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米舟房中出来,敖释道:“白桑,跟我谈一谈。”
白桑跟他过去。他们站在禅院廊前,看扶麟在月下练剑。
敖释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他说得没有错。”
这个乱世,选择安安稳稳活下去没有什么不对。他们有数万种方式能将他带走,唯独这个理由,他们没有办法反驳。
白桑当然也懂。谁也没有将他置于危险境地的权利。他点头,朝敖释牵强一笑:“这次,我可能真的带不走他了。”
“我猜你担心这只是他在失忆情况下做出的片面选择。若是不带他走,怕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之后懊悔。”敖释道。
“不只是这样。”白桑道,“我还担心就算我强行将他带走,今后危险重重,他一不小心也会丧命。”
他们接下来面对的人是堪世。没有人能做出生的把握,白桑也是。
“所以——”他看向敖释,明明是笑着,可不知为何眼眶有些莫名发酸,“怎么办,第一次觉得这个决定做与不做都是错的。”
敖释立在原地看着他,道:“别哭白桑,现在的局面不允许你有半点迟疑。龟兹的女王不会替我们掩盖行踪,井鬼的狗鼻子很快就会闻到佛国。也许我们明天就会同堪世碰面,你想当着堪世和裘染的面哭吗?”
听闻这话,白桑仰头吸了吸鼻子,笑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敖释不理他,道:“考虑清楚了吗?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白桑轻叹一声,让思绪和心情平静下来:“既然带不走他,那我们也就不便再待在佛国。明日一早,跟普渡法师辞行吧。”
次日众人起身,略作打点,来到普渡法师的禅房准备告别。
禅房内檀香袅袅,案桌上静卧一座木制佛龛,并不见普渡法师的身影。
文星拉过走廊上一闪而过的花归问:“你师傅去哪里了?”
花归回答道:“师傅一大早就去别的寺庙讲经去了。”
“可知他几时回来?”白桑问。
“佛国寺庙众多,一家一家讲下来,不到三五日是绝对不会回来的。”花归道。
“这下可有的等了。”扶麟倚在门边上皱眉道。
敖释不语。
白桑想了想,同众人道:“我们直接下山去找他。当面向他道别。”
花归不解地问:“施主们找我师傅有何事?”
“我们打算告诉你师傅,我们要走了。”文星回答道。
“为何不多住几日?这几天佛国风雪大,等雪歇了、师傅回来了再走也不迟。”花归道。
“我们在这里已经叨扰几天了,不便再待。等跟你师傅当面道谢之后,我们就动身。”白桑回答道。他抬头瞥见倚在门后一身海青,挂着佛珠的萧米舟。萧米舟不知何时来的,他早已恢复了最初见到众人的表情,不咸不淡道:“我带你们去找。”
“师兄!”花归跑过去,皱眉小声问他,“你真的希望他们现在就走?”
萧米舟没有回答,只是道:“看佛。烧香。抄经文。回来我检查。”
众人沿昨晚的路下山。
他们自打佛国入境就直奔仙鹤寺来,其他寺庙都没有去过。其实佛国之所以叫做佛国,是因为这个国家以“四大佛寺”著称,其他寺庙紧密依附于这四大佛寺,久而久之形成一派宏伟气象。
四大佛寺分别是澜山的凤鸟寺,滁山的白虎寺,归宁山的麒麟寺以及白桑他们目前所在的休南山仙鹤寺。
佛国其他寺庙信客众多,仙鹤寺跟它们相比略显幽静。不过这跟普渡法师自身有关。白桑一行人听仙鹤寺僧人说过,普渡法师对外宣称“心中有佛、处处是佛”,无需专门来佛寺参拜,因此信客们大多在家中焚香祝祷,不上山了。
出了休南山结界后,风雪渐盛。
雪日积弥久,几乎要淹没人的腿肚。
敖释由于自带冰魄的原因,不觉得寒冷。扶麟体格强健,也觉得这风雪若有若无。倒霉的只有白桑和文星两人。
文星体质较众人弱一些,不禁风吹雨打,被这山里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手直往敖释扶麟他们的衣裳里钻。白桑由于前天夜里头发未干就急着出去追人,早就染上些许风寒,只是由于一直待在结界之中才症状不明显。现在出了结界,顿时觉得周身滚烫,寒风直往喉咙里面灌。
扶麟察觉出不对劲,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白桑眼睛有些模糊,不过步子没放下,闻话后只是摇头道:“没事。”
众人见他神色无常,只是脚步稍微慢些,没有多想,跟着萧米舟后面走。
等白桑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之后,天旋地转,他已经倒在了雪地之中。
意识流转。白桑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麒麟寺禅房里那扇木制屏风。
记忆之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将自己弄得这么虚弱过了。可能因为众人都在,他下意识觉得可以由着自己胡来。
他的眼睛看向外面。风雪被阻隔在了结界之外,无声无响。他的床边放着炭火盆,盆中的火光闪烁着,映着他的脸通红。然后他便看见一个人逆着光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扶他坐起,逼他喝下整整一碗的药。
他身子还烫,脑子也不清醒,感受到来者能够碰他,便轻声喊了句:“裘染。”
那人显然顿了一下,道:“我不认识什么裘染。你现在喊谁都没用。刚才那情况再晚个一时半会的你就已经凉了!”
整碗药灌下去,那人扶他躺下之后,白桑的眼睛才聚焦。看清来者,白桑一愣,稍微有些清醒过来:“米粥?”
萧米舟将他喝剩的药碗并换洗的湿布收拾干净了,才道:“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这个天下?”
白桑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嘴边浮起一抹安静地微笑,卷着被子只露出一双乖巧的眼睛:“给你添麻烦了,米粥。”
他不知道为何萧米舟能够碰到他。似乎连萧米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就现在这个状况来说,原因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麻烦倒不至于。惊吓是有的。”萧米舟立在他床头,啧了一声,“没想到超人也有生病的时候。”
白桑抬头,不解地问他:“超人是什么?”
萧米舟显然不想解释太多,手一挥出去了:“就是很厉害的人。比如你和你的团队。”
望着他的背影,白桑道:“你也是这个团队里的一员啊。"
白桑意外病倒,后面的行程便延误了。
众人显然都对萧米舟能够轻而易举地碰到白桑这一点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又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萧米舟在,白桑倒在雪地中没有人能够将他带回来。
这么一想,他们的队伍越发不能缺少萧米舟。
白桑的病耽误了行程,却意外地迎来了佛国的赏花大会。
白桑由于生病,被寺庙中人禁了足,由花归小僧人看着,平时只准在屋内行走,不准出寺庙结界半步,痛苦不堪。而敖释他们则没有这个限制,略觉空闲,便要下山去赏一赏佛国难得的盛景。
白桑杵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三人和萧米舟无情地背着他去参加赏花大会。
花归小僧人坐在廊下抄经文,见状道:“别发愁了,我不一样也去不了?你只需安静躺着,可我还要抄三遍经文!”
白桑只好叹口气,乖乖回床边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白桑醒来,外面悄无声息。
雪一停,阳光一出,温度便稍有回暖。白桑披着大氅,见花归趴在板凳上睡得正熟,便轻轻给他盖上毯子,从廊间走了出去。
大病初愈,整个人像是从梦中睡醒,看见这片难得的春光,就不由自主地想去感受一下。
一路上,白桑发现整个寺庙空无一人,就连结界外,也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脚步放缓,感受到静谧的空气中若有若无传来一阵轻微的铃铛声。
铃铛声音清脆、空灵,像是从梦中传来的声响。
白桑没有回头。
仙鹤寺的结界阻挡不了裘染,这一点白桑心里很清楚。
“你如果急着想死的话,我可以帮一帮你。”裘染在他身后道。
他的声音一丝起伏都没有。甚至如同山间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
白桑抬眼,看见结界外面一闪而过数个身影——这是井鬼的监视者。
他转身,朝裘染灿然一笑:“不劳你费心。我的病刚好。”
裘染长发飘飘,颈间系了件软氅,一袭华裳。鸢吻安静地躺在他的腰间,整个人看上去比龟兹那一晚更要风姿绰约。
“你是来杀我的吗?"白桑道。说罢他挥袖抄过廊前僧人留下的扫帚,反握着袭向裘染。
他不喜欢棍棒刀剑,也不擅长舞刀弄枪,这扫帚更是抄得十分不走心。
他目前身上登峰造极的本领只剩占星师家流传下来的那招“溯回”。溯回的被动伤害极大,能让占星人的寿命瞬间减掉三年,不到万不得已白桑不能用。
用一把扫帚对付致命的敌人?能不能演得逼真一些?裘染不由“啧”了一声。
裘染连鸢吻的刀柄都懒得抓,经过堂前的樱花树下,轻轻择下一片叶子,若有若无地扫过鸢吻。
借着鸢吻的剑气,叶子陡然变得锋利。裘染挥袖间,白桑的右脸划出一道血痕,脸火辣辣地疼痛。
裘染收手,不动声色道:“接下来,就是脖子了。”
白桑擦去脸上的血,右手握紧扫帚,在上面附上一层无形的结界。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裘染觉得稀奇:“你要跟我比剑法?”
说罢他扔掉沾血的树叶,从腰间抽出鸢吻。
顿时四周鬼气缭绕,天色也黯淡下来。像是处在只有两人的结界之中。
从初见开始,两个人还没有这样正儿八经的打过一架。裘染的实力白桑心里很清楚,他水放得太多了,不然就凭刚才那一片带剑气的树叶,就可以要了白桑的命。
自身焚锁都没有解开的白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
“你管这扫帚叫剑?”白桑笑了笑,借着樱花树跳到房檐上。
裘染不答,手指一勾,鸢吻飞出,柔软得像条水蛇,咬住白桑的脚踝。
白桑被咬得眉头一皱,从瓦上滑下来,差点摔下去。
眼看就要掉下去,他的手一挥,自带结界的扫帚将鸢吻暂时打落。
不过鸢吻立马又咬过来,白桑见状,闪躲开来。
白桑在房檐上跳跃,后面鸢吻紧追不舍。奔跑间白桑回头,看见裘染静静地立在一尊佛像前,给香炉焚上一柱香,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烟雾迷离中,裘染那张脸倾国倾城、勾魂摄魄。
白桑不由自主落在他身边,靠近。
紧追而来的鸢吻见状,紧急迫降,在两人头上盘旋着,似乎在考虑这种情况还要不要下手。
“原来你也会拜佛祈祷。你在祈祷什么?”白桑问道。
裘染祈祷完毕睁开眼,并不离开,而是立在佛像前,仰头看着这尊佛像。
佛像慈眉善目,闭眼莞尔。
裘染的目光转向他,道:“祈祷万千神明保佑你一切平安。”
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的白桑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 * *
赏花大会进行到一半,扶麟的吹喉便发生反应,往原先的路飞去。
吹喉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反应,而且还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扶麟他们一行人不难猜出是白桑那边出了什么事。
迅速赶回来时,敖释的眉头显而易见地皱起。他对这种气息十分熟悉:“是裘染的鸢吻。”
此言一出,众人都紧张起来。
结界外的树林之中此刻传来窸窣的声响。扶麟循着声响追出去,片刻赶回来与众人集合:“结界外围有井鬼的人。”
这些井鬼进入不了仙鹤寺的结界,只能待在结界外听候差遣。见敖释一行人赶来,便自动消失了。
此刻结界内混沌一片,连吹喉都一时半会靠进不了,只能在外面发出争鸣的警告声。
文星皱眉:“这不就是上次鸢吻用来困住我们的幻境吗?裘染这次来这里,难道是想在幻境中杀了白桑?”
闻言众人都是心头一紧。扶麟抬手召回吹喉,道:“管不了那么多。先破幻境再说!”
他握紧吹喉,一招“流鹰”飞过,结界内部的混沌似乎出现波动。
敖释见状上前道:“这次的幻境跟上次不一样,也许可以打破!”
说罢他拆开左手缠绕的纱布,寒冰像箭雨一般,附着在扶麟的剑气上,砸向这片混沌。
遥遥落在后面的萧米舟才爬上山,累得差点跪下来,恰巧见到这个场面。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看见了什么?冰系法师?”
在敖释和扶麟的合击之下,混沌终于散开了。
众人不敢停顿,赶紧跨入结界内寻找白桑。
收起鸢吻的裘染捡起地上的落叶,待周遭的混沌散开,冷冷道:“碍事的人来了。”
三片落叶携带剑气,毫不留情地从指间飞出,向白桑袭来。白桑连忙用扫帚一挡,堪堪抵挡过。
只不过冲击力极大,他倒在了地上。
裘染走上前,看着他,片刻俯下身子,伏在他的身上。
白桑挣扎了一下,裘染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没有用力气,却也让白桑动弹不得。
这一幕刚好被闻声而来的众人看到。
裘染对众人异样的眼光视而不见,凑近白桑的耳边,低头说了一句什么。
看到这一幕的文星心情有些复杂。他所在的位置有些不太好,看到的景象就像是裘染将楼主摁在地上吻他的耳垂。他不由自主地拽了一下扶麟的衣袖,问道:“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一会儿?”
总是比众人慢一拍的萧米舟也看见了,道了句“我去”便直接掉头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扶麟和敖释看得真切。摁住吹喉蓄势待发的扶麟朝裘染道:“我劝你放开白桑。”
听闻这话的裘染抬头,松开手站起身子,朝众人淡漠道了句:“我早就放手了。”
结界之外早就已经没有井鬼耳目,裘染不必再演。他旁若无人地从众人身边经过,消失在了结界之外:
“但还望你们理解。我这人稍稍有些恋旧。”
白桑坐起身子,捂着脖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不语。
晚间用膳,敖释道:“裘染似乎不是真的对你动手。”
一反常态安静用膳的白桑回答:“有井鬼耳目在,他是逼不得已。”
“呵”了一声,萧米舟拿筷子拣盘中的豆子,“我算是理出来了。你们表面敌对,实际上都是为了应付堪世。一个用生命在演,一个用生命陪他演。你俩将这苦大仇深的戏码演得如此精彩,就不怕堪世看上瘾,让你们在他面前表演?”
众人被他说得有些想笑。
白桑没有笑,他道:“你说得没错。”
敖释问:“是不是裘染跟你说了什么?”
白桑点点头,道:“他对我说:堪世要来了。”
楼主和裘大美人演员夫夫没跑了。天天在堪世耳目面前表演家暴。
【求助】:怎么带走第六人?
真情感化:(×)
揍一顿带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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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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