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这是与阮白在爱丽丝墓中日记看到的相差无几的话。
阮白弯腰捡起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衣服口袋里。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在克拉克的尸体周围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似确认该尸体无害,便又爬到了青年的肩膀上,用两只爪爪攀着阮白的肩膀。
眼下这个空间实在是太小了,让阮白想要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将克拉克的尸体带出来并不容易实现。轻声说了句抱歉,他便没有再犹豫,一边后退一边拉住尸体,尽可能地用最小的伤害度将尸体脱离空间。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克拉克的尸体保留了这么多年竟与真人无异的模样,多半是保留尸体的人用了心思。
待到尸体被轻轻放置在储藏室内,被粗麻绳绑住的罗布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被困在这个地方没有几十年也该有百年了,却始终不知道竟然还有一具尸体陪伴他。
罗布的表情不大好看。
阮白既然已经找到了今天的目标,便也准备离开了。然而走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的步子往回一转,一双漆黑的眼眸又直直望向了罗布。
阮白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便黑得像夜空,也像深渊,轻易就能将人溺毙,让人迷失其中。罗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悄悄挪开了视线。
在这短短的半夜不到的时间内,他被阮白当成了猴子耍,气得恨不得将阮白千刀万剐,像当年尤迪尔杀死他一样,用铁锤一寸一寸敲碎他的骨头,让他只能如同废物一般苟延残喘。没人比罗布更清楚,当一个立于权力顶峰、骄傲自信的男人被废时,痛苦得不止是身体,还有那过于强硬的自尊心。
但罗布又有些不一样。
这么长时间了,那颗自尊心早已像落入轮胎下的玻璃球,碎到连玻璃渣都没有剩下。他想,阮白要走就赶紧走,没了他作为最后一人献出鲜血,总归还有下一个——
等了那么久,也不差接下来的这点时间。
但很遗憾,阮白又看向了他,笑意逐渐取代了眼底的深意,他看到阮白冲他露出一个无害又温柔的笑容,身体哆嗦得愈发厉害起来。
“干、干嘛?你不是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出门的时候劳烦帮我把门关上。”他扭开脑袋移开视线,竟还憋屈地说了句谢谢。
罗布公爵表示,阶下囚不就得这样吗?
“别紧张罗布公爵。”阮白脸上笑意愈深,“我突然想起点事情觉得可以问问你。”
“什么事啊?”
“尤迪尔死了以后,他的尸体去哪儿了?”
罗布:“……”
罗布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刚才的害怕和憋屈都是假象。那双蔚蓝色的眼里透露出讥讽,他缓缓扬起头,用一种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又嘲笑的语气反问阮白:“尤迪尔的尸体在哪儿,你问我?”
他笑了一声,“以我和尤迪尔生死仇敌的关系,当然是将他剁成了碎块喂鱼了啊。”
“你骗人。”阮白看他,“如果他的尸体不在了,那么你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阮白的目光上下仔仔细细扫了一圈罗布,将他所有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半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该不会是……你也不知道吧?我来猜猜看,或许是你也想过要找尤迪尔的尸体,可惜的是找不到了?”
储藏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转。
三秒后,暴怒从储藏室内传出,响彻整个双子古堡——
“我杀了你!!!”
…
咻。
王汪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睡得正熟,突如其来的狂怒将他从梦里拖拽出来,甚至吓了他一跳。迷迷糊糊的目光扫过卧室内,没发现什么异样时,他重新抖了一下被子打算继续睡觉。
也正是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有过敲门ptsd的王汪抱紧了被子,颤颤巍巍喊了声:“谁啊?”
“阮白。”
哦。
那没事了。
凌晨五点左右,玩家小队剩余的成员聚集在大厅内。
他们面前的沙发上,克拉克的尸体紧闭双眼,安静的仿佛一个睡美人。
当然,前提是忽略那双都掩盖在长裙之下,被削断了的腿。
董海的目光死死盯着克拉克,眼中隐藏着其他人看不懂的憎恨。他大概死也不会忘记,如果那天晚上不是克拉克碰了他一下,他也不至于混成这副模样。仅剩的一条命让他在各个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担惊受怕,就怕最后的性命和第一条第二条一样,莫名奇妙的消失。
而除却董海之外,其他人皆是有些意外和惊诧。
刀疤轻轻碰了碰克拉克的手臂,竟然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肌肤细腻,完全没有死亡多年的僵硬。再一想克拉克这张恍若睡着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小声问阮白:“她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清楚。把她交给缪尔斯公爵吧。”
清晨,远处的地平线终于开始泛起一丝白光,紧接着从远往近一寸一寸将黑暗侵袭湮灭,旭日东升。
缪尔斯公爵和比尔管家带着克拉克的尸体站在阳光下,空气中缓缓浮起一层薄薄的血雾。热烈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光线将血色褪尽,只留一层薄雾。缪尔斯和比尔管家便走在一排一排的墓碑之前,停留在了爱丽丝的墓前。
缪尔斯公爵手执红宝石权杖,微微弯了弯腰。
比尔管家沉默地站在身后,目光平淡无波,却又似在缅怀。
*
董海脱离了玩家小队,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走上二楼的时候,他的耳边逐渐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引诱着他,无数次将他内心的**一寸一寸放大,紧接着,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四楼通往五楼的阶梯上。
董海愣愣地看着脚下。
脚下躺着克拉克的尸体。
与刚才见过的画面全然不同,克拉克的脸部和裸露在外的肌肤腐烂脱落,无数的蚊蝇寻到味道远远飞来降落在尸体每一处,鼓鼓长长的蛆虫缓缓顶起衣物,露出半截肥胖的身体,画面过于恶心,看得董海几乎想吐。
然而,与恶心并存的还有心里头的那一丝激动和喜悦。
他想,克拉克也没有好下场。
她的尸体肮脏不堪,与粪池无异。
董海嫌弃地越过克拉克的身体,再往前竟然看到了阮白。这个一向随意温和的青年被无数厉鬼踩在脚下,他的表情惊恐又绝望,眼泪顺着脸庞流淌,无数的血痕自他身上若隐若现,他无声的喊着什么,一只手拽住了董海的脚踝。
在董海的注视下,青年哑着嗓子恳求道:“救我。”
董海闻言便是一声冷笑,随即毫不犹豫的,一脚抬起踹在了青年的肩膀上。伴随着身体往后趔去,阮白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像是彻底死透了。
董海忍不住发笑。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再次听到了那道引诱的声音。
“他们都会死在你的手里,你所厌恶的,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你是谁?”董海的眼眸不知何时被猩红覆盖,隐约透露出几分血腥气,他听到对方的声音缓缓自耳边响起,“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的人,你想见见我吗?”
五楼尽头的储藏室门口多了一个人。
董海缓缓按下了门把手。
同一时刻,正在花园的缪尔斯公爵倏然抬眸朝着古堡的五楼看去,明明什么都没有,然而他却缓缓皱起了眉心,他轻声道:“比尔,好像要出事了。”
比尔管家依旧沉默。
二楼的房间内,阮白关上窗户,转身走出了房间。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刀疤,刀疤见了他立刻便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又抱怨似的嘟嘟囔囔的说道:“刚才董海出门了,喊他也不停,鬼鬼祟祟的跟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阮白敛下目光,“说不定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呢。”
刀疤:“啊?哎呦,你不会还记恨那天的事情吧?也是我不好——”
“不是。”
多的阮白也没有多说什么,目光略过刀疤头顶已经进行到70%的寻找尸体的游戏进度,和刀疤擦肩而过慢悠悠地晃下了楼层,正巧缪尔斯公爵和比尔管家迎面走来,阮白含笑冲他们点了点头。
待到两人上楼时,他忽然回过身,站在一楼的台阶上仰头去看两人,轻声喊了一句:“缪尔斯公爵。”
比尔管家轻轻碰了下缪尔斯公爵,便见公爵大人转头看来。
“没事,只是想告诉公爵大人,我想,尤迪尔的尸体我们也能很快找到的。”
缪尔斯公爵转身离开,似乎没有注意到阮白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望着自己。
*
入夜,今天的血月颜色比以往更深,刀疤手里端着一盏烛火在古堡的四周乱转,他在找董海。今天董海出门了以后便一直没见踪影,一开始他到也没多想,直到现在——
临近午夜十二点,古老的传说中这个时间段正值恶鬼出没。
刀疤从比尔管家口中得知董海今日并没有回来,联想到对方离开时那表情和行动诡异的模样,心头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黑暗中行走。
忽然,前方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金发蓝眼睛的英俊男人迈着优雅的步子哼着小曲儿靠近他,尤迪尔挥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嗨。”
刀疤:“……嗨。”
大概是从阮白这个纸扎店老板与古堡中的好几只鬼联系颇多的时候起,不管是其他人还是尤迪尔,对他们这群外来者和善了不少。第一次见面时尤迪尔还会故意逗他们玩,而现在见了面还能心情不错的打个招呼。
属实让人震惊。
“刀疤先生大晚上不睡觉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对门的室友今天没回来,所以我去问了下比尔管家。”
尤迪尔点了点头,便擦过他的肩膀走了。鬼怪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阴气,饶是刀疤这个阳气非常重的钢铁大壮汉也不由得抖了下身体。他想,阮白可真厉害,看上去瘦削的青年平时做的生意便是与鬼怪打交道。
他摇摇头,往二楼走去。
正欲回房间时,他的耳朵稍稍一动,大门开启的吱呀一声不轻不重,刚刚让人听得分明。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回来?
刀疤心中顿感好奇,他和胆小的王汪不同,他的胆子向来很大。更何况他们都在古堡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刀疤便重新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好奇地往一楼看去。
啥也没看到。
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显然是朝着楼梯来的。
是董海回来了?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索性下了楼,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待董海回来。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刀疤还听到了兹拉兹拉的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他的好奇越发浓烈。这时,附近的窗户被风从外吹开,哐当一下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刀疤来不及去看那窗户,便见月光下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不是董海。
但这道人影也着实很眼熟。
正是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尤迪尔。
这个优雅的男人从外而来,身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刀疤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做鬼的就是厉害,分分钟从古堡里头闪现到古堡外头。”
吐槽归吐槽,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以及第一天对自己的恶作剧,刀疤还是跟尤迪尔打了个招呼。
“尤迪尔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尤迪尔轻轻的应了一声,刀疤便兴致缺缺地和他说了声‘晚安’,便要转身离开。也是在这一刻,周围的窗户齐齐被怪风呼啦啦吹开,哐当哐当的声响自耳边一声声炸起,刀疤龇牙咧嘴地吐槽古堡该修缮一下了。
低头那一刻,却愣住了。
月光落在尤迪尔身上,将他英俊的面容照亮。而他的前方,一道黑影自脚边蔓延开来,隐隐露出一个矮胖的人形来。
刀疤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尤迪尔一只鬼怎么可能有影子!
他哼哧哼哧的吸气喘气,脸隐藏在夜色中变得煞白。男人不动声色地往二楼的方向走,尤迪尔的手却缓缓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面前的尤迪尔靠近他几分,微笑着,声音却异常嘶哑:“又见面了?那就是缘分。”
刀疤在心里头口吐芬芳。
谁他妈跟你是缘分!
“嗐,咱们两个大男人之间说什么缘分呢你说是不是?时间也不早了,尤迪尔先生要不还是赶紧去睡觉吧?正好、正好我也要睡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然而一条腿才跨上台阶,就听身后的‘尤迪尔’轻声叹息,紧接着一道凌冽沉重的冷风呼啸而来,重物逼近时刀疤浑身像是有感觉似的,肌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在重物砸向自己时,浑身的皮肤紧绷成一层厚厚的铜。
嘭——
Duang——
沉重的铁锤没有将刀疤砸成肉饼,巨大的冲击力却让他生生飞出了几米远,钢铁般的身躯狠狠砸在二楼走廊的地板上。他像条废鱼一样趴在地上,喉咙里涌起一阵一阵的血腥味,眼前金光闪烁。
差点把他砸晕了。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二楼房间内所有的玩家小队成员,沈琼、王汪、红姐推门出来,看到地上趴着的刀疤纷纷面露惊讶,王汪甚至探头探脑地往刀疤身后看去,一边嚷着怎么了一边在看到迎面走来的尤迪尔时,扬起笑脸和他打招呼:“嘿尤迪尔先生!”
他觉得他们现在也能勉强算作是朋友了,毕竟他们有过好几次‘秉烛夜谈’的经历。
只是,迎接王汪的是刀疤的一声怒吼:“蠢货赶紧跑!!那不是尤迪尔!”
“啥?”
王汪瞬间呆滞。
已经来到二楼的尤迪尔终于在逐渐亮起的烛火下露出了全部的模样,他与尤迪尔长得一模一样,即便是后脑缺损的一块也毫无差别。男人的手里拖着巨大的铁锤,那铁锤在地板上蜿蜒拖拽,兹拉兹拉之后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男人冲玩家小队微笑:“看起来各位跟尤迪尔的关系非常不错,那……我先送你们去地狱,再让尤迪尔去找你们怎么样?”
他的目光划过几人,蔚蓝色的眼睛幽暗,“阮白呢?”
王汪等人慌张的同时精神也高度紧张,听到这话只是反问一句:“你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他!”‘尤迪尔’脸上露出狞笑,“他敢戏耍我整整两次,我若不杀了他,污名就会一直伴随我!阮白,你给我滚出来!”
王汪:“……啊这,被人戏耍两次你竟然也好意思说出来啊。”
紧接着又是一声小小的嘟囔:“本来谁也不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尤迪尔’:“……”
拖着大铁锤的男人瞬间恼羞成怒,狠狠拎起铁锤朝着面前砸了过去。刚刚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刀疤见状,二话不说又以钢铁之躯生生挨了一下。他吐出一口血,再一次站起来,却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赶紧走,这里我挡着。”
王汪被刀疤的男子气概震得眼泪汪汪,在心里给这位壮汉点了个赞正要拉着红姐赶紧走人时,二楼尽头的房间门终于被打开了,阮白身上还穿着睡衣,肩膀上蹲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小黑猫的长尾在阮白的身后轻轻一晃,碧绿色的竖瞳望着那铁锤,轻轻地喵呜了一声。
那双竖瞳一闪,‘尤迪尔’突然觉得浑身僵硬。
刚才还嚣张得挥舞着铁锤要所有人都前往地狱的男人僵硬着表情,悄悄用力拖拽着铁锤。阮白打了个哈欠,轻声道:“疤哥,沈琼,可以上了。”
两人一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阮白的话,沈琼便率先冲了过去。身后的骨刀抽出,刀刃在夜色和烛火下泛着锋利的光芒,那刀狠狠劈向铁锤的柄。
咔哒。
柄碎了。
刀疤见状眼睛咻地一亮,全身覆盖上一层金色的铜,像一座山一样扑向了‘尤迪尔’。伴随着嘭得一声,男人被扑倒在地,张嘴吐出一口气来。
阮白从伸手掏出那根熟悉的粗麻绳,上前便三下五除二地将粗麻绳重新绑在了‘尤迪尔’的身上。
阮白一手牵着麻绳,一只脚将‘尤迪尔’踢到了半空,将麻绳系在了走廊的栏杆处。阮白找了个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尤迪尔’,对方便浑身僵硬地在半空中乱晃。
青年见状不由得轻笑,“罗布公爵,这好像已经是第三次了。”
尤迪尔,不,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罗布公爵了。罗布只愣了几秒便倏地瞪大眼睛,怒吼再次响彻整个古堡,“该死的,你是故意的!!”
阮白站在一旁,身体半靠着扶手,笑道:“故意的称不上。就是在你身上多分了点心思而已,谁知道罗布公爵嘴上一套,做得又是一套呢。”
“当然了,也得感谢罗布公爵,否则尤迪尔的尸体我们估计永远都找不到。”
阮白当时真以为罗布不知道尤迪尔的尸体在哪里,但回到房间后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怪怪的。尤迪尔让罗布活着当一个废人,罗布想方设法想要得到十三个人的鲜血脱离诅咒。
那么脱离诅咒之后呢?
无非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死,二是复仇。
公爵的尊严早已被踩碎,丁点不剩下。罗布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被尤迪尔以诅咒之名折磨了这么多年,多半想着要复仇。可再一想罗布的模样,浑身上下只能找出一个优点——爬得比一般人快。
就这,也能复仇?
多半是还偷偷藏了个底牌。
但阮白没想到,罗布的底牌竟然是附身在尤迪尔的尸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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