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有股洗手液夹杂马桶里清洁剂的味道，像是调配出来的某种不知名的花香，怪里怪气的，一点儿都不好闻。

但是，是能让人一闻就瞬间明白这是厕所的味道。

在这种地方呆着听睡前故事，陈灵目整个人都不怎么舒服。

而且，根据李完白刚才讲到的内容和现在的环境来看，这个故事已经偏离睡前故事了。

“……哦。”胆小怕死的陈灵目默默把盘起来的腿佝偻着立起来挡住追追，“那你讲吧，快一点哦。”

他小声的催了一下李完白，为了弥补他的心急，还特地加了一个语气词。

矮一个头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男蜷缩在浴缸的一侧，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明明刚才还在发脾气看墙面，现在就眼巴巴盯着他看了。

说话也乖的要死。

李完白这才想起来他自己是个老古董，还和对方有着很大的年龄差。

他附身的手机变成了粉色，但好在他沉在红色的血水中显得没那么明显了。

手机沉进全是李完白血的浴缸中，外壳沾染上的粉色渐渐变回了原来的黑色。

这是一片满是潮湿，冰凉的泥沼，浴缸是盛放的容器。

这里带有太多李完白不好的回忆，因此他一开口语气便变的压抑起来。

“原本我是不抱希望解约的，而我的精神也在长久的网爆中崩溃。可那天过了十二点就是我的二十三岁生日了，新的一年，我不想还被困在那个公司里。他们有很多歌手，数不清的歌手，我不想呆在里面第十年。于是晚上，因为症状发作躺在浴缸里的我再次拨了经纪人的电话。”

“电话没有接通。”

“所以我打了一遍又一遍，重复打着。”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解决，所以，我一直打着电话。直到意识模糊，手越来越沉重，手机掉进浴缸，身体彻底淹在浴缸里，我才意识到，我忘记包扎了。”

“我还没有处理手腕处的伤口，电话也还没拨通。但我死了。”

“那天的浴缸里全是我的血…我又恨又怨，我好不甘心，我不想没有解约就死掉…”

李完白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像是释怀了，可陈灵目坐着的浴缸里红色的血水随着李完白的讲述翻滚起来。

平静无法流动的死水变成了在极恶天气翻滚浪花的大海，翻起一个比一个大的浪花，时不时发出的“咕噜噜”声又像是浴缸下被点燃了柴火，而水正在煮沸。

陈灵目反复吞咽着口水，泡在水中的身体哪里都不舒服起来，被自己的臆想吓的头皮发麻。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色灯泡一亮一灭，封闭没有窗户的卫生间无端吹起一阵风将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掀翻在地。

由于房子比较小，陈灵目的浴缸的正对着的就是洗脸台，听到洗脸台发出的声响后，陈灵目瞥了眼埋进浴缸看不见的老古董手机，目光在触碰到在浴缸翻起的各种泡泡后，陈灵目果断移开视线看向洗脸台。

洗脸台上方是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陈灵目看洗脸台时不免目光会扫到镜子。

担心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陈灵目火急火燎的打算移开眼，可就在他刻意移开眼时，镜子中的东西却猛的占据了整面镜子，强行纳入了陈灵目眼里。

此时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呈现出的画面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宽敞明亮的卫生间干湿分离，浴缸前是透到底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挂着白色的窗帘，窗帘飘动着抚过浴缸中男人的脸。

男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水装满的浴缸里，胳膊搁在左侧的浴缸边上，手腕处密密麻麻的划痕，大动脉处的那条最深，鲜血不断的从伤口处溢出，将男人手中紧紧握着亮起白光的手机浸湿。

“你知道你贴在墙上的照片都是我的哪些歌吗？”

镜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白色没有瞳孔的眼眸看向陈灵目。

“哪…哪些歌啊…”陈灵目用手压了压突然抖起来的腿，在把腿压进水里感觉安全了些后，他声音抖动道。

“你不知道？”镜子中躺在浴缸里的男人在浴缸中站了了起来，他血红脚印从浴缸一路走到了镜子面前，整张脸占据镜子。

苍白没有血丝的脸碾压在镜子上，男人没有张口，声音却透过镜子传了出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

陈灵目一边看着镜子咽口水一边屁股小心的朝后挪，在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后，陈灵目的脚这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心猛的咯噔一下。

陈灵目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从镜子中出来的男人结巴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太知道了。不就是什么你爱我啊我爱你他是我弟弟你是我情人，我们甜蜜蜜…是这样子吧…？”

在镜中男人的注视下，陈灵目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完白：“什么弟弟？”

李完白：“我从来没写过外人插足。”

李完白：“感情只是两个人的事，再怎么扯外人也无法替两个人中的某个人洗白。”

李完白：“是记错了？还是你听了其他歌手的歌？”

镜子像是个巨大的放大镜，在男人说出这句话后，整个镜子只能看到一只雪白没有瞳孔的眼睛，睁大望着陈灵目。

“回答我。”

他的声音不容抗拒，那只眼睛也从上方俯视陈灵目，而与此同时，陈灵目所在的浴缸开始大面积涨水。

原本刚好够泡澡的水位快速上升，在浴缸不堪承受后涌向整个卫生间。

陈灵目对这个场景有种莫名的熟悉，眼见不到一分钟卫生间的水位涨到了脖子处，陈灵目一脸呆滞望着满屋的水，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这，这不就是上个世界有过一次的水淹陈灵目？

陈灵目有点委屈，好吧，不是有点，是很委屈。

他觉得他很无辜啊，三天时间能贴满海报已经够可以了，还真让他把李完白的所有歌都听一遍？

他又不是真的粉丝。

他只是个被迫和鬼网恋的可怜准男大。

“什么？”陈灵目抬头望着那只眼睛，一只手猛掐大腿肉以此来保持镇定。

“回答我。”李完白又重复了一遍，这遍过后，陈灵目清楚的看到了那原本在镜子里的李完白的眼睛从镜子中凸了出来，圆鼓鼓的。

这鬼不会待会儿从镜子里直接出来吧？

可现在还是网恋，还没到见面呢。

这样算任务失败吗？

镜子上贴一个会动的眼球好恶心，好恐怖。

呜呜呜他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脚好硌，这玩意怎么这么硌脚。触感也奇奇怪胎的，像手机。

或许是太过害怕，陈灵目思维发散，想了许多和现在这个场景无关的内容，但突然，他愣了一下。

手机。

手机？？！！！

那个李完白附身的老古董手机！

陈灵目伸长腿用脚把手机拨动到身侧，然后抓在手中，这给了他一些安全感，陈灵目攥紧手机用哭腔冲着镜子胡扯，

“回答什么嘛。哪有人，不是，哪有鬼还管别人听歌的啊？而且你又没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们现在只是在网上交涉，了解对方。你生什么气？”

“你说你喜欢我，爱死我了，可你记不清我的歌。”李完白冷声道，“歌迷？”

“我…”陈灵目一时语塞，“可是…我…”

穿过镜子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陈灵目在水中冒出的头，像是在等待他的狡辩。

“我只是喜欢你，也没人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那个人的全部啊。而且…我喜欢你和我对你的歌不了解有什么关系？我听你的歌也只是因为想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不小心忘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不可以吗？”

陈灵目一开始还有些卡巴，但后面越说越溜，到了最后，他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对眼睛发脾气，

“难道你觉得我喜欢你就必须关注你的一切吗？可我才高…才上大学，大家都说大学生脑子不好，我都脑子不好了，当然只能记最重要的东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喜欢你，难道我做错了吗？你不要…”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吧？”

陈灵目憋着气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然后小心的用余光瞥着眼睛。

那只只有眼白的眼睛像是被陈灵目说懵了，在陈灵目家卫生间的镜子上到处跑，挪动一个地方就留下一滩血。

它绕着镜子跑了好多圈，最终消失了。

镜子像是也经受不住陈灵目绕来绕去的话，陡然裂开许多条细细的缝隙，每一条缝隙中都有一个李完白。

李完白脸色苍白，手腕处还在往下不停流血，站在镜子里神情诡异。

陈灵目又咽起口水，但见李完白没有反驳，他便打算乘胜追击。

于是，陈灵目梗着脖子和李完白对视，“我…我又没说错。”

“……”

李完白白色的眼球缩成了很小的一个点，眼眶陡然空了，一串血肉组织中那个非常小的点看起来很是吓人。

“呜…”

陈灵目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水下他的腿更是不受控制的跳起了劲舞，“那…如果你非要说我错了，我也可以承认…”

有病吧？有鬼生没鬼教的东西。

“承认…”陈灵目吸着鼻子身体哆嗦了一下，“我错…”

“对不起。”

镜中的李完白突然打断了陈灵目不情不愿的认错。

他打了一个响指，原本在卫生间的水顷刻间消开口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李完白顺着飚血的右手手腕处折断手，伸出另外一只手把血淋淋的手从镜子里拿到镜子外。

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会接受惩罚。你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