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土地湿滑。
周建业一只手抓着脖子上的绳子,另一只手试图去抓地上的草。只是草太锋利,除了掌心被割出好几道口子之外,并没有起到预想的减速作用。
等沈清涿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湖边,他猛地反应过来沈清涿要干吗,脸色随之变得惨白。
他拼命蹬着腿,终于由仰卧改成俯趴,他把手用力插进泥里,语气里满是祈求,跟面对程砚生时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他陪着笑脸,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度,“小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沈清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去跟你儿子说吧。”
话音落,他直接把周建业扔进湖里。
平静的湖面顿时被搅碎,周建业手刨脚蹬朝岸边游。
程砚生和沈清涿在岸边站着,很快,他们发现了不对。以周建业为中心,向四周延展开的水花忽然变得激烈,就像是忽然有大型生物咬住目标拼命撕扯,水花飞溅的频率都变得急促。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婉玉也到了湖边,她眼底映着激烈翻腾的湖水的影子,说话的声调都有些颤抖,“儿子,是你吗?”
湖面安静了一息,又很快被更猛烈地水花覆盖,那股腥臭溅了几人一身。又过了一会儿,一切彻底归于平静,湖面飘着几缕鲜红,水里早已经看不见周建业的影子。
蒋婉玉疯了似地朝湖里跑,“儿子,儿子!我是妈妈啊!”
沈清涿冷冷看着她,满脸不屑。
把现场处理了一下,两人直接通知了周家人。
周母当即决定找搜救队在湖里捞人。
只是捞了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期间也有办案民警来找两人问话,沈清涿说:“他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下水的,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查来查去,一周快过去了,除非周建业是被冲走又获救了,不然他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周家这几天愁云惨雾,程砚生一直在陪着周绍元。
因为他现在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眼前的周绍元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果是水里的那个周绍元,在周建业掉进湖里的那一天,应该就会出现什么提示了,但是现在,这个世界还是很平静,这说明关键点还没有被触发。
又等了一天,在得知湖里一直没有捞到人之后,周绍元的母亲坐不住了,她直接砸了钱,要求把湖水抽干。
这个湖虽然不大,但是要抽干也需要专业设备。
开始作业的那天,阵仗很大,引了很多人来围观,蒋婉玉也在人群里。
沈清涿状似不经意把人带到周绍元的母亲身边,他有意压低声音,但声量刚好能让周母听见,他说:“周家不知道您和您儿子的存在,您还是先离开吧。”
蒋婉玉呆愣愣看着湖面,听了沈清涿的话,或许是再次想到了周建业,立马慌张拨开人群往外走。
只是周母早已经听到了沈清涿的话。
她叫住蒋婉玉,“等等。”
冷不防被叫住,蒋婉玉看起来有些害怕,她低着头,长发遮住整张脸,身子微微颤抖,止不住向后缩。
周母步步紧逼,脸上也不像平时那么和蔼,她冷冷问:“你是哪位?”
蒋婉玉踉跄一下,转身就要跑,周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她的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下意识想甩开对方的手,不成想蒋婉玉忽然反手抓住周母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突起,周母的手瞬间被抓出几道血痕。
蒋婉玉抖得更厉害了,她缓缓抬起头,沈清涿这才看清她在笑,并不是因为恐惧而发抖。
她缓缓裂开嘴,大睁着双眼,眼球高高凸了出来,好像随时都会掉在地上。
正在跟救援人员沟通的周绍元一回头,看见母亲被人拉着,脸上血色尽失,立马冲了过来,狠狠推开蒋婉玉,“你干什么!”
他揽住周母的肩膀,担心问:“妈,你没事吧?”
周母嘴唇发青,情绪有些激动,根本说不出来话,只是死死盯着蒋婉玉,半天,她告诉周绍元,“我身体不舒服,我先回去。”
一直在岸边盯着,刚刚赶过来的程砚生正好听见这句话。
沈清涿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我正好要进城一趟,我把阿姨送回去吧。”
周绍元直觉母亲哪里不对,但现在也不是能聊天的时候,他点点头,顺手拍了下程砚生的肩膀,“谢了。”
就是这么几秒钟,程砚生的脑海突然浮现一些画面。
视线有些颠簸,像是主人在爬动。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能感受到主人此时很慌乱,画面开始变得凌乱,是主人在四处找着什么,等回头的时候,一块方形的光线出现。视线逐渐向光亮靠近,就在到触手可及的距离的时候,一束火焰忽然从身下窜了上来。
回过神,程砚生猛地看向沈清涿,正要说点什么,一回头,周母已经快到车前了,他也只能先把人送回去。
因为是好几家同时作业,抽水现场如火如荼,再加上湖本身就不太深,湖面没一会儿就矮了一半。
忽然,有人在岸边惊呼,“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那边。
沈清涿和周绍元疾步走了过去。
没等到跟前,就看见一直没有被打捞到的周建业已经露了个脑门,随着湖水不断被搅动,他的脸时不时也浮出水面。
只见他紧紧靠着岸边站着,身上和脸上都有被撕咬的痕迹,但又不像被水生物攻击,看那个齿痕,更像是人类留下的痕迹。
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摧残成这样,周绍元脸色少有的难看,他额边青筋暴突,二话不说拨开面前拦着的众人就要下水。
沈清涿一把拉住他,“想你父亲少受点罪,你就别去捣乱。”
周绍元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到底是听了沈清涿的话。
救援人员缓缓靠近周建业,只是怎么拉也拉不动人。
大家觉得不对劲,有人说:“是不是脚被什么缠住了?”
那人说着潜下水面看了看,下一秒,他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水里,怎么站都站不住脚,最后还是察觉不对的同事一把把他薅了起来,还不忘打趣他,“都老师傅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说完才看见他脸色惨白,立马收起笑脸,“怎么了?”
那人大口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他,他被东西抱着呢。”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湖水被渐渐抽干,露出四肢紧紧扒在周建业身上的另一具尸体。确切来说,是一具骨架。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一起,没人能解释得通,一具骨架是怎么抱住另一个人的。
救援人员轮番上阵,但是无论怎么弄都没有办法分开两个人。
此时程砚生已经送完周母回来,目睹了事情后半程的他一直看着周绍元的背影,像是在思考什么事,过了几分钟,他视线缓缓聚焦,然后慢慢走向周绍元。
“周叔可能是舍不得你,你去帮他一下吧。”
此时周绍元正处在浑噩之中,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他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身体支配着大脑,他木呆呆跳了下去,趟着泥走到周建业身边,这才真正看清自己父亲的惨状。
那具骨架狠狠勒着他的身体,肋骨处都被切割出一道伤口。
他卯足了劲儿要去拽那具骨架。
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行!!”
是刚才不知道去哪了的蒋婉玉,她看见周绍元靠近那具骨架之后,目眦欲裂,整个人都红温了。
沈清涿拉住她,没让她冲过去。
她眼下完全失去了理智,反手抓住沈清涿,狠狠扣了下去,半个指甲都陷进了他手背的肉里。
沈清涿吃痛,咬紧了后槽牙,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向下压,怒极反笑,“你胆子挺大。”
蒋婉玉一愣,费力抬头看沈清涿,在看见他颈侧出现的一道印记之后,她瞳孔猛地收缩,顿时被吓得四肢发软,如同一道烂泥似地堆在地上。
与此同时,周绍元也碰到了那具白骨。
程砚生就站在周绍元身边,如他所料,在周绍元跟白骨接触的一瞬间,身体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然绷直,再然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
大概十分钟之后,世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随着手表的时针缓慢移动,原本忙活得热火朝天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蒋婉玉消失时,还扭着脖子看着白骨的方向,眼底复杂的情绪久久没有散去。
怕自己不明不白消失,程砚生情急之下去摸周绍元,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出现在眼前,刺得他下意识偏头躲开。
“爸爸。”
光的尽头,一道稚气的声音响起,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奋力向前追去,说不出的兴奋。
适应了光线之后,程砚生循声向前看,正看见幼年周绍元牵上周建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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