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阴霾裹缠之兽:琴酒篇(十四)

这不对劲。

琴酒不是这种会没事突然去找人闲聊的风格。更何况他先前明明有着确定的目标,要带杜凌酒去什么地方,却在短短几秒钟内,态度毫无理由地180°大转弯,取消了行动。

这期间一定有什么发生了。有什么无人可知的影响力,干扰了琴酒的决策。

眼看琴酒转身要走,毫不拖泥带水的样子倒是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林庭语出声叫住了他:“你原本打算带我去哪里?”

琴酒的脚步停住了。

说明一下地点,是没什么问题。本来那个地方就是为杜凌酒而建造的,挂在杜凌酒名下也无所谓。

但是告诉杜凌酒以后,如果杜凌酒想去,接下来要怎么做?

那片竹林在山丘的半腰,山丘坡度略陡,杜凌酒的轮椅不能自由上下,必须要有人陪同。那是他打造的,专对于杜凌酒一个人的无法逃脱的密室。

自己把杜凌酒带过去已经不可能了。但是要让苏格兰把人带过去——某种奇怪的焦躁感一瞬间又从身体里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像是有一群蚂蚁在髓腔里啮咬着,恨不能把脊骨劈开,将这些烦人的东西用高压水枪冲洗干净。

因为明知甩不掉,所以更为焦躁了。

那些蚂蚁在深处窃窃私语,细小的声音顺着硬质的骨骼钻进他的脑子里:

“那是我的地盘。”

——那应该是我的位置。和杜凌酒距离最近的名字。控制着车辆方向的驾驶位。打开竹林深处的房门并坐镇其中的屋主。

这座院子很小,迎进一个人刚好,再加就太挤了。

手上传来微凉的温度。

琴酒醒过神,发现杜凌酒已经驱动轮椅到了身侧,半抬起脸,不知道停留了多久。原本浅淡的竹叶香气像潮水一样涨起来,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是很安定的、清凉的感觉,把那种焦躁慢慢冲淡了。

“怎么了?如果很为难的话就算了。”杜凌酒轻声说。

琴酒正要出口的话又顿住了。过了一阵,他察觉到杜凌酒的手仍然搭在他手背上,没有放开。

那只手明明刚刚在过热的水里浸泡过,现在却迅速地变凉了。像一条惯于在黑暗中行动的蛇,无法自己产生热量,只能依赖外来的温暖。

如果杜凌酒真是一条蛇,那就简单多了。他可以把这条安静的蛇揣到身上,带去任何地方。他开枪的时候这条蛇可能会抱怨一下太吵,但并不会阻碍他的动作,相反还会从衣领里伸出脑袋,冰凉而滑腻的身体盘过他的脖颈。

“盯着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他有问题。”细小的咝咝声绕过他的耳畔。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这才是杜凌酒应该发挥的作用。他不是毫无防备的农夫,不会惧怕于将一条蛇放在自己的胸口。要是杜凌酒敢咬他,他一定会先掐断那截细长的脖颈。

他现在就要把这条蛇带走。谁也不能阻拦他。

——谁也不能。

林庭语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毫无预兆的失重感让他大脑空白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攀住了最近的支撑物——琴酒的肩膀。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怎么突然——

紧接着发生的事就更在他意料之外了。沉重的、带着烟气和体温的什么东西紧紧地围绕住他,是琴酒解开大衣把他裹了进去。连他攀住琴酒的手臂也被拉下来,团进了里面。

这是必要的,晚上的室内对他来说也有点冷,做好保温可以防止感冒——但是看琴酒往房门外直接走去的架势,林庭语不得不出声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种只穿着浴袍的样子,即使到楼下客厅也显得太过失礼了……好吧,被琴酒用大衣裹在怀里,至少没有衣冠不整——但那不是更糟糕了吗。

琴酒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就算有临时情况要带他出门,也会等他换好衣服才出发。现在应该没有什么突发情况,紧急到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吧。

但琴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脚步变得更急促了一点,像是后面有成批的荷枪实弹的敌人立马要赶到一样。本来就没有系紧的浴袍也在大幅的移动中被摩擦开来,大衣领上的硬质短毛让他颈背都泛起了刺痒的不适。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房间。沿着旋转楼梯下去的时候,林庭语看见了守在底下的苏格兰,那双海水一样沉静的蓝眼睛睁圆了望过来,好像一只受惊的大猫——然后苏格兰十分懂事地低下头去,避免了尴尬的对视。

……

竟没想到这一趟的风评被害在这个环节。

而且最麻烦的是,面对这种境地,林庭语根本无从辩解——他也不知道琴酒到底在干什么。鉴于琴酒一向不做多余的事,他还没办法质疑琴酒的行为,否则琴酒多半要立刻掏枪证明自己。

林庭语只能在琴酒即将迈出别墅大门的时候,小声提示了一下:“我的行李还在楼上。”

琴酒脚步不停:“车上有衣服。”

……行吧。

被塞进那辆保时捷的副驾驶座时,夜风短暂的寒意让林庭语稍微瑟缩了一下。不过车门立刻就关上了,内部仍然蒸腾的暖气让他很快重新放松下来。

看来确实是一早准备带他去什么地方的。停在门口的车都没熄火。

林庭语透过车窗,望了还留在别墅大门内的苏格兰一眼。对方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但很识趣地停在那里,没有跟上来。

“穿上。”

一件衬衫兜头盖住了他的脸。

林庭语:……

淡淡的烟味说明这应该是琴酒的衣服——显然是琴酒留在车上备用的,所谓的“车上有衣服”。

等会要穿的裤子,不会也是琴酒的吧。两人的身量未免也差太多了,琴酒的皮带怎么说也要多打几个孔,才能不从他腰上掉下去。

车辆发动了。林庭语把衬衫扯下来,从后视镜里看到苏格兰还在望着这边。

他实在不想去思考,对方这时已经怎样脑补了他和琴酒的关系,感觉怎么都洗不白。

只能指望苏格兰的催眠暗示还在好好工作,不要让组织里今晚就飞满各路小道消息——但是贝尔摩得肯定会打电话来“关心”他的。这栋别墅里全是贝尔摩得的摄像头。

希望你偶尔也保守一下别人的秘密吧,秘密女士。

等到那辆黑色的保时捷尾灯也消失在道路远方,苏格兰才收回了视线。

可能是站得太久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都开始发僵。把沉重的大门拉过来关上的时候,指尖上传来了麻木的疼痛。

苏格兰确实曾经听说过琴酒和杜凌酒的一些逸闻。组织里能打听到的,有关杜凌酒的信息,基本全是这样的内容——“他们关系极为密切”,这是比较含蓄的说法,“他们搞在一起很久了”,描述更多是这样的。

这不算什么。组织并不干涉成员的私人交往。至于某段风流韵事的双方是同性,也只不过是对谈资的一点增色。

在偶尔聚会的酒吧里,给苏格兰点酒的男人也是有过几个的。当然他会十分客气地表达一下困扰,有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枪。

然而杜凌酒——

琴酒路过的时候,苏格兰看见杜凌酒那被紧密包裹在怀里,只露出小半的苍白的脸,微微抬起来,疏而长的睫毛闪烁了一下。

杜凌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也不复在直升机上对他做出判决时的冷淡。相反,似乎还有点被他发现的不安,为此迅速移开视线,把头埋进了那件黑色的大衣里。

不安是正常的吧,被那样带出来——苏格兰就站在楼梯底下的扶手边,离得很近。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被裹在硬质毛毡大衣里的那截细长颈项,以及末端格外突出的锁骨。

那随着琴酒步伐起伏,偶尔在衣摆间露出一点的,与杜凌酒面色同样苍白的小腿,也是同样的毫无遮蔽。

杜凌酒似乎……什么也没穿。

别墅的楼板隔音不怎么样。留在大厅里的苏格兰能听到,琴酒的脚步声上去就直奔浴室——甚至杜凌酒的发尾都还泛着湿气。

脚步声到了浴室里就停了。苏格兰努力不去想象,那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依稀听到了琴酒的声音,也有杜凌酒的声音,似乎谁还提到了他的名字——然后琴酒离开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大概是琴酒要带杜凌酒走,然后杜凌酒提出要带上他,结果惹恼了琴酒吧……看杜凌酒的表情,似乎是并不愿意被带走的。

没有谁愿意被这样从浴室里抓出来,塞上车,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但杜凌酒显然是没有办法反抗的。杜凌酒甚至都不能自如行动,连二楼都是由他送上去的——而且在日本的地界上,除了组织传闻中的元老会里那些高层人士,又有谁能正面对抗琴酒?

而且那些元老也不会对琴酒说什么吧。相比起组织的大业,几条人命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更何况一个杜凌酒。

苏格兰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他应该保持观察,如果杜凌酒确实对琴酒有所不满,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作为琴酒的身边人,杜凌酒知道的情报肯定比苏格兰至今为止认识的所有代号成员都多。

如果他能策反杜凌酒,这个罪恶的组织就会离覆灭更近一大步。

但他现在还不能行动。杜凌酒不会相信初次见面,而且是琴酒手下的他。假如他贸然上前透露身份,杜凌酒说不定会认为这只是琴酒的一次试探——虽然琴酒一向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他需要更谨慎,如同靠近一条蜷缩在幽暗林间的蛇。他必须十分小心,轻手轻脚,及时停下,然后再尝试着用一点点对方喜欢的东西来吸引注意力——首先他要知道杜凌酒喜欢什么。

这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不知道半年够不够他打消杜凌酒的警惕心。不过没关系,如果有半年的相处打底,等杜凌酒结束交流回到港岛,他一样可以保持联系,时不时地小小再进一步。

总有一天那条蛇会从阴影里游出来,像在直升机上时审视他那样,茶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然后停在原地,容许他轻柔地抚摸颈下细碎光滑的鳞片。

他一定能够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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