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的瞬间,方才还漂浮在光线里的尘埃仿佛骤然凝固。
前方,一个男人静静站着。
旧式西装,领带整齐,领口却沾着一块暗褐色的污迹。他微笑的标准而僵硬,嘴角弧度精准,却让人不适。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像两枚玻璃珠,映不出人影,只反射着扭曲的灯光。
“欢迎孩子们来到安宁儿童福利院。”他声音温和,尾音绵长,带着催眠般的节奏,“我是这里的院长。”
“孩子”二字被他念得格外轻柔。
“一周后,我们将举行一场歌唱比赛。”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在给某个看不见的乐谱打着节拍,“请大家……好好练习。”
“不要让我失望哦。”
最后五个字轻如耳语,却像寒风刺进骨头。
不是叮嘱,是威胁。
院长依旧微笑着,可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
就在这死寂之中,几名身形高瘦的修女从墙边的阴影里浮现。灰白色的长袍,苍白如蜡的脸,她们的脚步没有声音,仿佛不是踩在地板上。
她们一言不发,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向不同的方向,示意玩家们跟随。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田烬一把攥住岑野的手腕,力道大的让他生疼。
“你跟我一间。”田烬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半拖半拽地将岑野拉向左手边的一条走廊。
“等一下……不好吧……”岑野下意识地挣扎,话音未落,身体已经被田烬强行拽入房间。他的反抗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徒劳无力。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将走廊里其他玩家的窃窃私语和修女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也就在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刹那,岑野的挣扎戛然而止,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门后。
那里贴着一张纸。
羊皮纸般的质地,边缘因潮湿而卷曲,字迹是用一种近乎黑色的墨水手写而成,部分已经晕染开来,像是哭泣的泪痕。
岑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亲爱的孩子,欢迎入住安宁儿童福利院。】
【本院致力于守护你们的纯洁与安宁。】
【请严格遵守以下规定,违者将失去慈母的庇护。】
岑野逐字逐句地念出声。
田烬松开他的手腕,走到他身边,扫视着那些诡异的规则。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旧布晒久的味道。
空间不大,两张单薄的铁架床靠墙摆放,床上的被褥浆洗得发白,却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一扇小小的窗户被铁栅栏封死,只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这里不像福利院,更像监狱。
岑野心头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纸上的内容拉回了更深的恐惧里。
第一条规则就让他们头皮发麻。
“每晚10:00,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如果你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但时间还没到,请立刻关灯、躲进被窝,并假装已经入睡。”
“假装入睡?”岑野低声重复,声音中带着几分质疑,“要是真睡着了呢?”
他没有等田烬回应,目光已迅速扫过下一行——那行墨迹深的近乎发黑的注释。
“注:它只会在熄灯后数人。”
“等等……假装入睡,可它只在熄灯后数人?”岑野眉心轻蹙,“那关灯才是它开始监控的信号,既然灯一灭才被计入,那假装又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
“除非它不在乎我们是不是真睡着,它只在乎我们有没有闭眼、在不在床上、看起来像不像睡了。假装不是骗自己,是骗它。”
田烬微微一怔,随即眼神微变,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先一步看穿了规则的逻辑陷阱。
岑野没有停下,目光移向第二条规则。
“熄灯后,若听见床下有呼吸声,请完整念诵一遍祷告词,不要低头查看。”
岑野没说话,只是缓缓扫了一眼身旁的铁架床。
床板与地面之间近半米的空隙,黑的深不见底。他没有后退,也没有靠近,光是盯着,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清晨6:00,所有孩子必须前往祷告室集合,与其他孩子一同凝视慈母雕像的双眼,并认真念诵祷告词。缺席者将被净化。”
“净化”两个字被圈了起来,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潦草的十字架。
岑野感到一阵恶心。
他想起了院长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了修女们僵硬的脸。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和“安宁”“慈母”这些词汇背道而驰。
“注:慈母雕像的眼睛是红色玻璃制成,不会眨动。若你看见它眨眼,请立即闭眼并默念我醒着,然后前往医务室领取眼药水。”
“幻觉。”田烬一针见血,“看见眨眼的,说明精神已经开始动摇。而‘领取眼药水‘,这种主动提供的补救,八成是更深的陷阱。”
“第四条……镜子。”岑野继续念。
“若你在镜中看到自己闭着眼,请不要惊慌。那不是你。请立刻转身离开房间,直到听见钟声响起后再返回。”
“注:钟声只响一次。若你听见第二次,说明你已经睡着了。”
“幻境和现实的混淆吗。”田烬低声分析,“第一次钟声是边界重置,第二次估计已经在幻境里。”
岑野点点头, “而且,我们选择的童谣也跟镜子有关。”
第五条规则压得人喘不过气。
“每晚9:00,所有孩子必须坐在床上,睁眼面对墙壁上的光斑至少一小时。”
“光斑在哪?”岑野扫视那面斑驳的白墙,空无一物。
“注:光斑的颜色应为淡红色,若变为黑色,请继续保持凝视——那是光在净化你的梦境。”
“净化梦境?”岑野嗤笑,“听起来像是在洗脑。”
他正想继续分析,忽然注意到被子边缘微微鼓起。他掀开一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印着“慈母祷文”四个字,边角磨损,纸张泛黄。
“找到了。”他随手抽出,翻开看着第一页的祷告词:
慈母啊,
是你收留了我们,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推开院门。
你点亮煤油灯,照亮我们冻红的脸,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家。”
你为我们洗净双眼,映入晨光盐露,明澈如初生朝露。
每晚你轻抚我们的额头,哼那首温柔的歌:
“睡吧,睡吧,孩子,梦里没有寒冷。”
你说神在天上看着,而你在地上守着。
我们信了,因为我们终于有了名字,不再是流浪的影子。
你赐我们名字,刻在木牌上,挂在胸口如圣章。
愿你的手永远温暖,愿你的眼永远含光。
阿们。
“第六条:慈母永远醒着。如果你看见她闭眼,请立刻让自己醒来。”
“慈母永远醒着?”他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多了几分锐利,“这像是反向诱导,它试图让我们相信,如果她真的永远醒着,何必特意强调?”
田烬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它需要我们相信她醒着。所以,她闭眼的时候,才是我们最该警惕的时刻。”
纸页最下方,第七条规则:
“所有孩子在12岁生日当天都会见到慈母。”
空气骤然凝固。
“见到慈母吗,”岑野低声道,“十二岁生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点。”
“陷阱。”田烬缓缓开口,“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四十五。
还有十五分钟。
“这些规则不对劲,”岑野看向田烬,“现在还不知道违反规则会带来什么惩罚,它既是陷阱也是线索。”
“嗯,先按他说的来。”田烬冷声回答。
话音刚落,走廊里传来一阵悠扬但诡异的钟声。
“当——”
九点了。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他们正对面的墙壁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光斑。
那光是淡红色的,像稀释过的血液,边缘模糊,还在微微地、有节奏地脉动着,仿佛一颗暴露在空气中的心脏。
岑野和田烬对视一眼,立刻坐到各自的床上,身体挺直,面向那片诡异的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起初,岑野只是觉得无聊和眼睛酸涩。
他试图数自己的心跳,试图回忆以前看过的电影,但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红光吸回去。
那光斑似乎有某种魔力,能抽走人的思绪。红光在他视野里开始变形、拉长,像一条条红色的虫子,要钻进他的眼睛里。
他猛地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清醒。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田烬。
田烬坐的笔直,像一尊雕塑,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是个活人。他的侧脸在红光的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也平添了几分阴森。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二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
岑野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他的意识在清醒和混沌的边缘反复横跳。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那片淡红色光斑,毫无预兆地,颜色开始变深。不是一点点变深,而是像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水中,迅速地晕染开来。
眨眼之间,那片光斑就从淡红色,变成了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岑野。
他想尖叫,想跳起来逃跑,想闭上眼睛。
但他想起了规则的注解——若变为黑色,请继续保持凝视,那是光在净化你的梦境。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只能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片黑色的“光”。
那不是光,那是一个洞,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洞。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里被抽走。不是力气,不是温度,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或许是记忆,或许是情感,或许是他作为一个人的某些部分。
他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后背。
旁边的田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但田烬面前的光斑依旧是淡红色,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这一个小时,对岑野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墙上的黑斑骤然消失,走廊里传来第二声钟响时,岑野猛地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硬是撑着没倒。
他抬手抹了把脸,冷汗黏在掌心。
“你看到了什么?”田烬开口问到。
“黑色。”岑野嗓音沙哑,却平稳,“像洞,吸东西……记忆、情绪,说不清。你呢?”
“红色。”田烬盯着他,“一直没变。”
田烬的脸色沉了下去。
看来,每个人的“净化”过程都不一样。这个副本,应该是根据每个玩家的心理弱点,进行精准打击。
“睡觉。”田烬冷声下令,“记住第二条规则。不管听到什么,别低头。”
岑野没反驳,扯过被子躺下,拉到胸口,眼睛半睁着盯着天花板。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挂钟滴答走动。两人都没睡,各自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待下一个陷阱降临。
灯在十点整准时熄灭,黑暗和死寂一同降临。
岑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田烬平稳的呼吸声,还有……
还有别的声音。
很轻,很轻。
像是有人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在床下的地板上,慢慢地摩擦。
一下,又一下。
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像喉咙里卡着水冒泡的声音,从他床下响了起来。
呼……吸……呼……吸……
那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岑野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低头看!
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慈母啊,是你收留了我们,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推开院门……”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瞬间,隔壁床的田烬突然用一种极低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念诵着什么。
是祷告词!
岑野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想起来了,规则说要念诵祷告词。他不再犹豫,跟着一起念起来。
“你为我们洗净双眼,映入晨光盐露,明澈如初生朝露……”
床下的呼吸声没有停,反而变得更加急促,带着一丝不满的喘息。那摩擦声也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床下烦躁地翻滚。
岑野闭着眼,冷汗从额角滑落,他不敢停,只能机械地、麻木地念着祷告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和摩擦声,终于慢慢地、不甘地减弱,最后消失了。
世界再次回归死寂。
岑野没睡,只是闭着眼,躺在床边。呼吸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耳朵听着,心绷着,等任何一点动静。
直到——
咚……
声音并不算响,却格外清晰。
岑野睁开眼,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
是从隔壁传来的。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房间的墙壁。
又是一声。
这一次,岑野感觉更清晰了。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头,奋力地撞击着一扇从外面锁死的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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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宁儿童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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