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操控着心跳。
三人背贴墙壁,缓缓后退,那只塑料士兵正以机械般的节奏一格一格地挪动,关节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就像在模仿某种早已死去的行军步伐。
岑野的视线死死钉在三米外那个蹲伏的婴儿雕塑上,它瓷白的脸泛着青光,嘴角裂开至耳根,不是笑,是撕开的。眼眶里的玻璃珠子太亮,亮得不像是人造物。
只要被注视,它便凝滞不动,如同嵌入阴影的浮雕。
可每一次闭眼,它都悄然靠近。
第一次,听见远处地板轻响;
第二次,腐臭已钻入鼻腔,如湿土裹着烂肉;
第三次,猛然睁眼,它就立在身前不远处,双目空洞,嘴角微扬。
“别眨眼……别移开……”岑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下来的,舌尖早已咬破,血顺着牙缝渗出,咸腥味是他唯一能用来保持清醒的痛觉。
岑野的眼球布满蛛网状血丝,他的视线在左右两侧快速扫视。
左边,一只铁皮蜘蛛正用锈蚀的节肢“咔哒、咔哒”地敲击墙面,它的发条关节咯吱作响,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
右边,毛绒熊群缓缓张开双臂,缝合线崩裂,露出里面塞满的灰白色毛发。
他不敢久看。
每一次凝视一个目标,其他未被注视的玩具就会获得自由。
【倒计时:00:07:47】
【00:07:46】
【00:07:45】
数字在他们脑海中跳动,鲜红如血。
它不是静止的提示,如同活了一般,跳动时甚至带着轻微的“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炸弹的滴答。
“撤!”田烬低吼,“回宿舍!顶门!撑到十分钟!”
三人开始后退,脚步轻得像怕惊醒死人。
就在许朝阳移动视线的刹那——
婴儿雕塑消失了。
“它来了!”田烬眼神一紧。
通风口的铁栅“啪”地弹开,那颗瓷头倒挂着垂下,脸朝下,眼睛与许朝阳对上。
它的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嘴角咧得更开,发出婴儿般的“咯……咯……”
许朝阳立刻锁定它。
雕塑停止活动。
但它的手指,缓缓动了一下。
【倒计时:00:06:13】
【00:06:12】
【00:06:11】
“换我!”岑野嘶吼,强行接替视线。
许朝阳闭眼——五秒。
他拼命眨眼,眼球火辣辣的疼,睁开时视线一片血雾,像是透过一层染血的玻璃在看世界。
田烬背靠着斑驳的墙,站在岑野和许朝阳身前,他不敢眨眼,视线在黑暗的走廊各处疾速扫视,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刺的眼球生疼,可他连皱眉的余力都没有。手中的长刀稳稳的握着,无半分颤抖。
脚边堆满了被劈碎的玩具残骸——断裂的铁皮青蛙抽搐着弹跳,布偶狗的眼珠挂在半截线上摇晃,发条小人扭曲翻滚,发条崩断时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叮”。
可更多的玩具正在从墙缝里挤出,从地板翘起的缝隙中爬行,从废弃的旧柜后窸窣涌出……
“快,往里走!”田烬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他一脚踹翻逼近的铁皮鸭子,刀光横扫,将一只布偶劈成两半,黑灰般的填充物如血般喷洒。
他一步步后退,用身体为两人划出逃生通道,“别回头,进房间,锁门!”
岑野踉跄着拽起许朝阳的手,两人跌跌撞撞冲向那扇斑驳的宿舍门。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一只锈迹斑斑的机械猴突然从天花板坠落,爪子直扑岑野后颈脖。
田烬甩出手中长刀,贯穿其胸膛,将它钉死在墙上。随即抽出腰间短刃在手,动作未滞半分。
“快!”
岑野咬牙将许朝阳推进门内,自己紧随其后。田烬拔下墙上的长刀,侧身闪入。门“砰”地关上,金属插销落下的瞬间,三人几乎同时瘫痪躺倒在地。
外头,玩具撞击门板的声音如暴雨般响起,越来越密,越来越疯,整扇门开始剧烈震颤,焊缝处迸出火星。
田烬缓缓站直,抹去脸上混着灰烬的汗,刀刃轻拭裤腿,重新归位。他没有喘息,没有颤抖,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如燃着冷火。
“撑不住了……”许朝阳盯着门框,声音发抖。
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门锁崩裂,插销扭曲弹飞,门被一股巨力从外狠狠撞开一条缝隙。
无数残破玩偶如潮水般涌入,断手、独眼、缝合线爆裂的脑袋争先恐后地挤进门缝,像某种**尸群在推着背后的东西进来。
然后,一只瓷白的小手缓缓扒住门沿,指甲粉红,却泛着暗褐,像干涸已久的血。
紧接着,婴儿雕塑的头,一点点从玩偶堆中探了进来。
它面带微笑,玻璃眼珠反射着昏黄的灯光,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转,直直盯着岑野。
下一秒,它疾速前扑——
脸贴脸。
鼻尖相触。
那张本该天真的小嘴几乎贴上岑野的唇,腐蚀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眼珠里闪过非人的恶意。
【倒计时:00:00:03】
【00:00:02】
【00:00:01】
就在雕塑即将伸出手掐住岑野喉咙的刹那——
“叮!”
多罗西清脆声音响起,如同神谕降临。
【恭喜玩家,游戏结束。】
【存活人数:3。】
【奖励积分:700。】
【获得道具:八音盒。】
瞬间,所有动作停止。
婴儿雕塑的嘴角僵在半空中,像是被无形之手拽回梦境,缓缓向后沉去,没入玩偶堆中,再无声息。
门外堆积如山的玩具静止不动,如同从未活过。
*
宿舍内,寂静无声。
三人瘫倒在地,视线模糊,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在脸上留下湿冷的痕迹。
眼球刺痛,每一次眨眼都像针扎过。可他们仍不敢闭眼,仿佛只要意识松动一分,黑暗就会彻底吞噬他们。
过了许久,岑野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触眼皮,像是确认自己还活着。
然后,他缓缓合上。
世界,终于黑了。
……
许久之后,田烬第一个站起,目光扫过房间,墙皮剥落,桌子翻到,宿舍门扭曲变形,门框上的金属插销只剩下半截。
“闹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人发现。”岑野哑声开口,“连修女都没来。”
“不是没人来。”田烬冷冷道,“应该是游戏启动时,声音被完全屏蔽了,我们发出的一切动静,都被隔绝在空间之外。”
许朝阳蜷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涣散:“我们被游戏吞进来,它把我们拖进独立空间,自成规则,自闭感官。哪怕我们尖叫、砸门、撞墙……现实世界听不到一点声响。”
三人沉默。
这扇门已经报废了,随便一阵风都能吹开。没有门的房间,等于没有防线。
“去我房间。”许朝阳忽然说,“门结实。”
“床只有两张。”岑野提醒。
“我睡床。”许朝阳低着头,“你们坐床头就行……总比露宿强。”
没人反驳,他们早已精疲力尽。
*
深夜十点,灯准时熄灭,整个福利院陷入黑暗。
许朝阳到头就睡,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经历了追逐战,又连续一小时维持“注视光斑”状态,眼球充血,精神几近断裂,此刻一沾枕头便沉入黑暗。
岑野和田烬坐在同一张床的两头,背靠床栏,闭目养神。
但他们谁都没睡。
肌肉紧绷,耳朵捕捉着每一声异响。
突然——
“咯咯……咯咯咯……”
门外,传来孩子的笑声。
清脆,稚嫩,像是两个小孩在走廊追逐打闹。
“一二三,你抓不到我。”
“来呀,躲猫猫,谁先被抓到谁就死。”
笑声中夹杂着赤脚踩在地上的啪嗒声,由远及近,又骤然退去;指甲轻轻刮擦门板的“吱——吱——”声持续不断,从门底到门楣,一寸寸移动。像在试探,又像在诱惑。
岑野猛地睁开眼,呼吸一滞,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田烬往里一拽,两人一同跌进被窝深处。棉被瞬间裹紧,隔绝了外面那个不可知的存在。
“干什么。”田烬低语,声音冷得像冰,可身体却因突如其来的贴近微微一僵,脊背崩得笔直。
“别动!”岑野压低嗓音,唇几乎擦过对方耳廓,热气拂过那一寸敏感的皮肤,“你忘了吗?规则第一条,熄灯后数人。现在还不知道它怎么数、怎么判……先装睡,按规则来。”
田烬没再动,也没推开他。黑暗中,他们肩并肩,呼吸交错,近的能数清彼此的每一次起伏。岑野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
笑声戛然而止。
门外,一片死寂。
可三秒后,一个细小的声音,贴着门缝钻了进来:
“哥哥……我好冷……让我进去睡一会儿……”
那声音稚嫩,却带着某种诡异的黏腻。
岑野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回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仍紧紧抓着田烬的衣角。
田烬缓缓闭眼,又睁开,睫毛轻颤,目光在黑暗中凝成一线。他没有挣脱,在规则与本能的边缘,维持着一种近乎静止的共谋。
那一夜,谁都没有合眼。
黑暗中,时间像凝固的沥青,缓慢爬行。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脏污的窗户照进房间,斑驳地洒在皱成一团的被子上。
许朝阳醒来,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那仍留着两人压痕的床铺上,又瞥见岑野衣衫微乱地坐起身,田烬则背对着他们整理着袖口。
“哟,”许朝阳拖长了调子,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你们这睡得挺团结啊?连被子都快卷成寿司卷了。”
岑野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领口歪斜,头发乱翘,笑了一声:“那可不,冷得要命,挤一挤。”
田烬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也没反驳。
许朝阳“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所以这是‘物理意义’上的贴身保护?”
岑野歪头一笑,毫不避讳:“不然呢?你以为我们真搞什么深夜告白?说真的,要真谈恋爱,我早跑路了,谁受得了他这张万年冰山脸?”
田烬终于侧过头,眼神凉飕飕的:“你再多说一个字。”
岑野立马收住嘴,做了个拉链封口的手势,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洗漱行了吧。”
门一推开——
他僵在原地。
对面的房门大开。
女人倒在门口,双眼微张,眼眶边缘焦黑,瞳孔里凝固着死前的惊骇。嘴角用黑发缝合,针脚歪斜,拉出一道僵硬的弧线,直抵耳根。
胸腔被剖开,断裂的肋骨间缠着生锈铁丝,随风轻颤,发出断续的金属摩擦声。舌头被倒缝进喉管,微微抽动,却再无法发出声音。
岑野缓缓后退,脚步虚浮,脚跟磕在门槛上几乎跌倒。
田烬察觉到岑野的异样,立刻向门口冲去,许朝阳紧随其后。
“又是童谣……”许朝阳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缝合的嘴角,“第三天了……这诅咒到底有什么规律?”
田烬的指节捏得发白:“再找不到线索,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我们。”
走廊两边的房门被这边的动静惊动,陆陆续续地打开,玩家们探出头来,起初是好奇,继而是一声声压抑的抽气与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掩住嘴,脸色惨白;有人下意识后退,撞上了门框也浑然不觉。
女人的队友——一个满脸泪痕的年轻男人,扑跪在尸体旁,双手颤抖地抚过她的脸,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混乱中,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飘来一句幽幽的问话:“昨天……不是只死了一个吗?怎么这个房间乱成这样?”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有人颤抖着问:“这……这是谁的房间?”
三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转身回房。
洗漱时,岑野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他用冷水狠狠拍了把脸,试图驱散脑海中的画面。
三人朝着祷告室走去,脚步沉重。
而他们身后,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倚在墙角,他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睛黏腻而浑浊,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
六点的祷告室,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黄昏的灯光下,人影憧憧,如同困在笼中的囚徒。
一个玩家迟到了几秒钟,修女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枯瘦的手钳住他的胳膊,拖向禁闭室。那扇漆黑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耳膜里震颤,久久不散。
“那不是……”许朝阳的眼中满是惊骇,“第一天就被拖进去的男人吗?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顺着他的视线,岑野看到那个“复活”的男人——他站在角落,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皮肤泛着尸蜡般的灰白,眼白布满血丝,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
祷告开始了。
所有人被迫抬头,仰望着那尊巨大的慈母像。她的面容泛着青灰光泽,那双红色的玻璃眼珠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众人机械地念诵着祷告词,声音汇成一片嗡鸣,像无数苍蝇在颅内盘旋,搅得人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
岑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跳。
那雕塑的眼珠,竟然轻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向下眨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脑中瞬间闪过规则上的第三条内容,立刻闭上双眼,在心中疯狂默念:“我醒着,我醒着……”指尖因用力攥紧裤缝而微微发麻。
“怎么了?”田烬侧身靠近,声音几不可闻,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岑野没有睁眼,嘴唇翕动,用气音飞快地说:“雕像……眨眼了。”
三人立刻向修女报告“眼睛不适”,得到了去诊疗室领取眼药水的许可。
这也是他们寻找线索的绝佳机会。
*
诊疗室里的味道刺鼻而陈旧,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玻璃渣,呛的人喉咙发痒。药柜的玻璃蒙着厚厚一层灰,指尖佛过留下清晰的痕迹。
田烬撬开上锁的档案柜,金属锁扣断裂的“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惊的许朝阳猛地回头张望。
他们翻开一摞摞积满灰尘的病例,纸张脆黄,边缘卷曲,一碰到就簌簌掉屑。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一个个稚嫩的名字,而他们的诊断结果却出奇地一致:急性传染性疫病。
原来如此。
没有哭声,没有告别,也没有人握着他们的手。
这些孩子,可能都是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孤独又无助地,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没,像熄灭的烛火,连余烟都无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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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安宁儿童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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