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去提食盒,回来没找着她,当值到了时间不能耽搁,只得先去了大殿,晌午下值,便去书房寻人,见允淑正在书房理书册子,便走上去幽幽瞥她一眼,“今儿一早,你去哪了?真是叫人好一顿找。”
她转头,冲双喜笑,“你昨儿不是说尚医令正招选医女么?我一早就去打听了,还在登记官那里录了名字。”
双喜叫她吓了一跳,“我的天爷,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在皇后殿里伺候不好么要去送死,人人避之不及呢,好姑娘,你说,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允淑抱了双喜的胳膊,“我这是想立大功哩,治了瘟疫回来,官家还不得赏我许多金银财宝的?”
双喜白她一眼,“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么?是那种贪图赏赐的人?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同你这样投脾气,罢了,回头我去求了娘娘,许我同你一并过去。”
她说不成,“我一个人去,你留在宫里好好当值,以后荣华富贵都指着你呢。”
这趟差事她存着私心,说什么为天下大义,那样漂亮的话都是胡扯,她就想浑水摸鱼,到了张掖那边沿途打听二姐姐的下落,等找着了,就带着二姐姐找个小村庄隐姓埋名过日子去。
她都打定了主意了,再拉个人同她一起去张掖,何苦来哉?
初来宫里,她什么都不懂,遇着青寰提点她,就算不是实心实意,可现下青寰人也没了,她心里并不怎么好受。双喜是个实心实意对她的,同她秉性相投,她一个人走了也就走了,回头尚医署找不着人顶多是上报个以身殉职,同这禁廷她并不想有什么莫大牵扯,早些脱离苦海才是。
双喜担忧的看着她,“你这像是铁了心要去赴死似的。”拉她坐下,语气关切,“你同我说说,是不是大监大人他为难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儿了?我早就说了你同他保持些距离。这好好的男子被拉去蚕室,下半身少了那么一块,身上残疾心里指不定更残疾呢,你看史书上记的那个汪直,阉割幼童三十多人,可见太监都扭曲的紧,冯掌印若是为难你,你可不要因为害怕他权大势大就怕了,他上边还有官家压着,不行咱们就去告御状去。”
允淑愕然,“没有的事儿啊。”
她不知道双喜这一套套的说辞都是打哪来依据的,大监大人什么事情都拎的门清,怎么会做那些乌七八糟叫人不齿的事儿呢,说起大监大人,她想了想,今儿好像没见到人。
双喜放心的拍拍心窝子,“没有就好,吓我好大一跳。”
她安慰双喜,“你不要想那么多,大监大人是好人哩,等明儿尚医署那边定下来,我就得走了,往后你在宫里若是有了难处,就找大监大人帮忙,别看他平日里总绷着脸皮,其实是个最热心的人。”
双喜挑眉,“姑奶奶饶了我吧,冯掌印那样的人,我跟他说一句话都直打哆嗦,还去求他帮忙?求他倒不如多拜拜娘娘小佛堂里供奉的菩萨。”
她笑,“哪有那么吓人?”
双喜十分认真道:“确然是吓人,只不过是对你不一样罢了。”
她托腮,仔细想想,大监大人似乎对她真的同旁人不太一样,更爱笑也更有耐性些。
约莫是因着同二姐姐还有婚约原由吧,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他倚仗,她要远走高飞,不辞而别总归不好,可若是就直言离开,好像也不妥当,大监大人说一万个不赞成她去张掖的。
她问双喜,“你喜欢的那个公子哥儿,你若是有天要出远门,会给他送个什么呢?”
双喜垂头想了会儿,回她:“做顿好吃的给他,让他吃饭的时候就能时时想着我。”
她笑的花枝乱颤,“你送的这个真是朴素又实用哩。”
两人说笑一阵儿,到了时辰,双喜起来襟襟衣裳,“我得走了,晚上咱们回去再说话。”
她道好,送双喜出了门去大殿,转身正准备回屋里去,后边有人喊。
“女司不着急,随咱家找个僻静地儿吃茶如何?”
允淑回身,正对上言青和一张探寻的脸。她揖礼,“请督主大人安。督主大人今天没得公务要办么?怎地想起来邀奴婢吃茶了?”
言青和笑的像朵海棠花,“女司说哪里话,您是高中侍的小妇人,身份在那摆着呢,自称奴婢过谦了。”
“高中侍已经判了秋后问斩,言督主是来看奴笑话的么?若是来讽刺挖苦的,倒也不必请奴吃茶。”她皱眉,语气不是很好,回的有些厌恶。
言青和也不在意,“高中侍是垮台了,女司会另寻高枝,干爹儿子一起伺候,啧啧,真不是一般人,怪不得同咱家说话,也这样的有底气。”
允淑觉得好笑,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这桩事,现下被个立场相对的人拿出来说,就更觉得是想来套她话的,索性什么都不说,答非所问:“言督主奴还要当值呢,就不同您在这唠话了。”
她提步走,言青和不乐意了,扯过她硬拽着往夹道里拖。
他力气很大,允淑挣扎着,“言督主,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您这样挟持女官,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什么是法什么是天。”言青和把她狠狠抵在墙上,夹道里两人背都贴着墙,空间狭促,他捏着她的下巴,冷脸,“果然是人间尤物,怪不得冯玄畅对你另眼相待,为了保住你,不惜让荆州牧吃哑巴亏,弄死了他的嫡长女青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遑论英雄呢,太监不也过不了么。你说,我若是求官家把你指给我,算不算是捏了冯玄畅的命门?”
允淑倒是不气,觉得这个言督主也是傻,一本正经的回他,“冯掌印委实对我同旁人有些不一样,可言督主觉得您攥住奴一个小小的女司,就能捏了冯掌印的命门,也实在太高看奴了。实话跟您说了吧,冯掌印对奴,同您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因高中侍想把奴送到官家身边去,做官家的妃子,回头用来牵制冯掌印罢了,这事儿冯掌印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才把奴扣在他身边,不让奴跟官家有机会见着,眼下高中侍再也折腾不起来浪花了,奴就成了弃子,被扔在这无人问津的书房。只怕冯掌印也正想着怎么除了奴这块心病呢。”她歪头,一脸天真的看着言青和,“冯掌印同高中侍有大仇,您不会不知道吧?”
言情和盯着她,松了手,“既如此,你不如跟了我?我能保你富贵平安,如何?”
她抬眼,“倒是不必,奴对言督主来说,半点利用价值都没有,言督主何必在奴身上费心思?”
她同言青和斡旋,是不想让冯玄畅知道她要去张掖的事儿,怕半道被截胡。再说,她这身份,就是藏的再好再密实,也瞒不过所有人,只要别人有心想查,就不可能查不到什么,远走高飞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才能让大监大人也平平安安。
这人吃人的内廷,少一个把柄,就多一分保障。她在,大监大人就要左右顾虑,离开不仅仅是为自己以后着想,也是为大监大人以后的安全着想,这次的瘟疫,于她正好是个契机。
言青和探究的看着她,她同他说话并不闪避,目光坦坦荡荡的,不卑不亢倒是气势足蕴,他捻捻帽侧的玉藻,笑:“最好是如你所说的,若是哪天被我寻到错处,本督主保证,绝对让你死的比青寰更惨。”
她福福身,没有被言青和恐吓到,“言督主还是不要总在后宫转悠,到底您不是后宫伺候的公公们,难免叫人说了闲话去。譬如现在,您将奴扯到这狭道里,叫人听见看见,传到娘娘耳朵里去,奴婢是个有脾气的,到时候断不会叫人冤枉了,怕会拖着您一起赴死,您权大势大是不假,可东厂不是也正想找您不痛快么?舍一个奴婢能咬死您,您觉得冯掌印他会不会去做呢?”
言青和眼角抽了抽,攥紧了手咬牙,“真是个厉害的丫头,你也记住了,以后别栽在我手里。”
他气的不行,现下连个小小的女司都拿捏不住了,真是叫人窝火,愤愤拂袖离开,边走边心道,咱们谁也别着急,我有的是时间把你们揪出来。
允淑襟襟袖子,理理衣领,自回了书房。
书房闲暇,她没什么活可做,就找了纸张来习字,秋风徐徐,门前的绿牡丹微动着花头,她琢磨着言青和这人连高中侍都不怕,指定也不会被她那番强装出来的气势吓到,不过是不想为这种小事惹一身骚,回去不定怎么暗地里查她,查东厂。
她叹气,李家到底已经欠了冯玄畅一家的性命,之前的恩仇是已经欠下了,她也没办法,只能是以后不再连累冯玄畅。
天将黑未黑,苍穹几点星子的时候,尚医署来人寻她,给了她本小册子,嘱咐她三日后到尚医署点卯,并交代她这两日将册子上记录的读熟,时间紧迫许多基本医理来不及仔细教授,三日后就要随雍王启程,务必将册子上写的一应物品备好。
她应是,心里很是高兴,回了庑房同双喜说这桩事,双喜还是十分担忧,知道劝不过她,只说下午同娘娘提了沈御医随行的好,娘娘点了头,说这两日会同官家说一说。
“老天爷保佑,但愿官家准了沈御医随行,这样我也放心些。”双喜把手合十,对着窗外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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