的生机明媚,湿寒露重尚且可以忍耐,但四周弥散着瘴雾,棵棵树木都长成一个模样,莫说寻路辨方向,就算咫尺之遥站个人,恐怕都难瞧清楚。
“可还看得见路?往后还逞能吗?”
滺澜稀里糊涂被拐出来,随他扬鞭跃马纵入深山,一直都懵懂懂的,待到夜幕降下,才知方才太不自量力,这幽暗阴森的光线,枝节盘绕、乱石陡峭的山路,稍有不慎就可能遇险,何谈载着秀瑗骑马前行。
好在她这个人脾气柔韧不较真儿,能屈能伸认怂快,态度极其真诚,回身双手一抱拳,“是奴才僭越了!”
“你别乱动!”,十四阿哥将她窝在怀中策马探路,这一闹腾,马蹄子差点儿绊蒜。
“说起来,在余杭的时候,完颜亮曾从隐市上淘换了本《江湖奇闻录》。书中记载,前朝天启年间动荡,阉党专权,有世家子弟不屑官场倾轧,投身绿林。声望最高者,江湖称玉面麒麟,擅骑射,箭法惊人。夜间出巡刺杀权阉,蒙眼独行荒野山林之间,全凭感识辨析,可真有这般奇人?”
“我发觉,澜姑姑对这类奇形怪状的见闻相当广博,山南海北乱七八糟,没你不知道的。民间随笔游记,夸大其词者甚多,如若不然,谁还肯去看?骑射重历练,到一定境界,就可在黑暗中试炼。我们是亥时过后,在神威营布库场中,以绸带蒙住双目,四周放猎物或箭矢,来修习五识的敏锐。”
“原来是这样,当真受教。怨不得上次秋狝,您去夜探围猎,在黑暗山野里射中狼王,真英雄,神勇!赶明儿玉面麒麟这称号,打我这儿,就送给您了!”
“谢澜姑姑赏识……”
小姑娘恍然领悟往昔不解之谜,佩服得连连点头,他二人玩闹起来从不吝惜身份,谈笑不觉间,路途已翻过半座山岭。迷雾将森林染成墨蓝色,阵阵冷风刮过,卷起草叶簌簌,偶有几座孤坟枯冢,在鸟鸣鹤唳中,显得格外寂寥。
“你若困倦就睡会儿,莫怕,待睡醒,咱们也就到山下了。放心,先前澜姑姑赏我荷包、香囊、经书,拿人财物与人办事,保证给您老护送到地方……”
他这人不拘于俗礼,骨子里桀骜反叛,明明存着关照爱护之意,听起来就似调侃玩笑;可世间姻缘难就难在凑巧,遇上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偏偏喜欢这一套。彼此奇闻异志聊不完,坊间杂闻说不尽,耍两句贫嘴,也不知戳了哪个穴位,滺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何时,笑声渐歇,方才还花枝乱颤,顷刻间却僵住了。姑娘的皮肤皙白滑腻如凝脂,衣领下清幽冷香如子夜昙花,悄然盛放又瞬时神隐,让身后的人忍不住去探寻。
滺澜懵懵望着漆黑夜色,耳根颈间绵绵密密感受到唇瓣轻柔的触碰,让她无法去思考什么,指尖不住婆娑着衣角,想唤回被迷惑的心神,可惜骨节都软酥酥甜腻腻。少年挑剔喜洁,气息若御苑中沾染晨露的花瓣,清清浅浅兰芷芬芳,让人意惬神怡。
这不合规矩,明明要躲开的,可又舍不得。心中哀叹,随他去吧,君为星辰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释义:
各色(gè sè),北京土话,脾气或生活喜好与众不同,原词偏贬义。但文中小卉子的语境特殊,调侃甚至护主的成分居多。
不拿眼夹你:北京土话,瞧不上,轻蔑对待,无视。
下章继续南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君心似我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