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扩音器里响起下一首歌的前奏,卖艺的小伙子试图跟施严试抢夺话筒,“帅哥,我上着班呢,那个大哥都付钱了。”
施严试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以他的性格,他这辈子都不会唱这首歌,并且明天绝对会尴尬到无法呼吸,但在当下,他以视死如归的气势猛地推了歌手一把,冲着麦克风大吼出声:“Oh! oh oh oh oh oh(噢噢噢噢噢噢)——
You don't have to go! oh oh oh oh oh(你不必走啊)——
You don't have to go! oh oh oh oh oh(你不必走啊)——
Baby please don't go(宝贝,请你不要走)……”(Led Zeppelin《D'yer Mak'er》)
郝奇的眼中突然燃起两道火光,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体内的酒精和周围的光污染使他眩晕,他过激地踩着塑料凳子跳上不锈钢桌子,不顾后果地从一张桌子跨到另一张桌子,桌上的瓷盘子和铁盘子都被稀里哗啦的踢到了地上。
整个烤肉摊都混乱起来,老板娘手里握着两把半生的羊肉从店里跑出来,老板从围裙里翻找着手机急着报警。
郝奇在一片吵闹声中扑向施严试,他狠狠地用胳膊挤住施严试的胸腔,“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了!我每天都过得惶恐不安,既不温暖,也不踏实!”
施严试用手指狠狠地掐着郝奇的肩胛骨,“即便你要伤害我,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郝奇由于太过高兴,忍不住抱着他开始做圆周运动,并且把他抛到了天上。
施严试没有抵抗住他的牛劲儿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棚子的钢架上,虽然抓住了吊灯,但把它拽断了,电线呲的冒出一团电火花,他掉下来的时候郝奇虽然接住了他,但两人一起翻滚着砸向了一张刚上了菜的桌子……
之后施严试进了医院,郝奇进了派出所,这个混乱之夜又以徒书贯来捞人结束。
拜郝奇所赐,施严试修养了两个多月才痊愈;拜施严试所赐,郝奇成为工业园远近闻名的通讯录。
但施严试修养期间可没闲着,一直坚持努力工作,还主持召开了一次榻前家庭会议,以宣布他的最新动态及未来展望。
这是四人重新配对之后,他们的第一次集体会面。施严试上半身打着石膏,直挺挺地倚在床头上;徒书贯交叠着腿坐在床沿;郝奇盘着腿和他乱丢的衣物一起挤在床尾凳上;普罗略微局促地拉了一张单人沙发,坐在徒书贯的身旁,大半个身体都待在施严试的视野盲区里。
普罗没想到一上来自己就被点名,不得不从徒书贯身后探出头来,“啊?”
施严试严肃认真地说:“对于你的遗憾,我最近已经着手开展了。”
普罗由于有些紧张,大脑一片空白,“我的遗憾?”
徒书贯提示道:“少做空中楼阁,多解决现实问题。”
施严试点点头,“非常感谢你的启发,我现在既不愁吃穿,也不担心非升即走,也不担心职称问题了,我要做点实验室精应该要做的事情了。”
他费劲儿地把胳膊掰向后面,徒书贯赶紧起身把床头灯旁的移动硬盘递到他手上。
普罗虽然很怕施严试,但他郝奇处的倒是很融洽,他偷偷用胳膊肘捣捣郝奇的膝盖,小声给他开玩笑:“郝老师,眼里没活儿啊。”
郝奇立马跳了起来,“完蛋了,还是当着我老丈人的面。”
施严试谨慎地又跟普罗确认了一遍,“你的文章已经Online了吧?”
普罗点点头。
施严试用右手把移动硬盘高高托起,庄严地宣布:“从此刻起,我将里面的所有数据都定义为垃——圾——”
大家都懵了一下。
施严试把移动硬盘递给普罗:“帮我处理一下它。”
普罗的理解是给这个硬盘格式化一下,施严试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但郝奇不是这样想的,他爆发出了三声反派的大笑,一把夺过硬盘,“我来!”
他恶狠狠地把这个方方的硬块用力掷到地上,一边狞笑一边跳起来跺它,好像跟它有什么素来的积怨似的,把它的外壳踩得粉碎,把它的零件破坏到再无修复的可能。(回收伏笔-第26章)
普罗被他吓得都站起来了,连连后退,生怕被他挥舞的手臂误伤。
施严试坐在床上,习以为常地看着他发疯。
郝奇进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大发泄,“爽!爽快!好爽快!”
他抬起头来,徒书贯正以极不认同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说“如果是包办婚姻,我绝对不会为我的孩子选择你”。
“噫,当着我老丈人的面,我又搞砸喽……”郝奇讪讪地挠挠头。
施严试平静地说:“用吸尘器都吸掉,会扎勇敢妹妹的脚。”
“拜托,它以前可是野外王者,怎么可能扎它的脚——哦,我这就去拿吸尘器。”郝奇灰溜溜地去了,他跟徒书贯认识这么多年了,头一回在徒书贯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徒书贯质疑地看着郝奇偷感十足的背影,问施严试:“他知道吸尘器在哪里吗?”
“他知道,我给他做过培训,要做题才能通过的那种。”
普罗哭笑不得地跟徒书贯无声对视了一眼。
幸亏郝奇很快拿来了吸尘器并正确使用了,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他偷瞥了一眼徒书贯。
等他把吸尘器关掉,施严试继续宣布下一件大事,“为了庆祝郝家伙阶段性摆脱了牢狱之灾,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哇!”郝奇这次眼里有活儿了,“在哪里?我来拿!”
他把床头桌上的抱枕拿开,底下什么都没有;往枕头下掏,也什么都没掏到;把第一层以外的所有抽屉都拉开了,还是没啥特别的,他感觉自己愈发滑稽了。
施严试好像在捉弄他,什么也不说,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郝奇马上要去拉第一层抽屉了,他才开口:“在门外,还没拆。”
“你不早说!”
不一会儿,郝奇喜气洋洋地冲进来,向所有人展示手里的杂志——“Neko!Neko!Neko!”
他没想到施严试还记得这个。
施严试一本正经地说:“为了保持惊喜的神秘性,所以我本人代理了第一任编辑,之后你可以自己选择Neko的内容。”
郝奇喜不自胜地量子速读了一遍,基于施严试对Neko朴素的理解,里面全是关于猫的研究,猫的行为学、猫的矮脚基因、猫的繁育……看起来离顶刊还有一定的距离。
施严试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宣布,他转头面向普罗。
普罗瑟缩了一下,开始预测这个大家庭又有什么任务落在他头上。
施严试向普罗谦卑地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在情绪情感方面,你是大师,我是学徒。”
普罗此时已经不是受宠若惊了,他简直是惊慌失措,拼命往徒书贯那边靠,大声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需要你的指导。”
普罗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的指导?”
“是的,我意识到了自己在情绪情感上的忽视和不足,已经严重影响了正常的生产与生活。我制订了一个为期三年的学习计划,靠谱精推荐你担任我的情感导师。”
普罗继续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推荐我?”
徒书贯骄傲地说:“你的靠谱性可是A级呢!”
普罗求助地看向徒书贯。
徒书贯希望倒置师生关系可以让双方重新审视过去的矛盾,放下已有的芥蒂,“既然莱博诚心诚意地请求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普罗半推半就地点点头。
施严试立刻喊了一句:“普老师。”
普罗倒吸一口冷气,“啊!!!——救命,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普罗去领取毕业证和学位证的那天,上海又下起了它经典的毛毛细雨,又闷热又潮湿,到处都腥腥的、黏黏的。
更要命的来了,普罗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飞驰而过的小车溅的他裤腿上全是泥水。
即便是这样他也并不感到生气,硬邦邦的双证被大自封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好地夹在他的腋下,他高兴得全身都轻飘飘的。
他独自走进学校大门,看着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校车点旁边的图书馆,图书馆旁边的科研楼,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里,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忽然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反正裤子已经湿了,他来到了图书馆的顶楼,郝奇捶出的大洞还没有修补,他靠着升降机席地坐下,俯视着这座依然百废待兴的学校——
地面硬化只铺了一半,绿化带里的景观植物还没移栽,虽然门口的江水已经被排干,但还保留着部分湿地地貌,大片大片的四季芦苇在雨中高高低低地起伏着,被已经恢复的车水马龙轧倒了一大片,上空盘旋着几只躲雨的大雁,周围的居民已经投诉它们好几次了。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正如徒书贯所说,他认真地对待他人的事情,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人生,但世界却以荒诞对待他。(回收伏笔-第23章)
他听见铁门响了一下,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毕业上天台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
普罗拧过上半身,快乐地把双证冲他高高举起。
徒书贯小心地接过来,看着封皮上的烫金大字,“恭喜你,身心健康地走出了学校!”
他挨着普罗坐了下来。
普罗大叫了一声:“徒老师,你的裤子完蛋了!你肩膀上怎么还趴个虫子?”
徒书贯淡定地把虫子吹掉,“这裤子早就该破了,这就是真实世界,我会不停地得到、体验、失去,往复循环,我比以前适应多了。”
“看来我们都没白白在这里受煎熬。”
一只红隼在焦急地寻找容身之地,徒书贯冲它招招手,那只红隼立刻朝他们飞了过来,沿着图书馆屋顶的大洞飞了进去。
“提醒我一下,等天晴了雇个人把它赶走。对了,我有一个疑问。”
“请讲。”
“我可以知道你要解决的大问题吗?”
普罗笑了起来,看来郝奇已经好奇地问过他了,他转头俯瞰这座雾气氤氲的现代化城市:“我要猜想我们终将会走向何方。”
“啊……这个赛道颇为拥挤,已经有很多伟大的思想家畅想过未来了。”
“不,我不是要写《理想国》或者是马克思主义,他们所根植的都是西方的文化与背景,由于高山和海洋的阻隔,我们的情况跟他们必定天差地别。
但现在全世界的话语体系都牢牢地被西方掌控,就好像所有人非得走他们设定的道路,大家都被牵着鼻子走,否则就是落后,就是异端。
我要建立属于东亚人民的理想社会!西方的资本家找不到资本的出路,我们就为它找到出路,在人类走向痛苦灭亡之前,我希望提供一个或许能突出重围的办法。
如果我跟别人说这样的大话,他们大概率会觉得我得了妄想症,徒老师,你会相信我,对吗?”
徒书贯但笑不语,像汤姆一样从背后掏出了一本书。
普罗对这本书不能再熟悉了,是徒书贯之前送给他的《理想国》,书脊上还沾着郝奇不小心甩上的甜辣酱。
他疑惑地接了过来,惊讶地发现这本书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书名和作者都成了空白栏,他竖过来翻开,里面的纸张也都成了空白。
徒书贯自豪地握住他的手,“希望有朝一日,我有幸能为你整理手稿。”
普罗忽然好想流泪,重重地点着头,“你是我最重要的读者。”
“哦对了,我还为你这本书创作……哦不,缝合了BGM。”徒书贯就着普罗的手,翻开书的扉页,在上面点了一下,如同按下了播放键,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风格的开头混合着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三号交响曲的浓重氛围扑面而来。
普罗惊喜地指着徒书贯的手书:“你还写了词?!”
“不不不,都不是我写的。”
歌词的旋律像舒伯特的艺术歌曲——
“按照 52:43:5的配方,
称取三种膜材溶于□□,
旋蒸成膜置入真空干燥箱,
然后加入 PBS 水浴震荡,
挤出仪开盖记得放气否则砰的一声响,
任何一步都有可能出现各种状况,
上述操作就要重做流下眼泪两行……”
普罗乐不可支,徒书贯小声地给他耳语道:“我必须得承认,创造新东西的感觉太棒了!”
“所以人类才总想当造物主!”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看向迷雾缭绕的远方。
轻盈的旋律如同一只高飞的云雀,飞过疮痍的大地与城市,带着过去所有的血泪与教训,向着金色的太阳,飞向无边无际的麦田与蜿蜒流淌的河流……
普罗,普罗大众的普罗,一边努力适应,一边默默反抗,千千万万个普罗大众,一起悄无声息地创造出属于他们的时代。
经过与普罗的沟通与讨论,这本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过是四年而已,就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请各位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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