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市进入九月,早晨的空气里飘着雾气,还带着几分寒气,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一直持续到早上。
路面上还残余着积水,雨丝斜斜落入水洼中,细小的水波纹徐徐漾开,打湿地上泛黄的树叶。
林清等待在公交站牌处,偶有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针织外套。
周末不知分寸的疯玩了两天,温度骤降,导致她开始感冒,头晕乏力。
今天早读是英语课,林清在办公室里吃完药,去教室里转了一圈。
看同学们状态还不错,她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去了张主任那里。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后,林清更觉得头晕,站在走廊上透气。
想起张主任刚刚说的话:“你年龄还小,在工作上不能有这种落叶归根的想法,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去更好的地方。”
不可能。
孙梵珍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毕竟当初她被迫从京北回来,全拜孙梵珍所赐。
林清收敛好情绪,回到办公室。
早上课代表把全班同学的习题册收上来了,她检查了几本,学生做题质量根本不行,加上可能生病的原因,她改得心烦意乱。
上课的时候也是,脑子昏沉沉的,林清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几个地方都被学生提醒讲错了。
林清上完上午的课,又吃了一次感冒药,决定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一会。
睡觉期间她还做了个并不美好的梦,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奔跑在飘着雾气,黑暗的森林里,身后追着一个巨大的怪兽,看不清它的脸。
她想让自己拔腿跑,但腿始终提不起力气。
丑陋的怪兽一步步靠近摔倒在地上的林清,低头对着她的脸,深深地咆哮了一番,声音震耳欲聋,流动的气息快要将林清整个人冲击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看到怪兽的脸。
是……
周见忱??
周见忱(怪兽版):“林老师,原来你挺会装。”
林清还没开口说话,怪兽身上又传来一个求救声:
“林老师!”
“快救救我。”
“我是章奕天。”
林清:“?”
怎么这小孩也在她梦里。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不像这梦里的,像现实中有人在叫她。
“林老师,快醒醒。”
“章奕天出事了!”
林清睁开眼睛,瞬间清醒。
她抬头,询问正站在身边的班长:“怎么了?”
班长看起来十分焦急:“章奕天在操场上被人砸到眼睛了,留了好多血,一直止不住!”
林清皱眉,眼神一凛,离开办公室,小跑向操场。
-
周见忱一早上连着开了五个会。
老股东们倚老卖老不干实事,认为他的方案太过危险和激进。
资深的部门认为他太年轻,应该跟在自己父亲屁股后面在学习纪念,现在不足以成为这个公司的领头人。
听了一早上的批评和反驳,办公室里,周见忱坐在办公桌主位上,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双腿交叠,背靠在椅子上。
他沉默地平视前方,发表自己的方案后便一言不发。
等所有人都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周见忱保持姿势不变,不慌不忙地开口:“各位的顾虑我都明白。”
“但是。”周见忱停顿一瞬:“如果各位想和公司一样保持原状混吃等死,现在就能接到人事部的开除通知。”
“不论资历,不论职位。”
周见忱松开领带,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仍在沙发上。
林特助看他疲惫的样子,于心不忍:“少爷,要不我们还是跟周董说一下,回京北……”
“不用。”周见忱说。
林特助没再往下说,他把手机递给周见忱:“少爷,有几个未接来电。”
周见忱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随口道:“你看着替我回吧。”
林特助:“可是……我看这几个号码的备注,好像是奕天少爷的班主任打过来的。”
周见忱睁开眼,朝林特助伸手:“给我。”
周见忱赶到医院前,林清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章奕天这次被砸伤不是因为他惹祸,纯属是倒霉。
本来正在和其他班的同学组队打球,结果有两个人因为传球问题吵起来了,章奕天准备上前去拉架,还没走到前线,半空中传来一个篮球,精准砸到他的眼睛上。
他眼睛近视,上课需要戴眼镜,下课也没取掉,就这么戴着眼镜来打球了。
篮球砸碎他的眼镜,碎玻璃划伤了他的眼睛周围,没什么大问题,但需要缝针。
周见忱在医院急诊上找到了林清和章奕天,章奕天左眼用纱布包扎着,正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输液,林清坐在床边陪他。
走到观察室门口,周见忱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他们。
林清给章奕天盖上他的外套,和他聊天试图转移注意力。
林清盯着他的液体,耐心安慰他:“再坚持一会,好吗?护士说这瓶药是止疼的,输完应该就好了。”
章奕天因为伤口处太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想回家,想妈妈。
十八岁的少年,站在林清面前还得她仰头看,能把面前所有阳光遮挡住。
此刻却委屈巴巴又难过,像一只没有人要的小狗。
林清看章奕天这个样子,想起来自己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孙梵珍没有去接她,她便自己回家。
结果一到家发现孙梵珍和林业正在忘我地吵架,都没发现忘记接女儿,也没发现忘记接的女儿已经回家了。
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甚至开始砸东西。
小小的林清害怕死了,躲在餐桌下面,靠墙抱着自己,小小的一团。
她手里攥着一根白天在学校里同桌给的棒棒糖,一边耳边听到突然的砸东西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她的小身板一哆嗦,一边撕开棒棒糖的包装,把糖放进嘴里,安慰自己吃到甜甜的糖果就不害怕了。
现在,林清忽然很想吃棒棒糖,什么味道的都可以。
她轻声对章奕天说:“好想吃棒棒糖,要是现在有棒棒糖就好了,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难过的时候吃一颗甜甜的糖,会开心很多。”
章奕天:“真的吗?”
林清:“不骗你,但是我现在没有棒棒糖,没办法让你亲身体验一下。”
“老爸!”章奕天突然眼睛一亮,对着林清身后叫了一声。
林清转头,发现周见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
林清以为周见忱对自己会有偏见的想法,自己面对学生家长们的人设是品德兼优一丝不苟乖巧冷静的人民教师形象,私底下却是反着来的。
但周见忱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特殊的表现,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眼神。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仿佛周五晚上他没有看见她在人群中大胆热舞,他没有不小心和她喝同一杯酒。
林清赶紧起身跟周见忱解释情况:“只是在眼角划了两道口子,缝了五针,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眼球。”
周见忱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章奕天看见亲人两眼泪汪汪,抱着他嚎叫。
周见忱表情无奈:“抱着可以,但能别一直叫我妈妈吗?我是你爸。”
章奕天抬头看他,脸上满是泪痕,撇了撇嘴。
他就是需要找个东西抱着发泄一下情绪。
不让抱算了,章奕天松开他,又侧过身体去抱林清。
章奕天:“妈妈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林清:“?”
她吓得睁大眼睛,这可不行叫。
林清立马看向周见忱,只见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液体输完了,她拍了拍章奕天让他坐好,叫了护士过来拔针,护士顺便告诉他们输完液就可以去结账了。
安抚住章奕天,林清问周见忱:“你手机上有他的医保码吗?”
周见忱思索两秒,开口:“没有。”
“好吧。”林清说,“那在我的手机上登录吧。”
林清和周见忱一起去收费窗口结账,林清拿着手机扫医保码核验报销,周见忱付钱。
医院里随处可见自动贩卖机,甚至急诊上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商铺,有卖吃的,也卖一些急需用品,方便急诊上的病人家属购买。
回观察室的路上就有一个,这会有许多病人家属在买东西,来来回回有医护人员匆忙的走动,本来挺宽的走廊上,林清和周见忱被挤得差点走不动。
不经意间,林清被人很大力地撞了一下,失去平衡,身体往前倾。
下一秒,腰间伸过来一只手,圈住她的腰,狠狠往他身上揽,稳稳禁锢住她。
林清稳住自己,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见自己腰上的那只大手。
手指骨节分明,手表表镜玻璃反射出细小的光芒,深蓝色的表盘里,秒针静悄悄的转动,男人小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一只手快要将她整个腰拿捏住。
掌心里灼热的温度,正一丝丝侵入她的的皮肤里。
林清伸手推开周见忱,和他拉开距离。
林清:“不好意思。”
周见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静静地看着她独自慌乱。
“刚刚人太多了。”林清说着低头往前走,又被周见忱叫住。
“林老师,加个微信吧。”周见忱和她边走边说:“奕天这次受伤,是你陪着来的,伤口上的注意事项你比我清楚,到时候我可以跟你了解。”
“啊……”林清想都不想的拒绝,“我们两个留的有手机号码,可以发短信或者打电话。”
“放心,身为班主任,我的手机24小时可接通。”
换成其他学生家长,林清就加了。
对于周见忱,她不太想和他加上微信。
周见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手机号码又不能看朋友圈。
“这一堆药,我不太能分得清。”周见忱又开口,看向林清手里拎着的一兜子的药。
林清:“没关系,这里面有拆线后需要往伤口上抹的药膏,也有口服的,我都请护士详细写在药盒上了。”
这次周见忱没再继续说话,只“嗯”了一声。
两个人回到观察室接上章奕天,离开医院。
周见忱的车在室外停车场停着,走到半路,章奕天拉着周见忱说自己想上厕所。
林清看着他们俩原路返回,自己站在车旁等待。
今天天气着实有点冷,乌云飘来遮住太阳,没有一点阳光,时不时吹着冷风。
林清本来就感冒,又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她裹紧针织外套,但并不御寒。
林清在风里站了一会,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想扔下周见忱和章奕天自己打车回学校。
就在这时,肩上被搭上一件西装外套,高级昂贵的面料立刻挡住寒风,包裹住自己。
林清扭头,此刻周见忱就站在她的背后,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她的后背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
她的发丝飘在风中,遮盖着小半张脸。
腰上属于他的那抹温度还没散去,此刻又卷土重来。
林清不好意思,想脱下外套。
周见忱却把外套摁在她肩上,低声在她耳边说:“林老师,披上吧。”
“把章奕天的救命恩人冻着了,我们两个会心疼的。”
林清的指尖扫过周见忱的指尖,揪着西装领子,将外套裹在自己身上。
衣摆处来回晃动,她听见窸窣的塑料声。
这声音很像……
林清心中微动,伸手朝西装口袋里摸去。
果然,里面是几根棒棒糖。
周见忱还站在林清身后,再次开口:“林老师,外套借你,棒棒糖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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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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