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灯笼是红的，眼前这“人”的嘴唇也是红的。

这是巫桐此刻唯一的想法。

原因无他。就是人在遇到常识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事件时，大脑会自动死机。

不大的纸火店内，明明门窗紧闭，高挂的大红灯笼却晃动不止。满店纸人发出毛骨悚然的“飒飒”声，像被来历不明的阴风吹动，即将产生某种诡异的变化。

巫桐没忍住，伸头往店中央的空地上看了一眼——

那里本该立有一个穿蓝马褂的纸人。

两分钟前，自己才在它那张惨白平整的脸上画上边界分明的鲜红嘴唇。回个头的功夫，纸人不见了。

再回个头的功夫，它出现在离自己身侧不足三厘米的地方。

巫桐：“……”

这家纸火店是爷爷去世前留给自己的，一同留下的还有爷爷练了一辈子的扎纸人手艺。巫家上下嫌他做死人营生晦气，早早断绝来往，连他咽气也没回来看一眼。

老头漂泊半生，只有巫桐一个小辈，死前三令五申恳求她一定把手艺传下去。

她不是老头亲孙女，是老头捡回来的。但养育之恩大过天，就算这手艺在别人口中上不得台面，也是她最爱的老头一辈子的心血。她很早决心自己要在这行做一辈子。

谁知道做着做着，就出了“意外”……

纸人雪白的面色，压上两条浓黑粗眉和圆形大红色腮红，在静夜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悚。那双纯黑色勾勒出的“眼睛”，见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就这么直勾勾紧盯着她。

“雾草——！”她终于想起来尖叫，“真见鬼了！”

蓝马褂纸人离她越来越近。她亲手画上去的那张嘴唇，正以一种不自然地弧度咧开，并慢慢咧到了耳根。

谁来告诉她，扎的纸人突然活过来了是什么情况？！！

室内气温骤降。小腿肚传来一丝冰凉。巫桐低头一看，脚踝正被一个躲在供桌下的纸人抓在手里。

纸人们没有点睛，只能张合着鲜红的大嘴。不断有“桀桀桀”的声音从里面发出。

“……”

她陷入沉默。

片刻，当纸人试图去抓她另一只脚踝时，她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开纸人，转身跪向供桌上供奉的牌位，涕泗横流重重磕下一个头：“爷爷！孙女不肖，蹉跎至今终于把这活纸人扎出来了！您看到了吗！”

唯恐爷爷看得不够清楚，她又一把抓过正在咧嘴的蓝马褂，几乎把它的脑袋撞上牌位：“爷爷你看到了吗？这真的是活纸人！如假包换！我把您的遗愿完成啦！”

说罢，仍觉不够，扭头瞪了一眼满屋怪笑的纸人，怒道：“全部滚过来给祖师爷磕头！”

纸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听她的，但随着巫桐一声令下，纸人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纷纷收敛笑容，僵硬地扭到牌位前。

其中有个纸人没有扎牢，途中散架了，身子四肢脑袋各滚各的咕噜噜来到供桌前。

她领着纸人们规规矩矩向牌位磕上三个头。随后，“啪”的一声，供桌夹层中的一个盒子应声掉落，满是灰尘的盒子上刻着几个字——

纸人收敛处。

盒子上的篆刻手法对巫桐来说十分熟悉，正是出自老头之手。盒子不算轻，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居然是满满一箱空白的黄符。

“我明白了！”巫桐无师自通，拿起里面的一张黄符，转手狠狠拍在蓝马褂额头！

下一秒，蓝马褂纸人凭空消失。而那张黄符则被裁剪成了纸人的形状，正在阴风四起的室内飘动。

这些黄符是用来存放扎出来的活纸人的。原来爷爷早有预料，活纸人是可以被扎出来的！

巫桐把黄纸人塞进口袋，再去看盒子上黏着的一张纸条。

纸条早已泛黄，字迹辨别起来有些费力。她就着头顶的大红灯笼，眯起眼睛仔细阅读——

“一旦扎出活人，每月需在我坟头烧一只纸人符，方可保平安。务必照做！”

最后四个字有点扭曲。虽然没写后果，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巫桐将纸条放回原位，拿起数张黄符，依次拍在室内纸人的脑袋上。

她了解老头的脾气，老头不把话说明白，肯定有他的深意。自己贸然去探究，反倒会遭来祸端。

回想老头弥留之际孤零零的样子，巫桐实在难掩激动，把满屋乱飘的黄纸人全部塞进口袋，再拿上手机跟打火机，就要去老头坟头报喜。

顺带按要求烧上一个纸人符。

拉开店门的瞬间，脑中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欢迎玩家进入RW真人恐怖游戏。游戏还有十五分钟开始，请点击手机屏幕上的“准备”按钮。】

巫桐：“？”

店门外熟悉的街景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向前的小路。路尽头连接着一个大而模糊的黑影，迷迷蒙蒙浸泡在夜里，似乎是某栋废弃已久的建筑。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连人带纸火店瞬移了？

【请玩家尽快点击“准备”按钮，游戏开始后仍未进入的玩家将视为游戏失败。】

机械音再次响起。

……所以游戏失败会怎么样？她半信半疑地打开手机：屏幕正中央是一个血红色的水印“RW”，下方则是一个绿色的“准备”按钮。

巫桐眨眨眼睛，带着不解和好奇，按了下去。

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视线瞬间失焦。

【玩家巫桐进入成功。】

【游戏场地：风仁孤儿院。】

【游戏人数：6人。】

【游戏类型：逃脱类。】

【游戏难度：三颗星。】

【游戏时长：四小时。】

【游戏目标：玩家需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大门钥匙，逃离风仁孤儿院。在此期间被鬼怪杀死或出现超时，均视为游戏失败。】

【游戏提示1：孤儿院的孩子们都非常善良可爱，玩家只需要陪它们玩游戏，它们就会知无不答哦。】

【游戏提示2：与孩子们的游戏会有筹码。如果玩家输掉游戏，请一定遵守规则，把筹码留下来哦。】

【游戏提示3：作为成年人，玩家不可以拒绝孩子们提出的任何要求哦。】

【游戏提示4：搞清楚身边站的是人是鬼，对于玩家来说很重要哦。】

【游戏提示5：最先找到钥匙并成功逃离的玩家将会在下一局游戏中获得额外奖励。】

“……”

“啊——！”一道高分贝的尖叫响起：“我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张被手机蓝光照着略有些扭曲的脸出现在巫桐眼前。对方是个染着粉头发的女生，画着当下最流行的“甜酷妆”，如果打光合适，不难想象一定是个大美女。

“风……风仁孤儿院？”一道细弱的男声传来，“我们是不是就在上面说的游戏场地？”

“什么狗屁游戏，我明明在逛街！”粉发女生异常焦躁，“我手上还拎着很多包包呢，怎么只剩下一个手机了？”

“我也差不多……”细弱男应和道，“我在车里打盹，再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身上的东西通通不见了，只剩一个手机。”

说罢，瞥见一旁沉默的巫桐，他问道：“你……也是吗？突然被传送到这里、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吗？”

“……”其实早在粉发女抱怨时，巫桐就摸向了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是一沓厚厚的黄色纸人。硬要说起来，她的情况好像跟这两人有点不太一样。

“没错，我本来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接着就被告知进入了游戏。”她随口扯谎。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照照四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栋建筑物的一楼走廊。走廊两边各有很多房门禁闭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潮湿与腐臭。

“害，你们有听到最后的提示吗？”莫名其妙在深夜被传送进孤儿院，已经属于灵异事件了。即使细弱男努力故作轻松，但脸色的苍白和指尖的颤抖是无法伪装的。“它说什么分清是人是鬼，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鬼的，对吧……”

“谁跟你说的？”

话音未落，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手机手电筒的强光迎面照来，三人纷纷扭头躲避。

“你们三个都是第一次进游戏？”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背心的大块头男。他的不满简直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跟你们讲一声，游戏里有很多超自然事件，游戏失败就意味着在现实世界死亡。新人最好乖乖听从安排。按自己的想法为所欲为，小心害人害己。”

一半新人。两个女生一个赛一个弱。尤其是黑头发的，胳膊细得一捏就断，明摆着就是送人头拖后腿的货色。

他有好脸色才怪。

“……”三个新人一时面面相觑。

紧接着，又走来一男一女。大块头似乎跟他们认识，巫桐听见他骂了句脏话，道：

“这么多新人。有个屁用。”

短发女人尴尬地笑笑，和身边戴着小眼镜的男人向新手三人组打了个招呼。

这两人看上去倒比较友善。

【玩家已到齐。游戏正式开始。】

【祝愿各位玩家成功存活。】

六人脑中同时响起这两句话。

手机屏幕一闪，从准备界面跳回桌面。桌面上孤零零挂着一个“风仁孤儿院”app，显然不是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用的程序。

巫桐打开app，里面是一些类似新闻报道的网页。网页显示孤儿院废弃的原因是由于院长意外坠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幼童会离奇失踪”，“深夜孤儿院飘荡着红衣女鬼”之类的故事。

乍一看好像跟他们“逃脱”的主题没什么关系，但是不是在暗示玩家……没准也会碰上什么红衣女鬼？

她看了一会，感觉自己后颈被人碰到。下意识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幽深的走廊张开血盆大口，引诱玩家前去冒险。

“……”权当是错觉。巫桐重新低下头，在手机上找到了孤儿院的平面图。

孤儿院总共三楼。一楼是食堂和教室，二楼是活动室和寝室，三楼是档案室和办公室。每层楼都有十五个房间左右，面积还是很大的。

奇怪的是，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地方被画了个“死”字。

这又是在暗示这个地方走进去就会让玩家丧命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页面，点进去类似于群聊。她点进详情页一看，群聊成员包括自己总共有六人。

头像分别是他们的大头照，而用户名则是从1-6的编号。巫桐自己是3号。

这应该相当于游戏的公共频道。

她闷闷想着，后颈又被碰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心头涌起。

又一次回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如一滩静谧的墨汁。

“总共六个人，两人一组，用一小时搜索一层楼……喂！”大块头格外盛气凌人：“你们三个听好了，想活命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我们让你们干嘛就干嘛！自己单干，我明确告诉你们，肯定死路一条！”

“……”本就高压的环境下，大块头的话更叫人烦躁。三人咬牙点头之余，巫桐第三次感觉自己的后颈被碰到。

这回她毫不犹豫，果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自己后方的天花板一照——

顿时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