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麟在门外静坐。因为结界的缘故,他不知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守在门口,半步都不离开。
月亮从云后露出尖角,扶麟仰头注视。
不知道海内是否也能见到这样皎洁的月亮?
忽然,他的脚边传来“嗷乌”一声带着奶气却又使劲表现出中气十足的叫声。
扶麟下意识收回目光,看见躲在不远处缩头缩脑的萧米舟,和藏在他身后略显不安的楚秀诗。再一看,如意的匕首已经架在秦昭的脖子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眼神充满无声的威胁。
“你们怎么来了?”扶麟单手托起狗肚皮,问的却是萧米舟他们。
蛋饺的小爪子抵在扶麟的拇指上,连指甲都是软软的。它朝扶麟伸着小舌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
“担心你和楼主,所以决定一起过来看看。”楚秀诗说。
“你们也真是的,有秘密行动都不告诉我们。幸亏蛋饺鼻子灵,不然想找到你们花上一天的时间都不可能。”萧米舟说。
“放开我。你真是太无礼了!”秦昭手肘用力地撞在如意的小腹上,如意皱眉,拿匕首的手却没有松,反而连她的手腕都擒住了。
秦昭急中生智,纤细柔软的长腿笔直抬起来,紧绷的脚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如意的面罩勾掉了。
如意顿时没了安全感,只好松手。
秦昭转身用长腿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去捡面罩。然后俯下身子凑近,娇媚又危险地朝如意笑了笑:“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无礼吗?”
这女人身上太香,严重干扰了如意的判断力,如意有些招架不住。
他脸红了。头顶上的火焰熄灭下来,变回原本的黑色,眼神尽量不与秦昭对视。
“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很乖嘛。”秦昭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我最会训犬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幼犬。”
如意恼羞成怒,开始反抗起来。他被女人摸了,他不干净了。
比速度没人能比得过他,然而力气是他致命的缺陷。近战如果不能一招致命,那胜算就不多了。其实他也只是威胁秦昭不要乱动而已,没想到秦昭有自己的路数。
扶麟抬眼看秦昭:“放了我这位兄弟。这种事,你冲那边那个小伙子去就可以了。”
萧米舟见他指着自己,道:“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秦昭媚眼如丝地盯着如意,对扶麟说:“夜还很漫长。反正等得无聊,让我同他玩一玩,玩哭了再还给你们。”
扶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女人当初要离开满金了。满金那种制度谨严一板一眼的国度,实在不适合她这样开放的女子。
如意实在气急了。他从来没有被女人摸过,更何况这女人力气这样大。
他道:“放开我!你!”
众人惊呆了。
始作俑者秦昭却没有众人这么震惊。她摸了摸如意的头发,歪头道:“原来你会说话啊。声音还挺好听的。来,喊一声‘姐姐’。”
萧米舟嘴巴张得老大。天知道他和白桑私底下花费多大的力气让如意开口说话,都没有一次成功过,没想到这女人上来没两下子,如意就被迫学会了一门语言!牛逼!这女人太虎了。
如意终于被放开了。
如意自闭了。
阏氏流说:“你要借月下飞天镜?你父亲当时给我的两件定情信物,就是云生结海楼和月下飞天镜一楼一镜。你出生之后我将楼给了你,镜给了你妹妹。你如果要借,应该问你妹妹借。“
白桑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来:“我哪儿来的妹妹?”
如果有妹妹这样的东西存在,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他已经失忆到这种程度了吗?
阏氏流慢条斯理说:“你当然是不记得的。因为她三年前才出生。那时候你根本就不在场。”
这就合理了。白桑松了一口气。但是……
白桑脸黑了:“父亲大人八年前就去世了,请问您是怎么把妹妹生下来的啊!”
阏氏流吹了声口哨,试图通过摸马尾来掩盖不自然的神情:“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如果你要借,就去找你妹妹借吧!”
白桑扶着墙移出来。一脸沧桑。
他现在开始怀疑有这样的生母存在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竟然把你打成这样,里头的妖婆好厉害!”萧米舟眼睛尖,上去扶白桑。
扶麟也站起身:“你们打架了?”
白桑摇头:“不是打架,是打击。”
在众人紧张的表情中,白桑惨淡地解释:“我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妹妹……”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萧米舟惊讶:“那这么说来,里头这人是……”楼主的亲妹妹??他不由自主脑补出长相和白桑一样的少女形象,似乎还不错?
白桑点头:“我妈。”
众人:“……”
扶麟惊愕:“阏氏流是你母亲?”
白桑有气无力:“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现在我要去找我妹妹……”
于是众人决定动身去白桑妹妹现在所在之处借月下飞天镜。身后传来阏氏流的声音:“等一等。”
众人一齐回头,便见一个窈窕动人的少女扭着步伐走下来。萧米舟的心怦怦直跳,他发现了不可名状的元素:长、长筒袜和双、双马尾???
萧米舟猛烈地晃动白桑:“你不是说这里面是你母亲吗?这又是谁???”
白桑艰难地说:“我……母亲。别别晃了……”
萧米舟:“……”
楚秀诗最先走上前,向阏氏流行礼。
阏氏流道:“好久不见了,小秀诗。”
众人只能艰难地接受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女性是白桑母亲的事实。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而白氏一族汇集了天下所有奇特的事。
阏氏流打量了白桑所有的同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萧米舟身上。眼神复杂起来。
她开口,朝白桑道:“跟我做个交易吧。这个男孩子先放在我这儿,我替你去借镜子。”
听闻阏氏流的话白桑猛地护住萧米舟:“不可能的母亲,你不要打我同伴的主意。”
“想什么呢。”阏氏流慢条斯理,“我的花月楼前几天莫名其妙跑了一个伙计,正缺人手,让他来替补吧,他看上去机灵些。”
白桑听后略微迟疑,难辨真假。
的确,由他母亲出面,镜子应该容易借一些。但是把萧米舟留下,他又不放心。他担忧地看向萧米舟,却发现萧米舟似乎跃跃欲试:
“伯母真是慧眼识珠,我藏得这么深都被您发现了。”
白桑:“……”
于是事情发展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敖释被海内商人借去管账经商,文星因为封印解封回海内想办法,萧米舟被阏氏流扣下来干活儿。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生活不易,白桑叹气。
回去的路上,楚秀诗有些不放心地问白桑:“留萧米舟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镜中花月楼虽然人多眼杂,但至少没有人敢在我母亲眼皮子底下闹事。”白桑叹了一口气,“毕竟我母亲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楚秀诗笑着说:“楼主和你的母亲很像呢。无论外貌上还是性格上,都很像。”
白桑不禁说:“你认真的吗?”
他扭头问扶麟:“我和我母亲很像吗?”
扶麟正在想别的事,半点没有犹豫地点头说“是”。
白桑终于也自闭了。
“结海楼现在人越来越少了。敖释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白桑问。这几天都是楚秀诗负责接收从各地寄来的信件。
楚秀诗抱着蛋饺,听后回答:“不出意外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果然他不在很多事情就很麻烦。我太想念他和文星了。”白桑苦恼地说。
众人在晨曦中回到蛇山木屋。荒坟依旧矗立在远处,迎接晨光的到来。
白桑坐在坟边,思考接下来的路。
如意抱着蛋饺一块儿进屋补觉,楚秀诗去山脚采摘野果和野菜,扶麟则自打回到木屋之后人就不见了。
白桑的头抵在墓碑上,闭上双眼。
接下来,他必须借助月下飞天镜除掉堪世的幻蛇,还要找到梅拾落。
怎样才能找到梅拾落呢。
忽然,他抬起头来,看见眼前这座荒坟上的一抔黄土,悄然动了动。
晨曦微醺,光芒透过绿树叶子照耀在坟头,斑驳陆离。
这座荒坟的确是动了,明明是这么诡异的现象,可是白桑却丝毫不感觉害怕。因为出现在他视线中的画面,仅仅是一个如神仙般和煦的人,从床榻上缓缓起身而已。
此人一头深灰色长发,肤色较常人来说黑一些,眼神却分外柔和。并不瘦弱的身躯被轻柔的布料包裹着,略微一动就展现出健硕的躯体。他的额心是一朵红梅,但由于肤色的原因,并不显眼,只是略加点缀。白桑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因为,天底下所有的颜色,都汇聚在这双眼睛之中了。
白桑确定此人就是梅拾落。
同他当日所画的那个六只脚的王八相差甚远。
梅拾落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从床榻边缘起身,走到离阳光最近的地方,贪婪地闭眼感受着。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轻柔得仿佛要融化一样。
白桑忍不住开口::“梅宗主。”这是外人对梅拾落的敬称。
梅拾落回首,看着他:“你会千兆的吧?”
没想到他同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白桑一愣,只能点头。
“你是白氏后人?”
白桑回答:“是。”
“是吗。太好了。”梅拾落迎着阳光道,“我想去世间看一看,用千兆让我变成识君吧。”
“我有太多想见的人了。我沉睡了太久,耽误了很多事情,我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
白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面对梅氏初代,一位如同神仙般的强者,云间传闻已久的战神,白桑需要强压住心中激动的心情才能够冷静地同他说话:“我可以让你变成识君。但是,你需要和我一起除掉堪世。也就是说,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堪世?”梅拾落微微皱眉,昏黄的肤色在阳光下微微发白,“堪世是谁?”
他沉睡太久了,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他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毁掉云间的人。”白桑回答他。
“这一点就够了。”梅拾落垂下头道。他下意识去摸身边的刀刃,然而什么都没有摸到。
“原来吹喉也死了。都说刀剑无情,没想到也会死。”梅拾落轻笑一声道。
他看向白桑:“让我成为识君吧。我会记得你的恩情。你说的话,我不会忘的。”
……
吹喉不安地争鸣着,哪怕扶麟伸手按住它,也无济于事。
从回到木屋那一刻,扶麟总觉得周围有人,独自去找了一圈,毫无结果。
吹喉不会平白无故叫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扶麟于是往回去的路上走。他一眼就看见白桑倒在荒坟墓碑前,于是赶紧上前。
“楼主!!”
好在虽然微弱,白桑还有气息。而且气息平稳,似乎只是因为太困睡着了。
扶麟依旧不放心。毕竟楼主和文星一样,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于是扶麟继续叫唤他,希望能够将他叫醒。
白桑终于醒了,困倦地揉着眼睛,爬起来:“咦,我睡了这么久吗?怎么天都黑了?”
扶麟道:“你说什么?”
白桑无辜地睁大眼睛:“我说天都黑了呀。”
扶麟的面色冷下来。
木屋内,白桑坐在中间,扶麟、楚秀诗、如意和蛋饺将他重重围住。气氛十分压抑。
白桑一个字一个字地交代:“就是这样。”
扶麟道:“你是说,你刚才在坟墓边不小心睡着,做梦梦见了梅氏从坟中爬出来,并希望你用千兆复活他?所以你使用了千兆?”
白桑道:“我不记得了。梦是破碎的,只是零星几个片段而已,而且,我没有梦见我使用千兆的片段。”
扶麟严肃道:“那你的眼睛怎么解释?”
白桑不说话了。一觉醒来他失去了视觉,这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楚秀诗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定楼主是否真使用千兆了,是吗?”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扶麟站起身,“那就是迎接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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