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瑛跟着交接小太监绕过重重宫墙到达紫梧宫时,正过午后不久,一片染黑的浮云刚刚好挡住倾照下来的夕晖,使得这覆上阴影又劣迹斑斑的偏殿好似被舍弃了般。
宫女锦儿正在殿门前倚墙抱着手,闲闲地等她来接替差事。
见跟前太监转了个身停下来扬了扬拂尘的作示,舒瑛便扶了扶肩上的小包袱,走上殿门去。
“锦儿姑娘,还请问我在这需要注意些什么?”
“呵!”
这话问的明显把她逗笑了,嫣红的口脂笑开来,挑起眼角高觑着舒瑛。
“注意?还能注意些什么?自然是注意早点攀个靠得住的,调开这地!在哪当差不是当,偏在这没油没水的苦地方蹉跎个什么劲儿?”
她像是鄙夷舒瑛多此一问的废话,又像是在直言自己在这当差的所不满。
舒瑛听此也就闭了口不再言,微微点头作礼退开,心里倒不奇怪锦儿姑娘会这样说。
……
本来现在,舒瑛应在浣衣坊里搓衣服拧衣服晒衣服,只是昨天嬷嬷突然把她们集中起来,说由于人头调动,紫梧宫的主人缺人伺候,其他宫殿的人手又不见多余,就吩咐浣衣坊派个人去那当差。
还不懂人群里的嘈杂为何而起,舒瑛就被嬷嬷指了名,要她收拾包袱,今日便来紫梧宫报到。
待嬷嬷走后,松了口气的大家伙儿都围到她身边,张张红口白牙,纷纷替她鸣不平。
说她才进宫一年,整天都是在浣衣坊搓洗衣服,不知道这宫里的弯弯绕绕,那紫梧宫里的宫女锦儿定然是攀上了哪个总管内侍,才把自己摘出去紫梧宫……
而她人也老实得傻,只知道埋头洗衣服,平常也不和嬷嬷走动打好关系,这有个什么事儿,第一个就把她推出去!
她们嘴上声声为她遗憾,可心里更庆幸的是,还好去紫梧宫的不是自己。
然而舒瑛这头是云里雾里的,只能讪笑着回应她们的义愤,因为才穿来这里洗了三个月衣服的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处境。
犹记得三个月前在这个身体里两眼一睁时,没看见什么华丽住处,也没有什么丫鬟环身伺候,只有一个晾晒着排排衣物的水渍大院子,接着眼前就被丢下来了两大筐衣服。
舒瑛:“……”宝宝心里苦。
担惊受怕的她根本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洗了三个多月的衣服。
而现在要调去那个紫梧宫,舒瑛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从她们的反应也猜到了那不是个好地方,所以她是应该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那紫梧宫应该没有那么差吧,哈哈。”
她干笑着两声引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想到她们的反应更加激烈。
……
原来这紫梧宫虽勉强算是个宫殿,但却是皇宫里最偏僻冷清,还死过妃子的地方。
而现在里面住的人说好听点是身份尊贵的皇家世子,说难听的就是个叛贼之子,因皇上宅心仁厚,不忍降罪,把人留了下来,但是只能养在那偏僻的地方……那也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更是还派人去伺候……
只是那个地方,与冷宫有何异?
这宫里当差做奴才,跟对主人就走对了人生,主人的排面越大,身份越是尊贵,这底下的狗扒饭也是金盆子银盆子,更别说哄得主人一高兴,赏银首饰就是一嘴的事,别人见你那也是恭恭敬敬,哪敢造次?
这要跟错了人,主人嘴里的卡缝菜你都蹲不到!捞不到一个子不说,到哪都要遭受白眼,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听到自己以后的狗盆子连个破土碗混不上的舒瑛:补药啊!!
……
这边小太监和锦儿还是交待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等他俩一走,舒瑛心有所想,也就打算进去。
毕竟她还不知道主子是个什么脾性的,只祈求不是一路上来时所猜想的那些个脾气暴躁性情扭曲难伺候的人。
她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入眼的前院虽物不杂乱,却累积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暗暗无光……人走进去便感觉衣服线子和头发丝儿都裹上了飞尘。
舒瑛没有多看,而是低头快步走过,因为她刚一走进前院时就听见一串串“沙——”“沙——”“沙——”
这声从里面内院传来,是扫帚拖扫地板的磨擦音,这紫梧宫除了她,也就还剩下那位主人了。
穿过大开的中门,她看见了整洁带有居住痕迹的内院,还有满树斑黄梧桐叶下,一身暗红长袍,正手执扫帚相背她而徐徐扫叶的人。
舒瑛低下头,赶紧走到人身后,弓下了身子。
“公子,奴婢是新来,顶替锦儿姑娘差的,公子唤我小瑛便好。”
……
她心里的时间一滴一点就这么过去了许久,也不见眼下红袍转动半分,他已停下扫叶动作,可还是背对着她,未动声色。
此刻杂云淡去,日晖落进院子,地上两人影子被印下。舒瑛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影,自己卑躬屈膝身形隐隐不稳,而他立如塑像,端得一动不动。
就在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主子”突然影动起来,她赶紧正回脸,就见底下的红袍向后转去,一双黑靴停在了眼前,上方还有一双从宽大衣袖里探出,因抓着扫帚骨节异常突出又纤长的手。
近在跟前仿佛风一吹就要扫过眼睛来的两方垂下直裾长袖让舒瑛心神莫名一紧,轻轻凝住了气息,本以为他会有什么吩咐,可他也只是转过来,却还是同刚才一般矗立不动。
她只好再偷撇地上着了影的灰石砌砖,两束黑影被斜抻得颇近,而对边那轮廓分明的侧容影微微低下,就这么默默看着下方自己弯了腰的折影。
舒瑛压着气,只好再吐一句:
“不知,公子这会有什么吩咐?”
又僵持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想的,竟一个气也不出!舒瑛不住地开始乱想……
听说这个公子是二十年前叛逃王爷的儿子,如果不是那个王爷想造反当皇帝,被打退时也没有把他丢下的话,那这个世子也不会沦落到这里了。
虽然他是皇帝的侄子,但也算是有罪的叛贼之子,叫殿下世子都不合适,听锦儿叫他“公子”,“公子”想来也合适。
不说话,难道,难道这个世子其实是个哑巴?
这怎么没听说过啊……那她还在他面前用询问交流的语气说话,他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刁难他看他笑话的吧?
她不是她没有她不知道啊。
世子身为反贼遗子在宫里是不受待见,但她只是来拜见,并非折辱啊!!
正胡想间,眼面被扰动,原是地上的人影晃动起来,且幅度颇大,整个身影左摇右摆得竟如被撅了根的树,直直欲坠,时长时缩真不知要倒去哪边。
舒瑛震惊地抬高眼珠,却发现为时已晚,面前如山的身影倒将威压下来,她吓得赶忙往后退开身子,最终看着人轰然栽倒在她脚下。
“……”
“公子,公子!”
舒瑛烫脚般胡跳几步,最终才踩得合适的位置在他身边蹲下,连唤了好几声,才确定人真昏迷不醒。
她连忙把人推翻过去,一脚踢开扫帚,脖子伸长过去细看。
昏光下如俊丽华贵如工匠精雕细琢的白玉面容,此刻血色红涨,眉头深皱,不住发颤的颌面上,连着唇肚剥裂的干皮都在抖动,样子十分难耐。
无名指轻轻攀上那孱薄的额头,炙热的烈感便立马烫上指腹来,吓得她迅速撤回手,天呐这是烧了多久?
……
原地给他掐了半会人中依旧无果后,舒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院里拖进殿里,又费力把他抬到殿中的旧榻上。
想着要散热,她赶忙去察看人的衣物薄厚,见人还穿有一件外袍,就动起手想给扒掉,还没拉开结果瞥到人快要垂落粘地的耳边长发,转而急着去捞起来……
将头发抚摆在榻沿边后又想回散热这一茬,忙扒开外袍后,又手忙脚乱地要去扒开里面裰衫。
只是才扒到一半,她就看见被自己胡放一团的外袍袖子竟然开了一个方口,袍内深色的反面露出,裂边也因强力撕烂而爆开一圈细绒毛线。
糟糕!刚才拖着他上台阶时,袖子被石阶硬角勾住,她懒得去掀就强行使力拽人上来,袖子一定是那时被勾破的!
……
但现在人的病情更重要,舒瑛悲着脸,手下动作也细了点,把裰衫扒开后,她不知从哪胡乱拿来个脸盆倒了些水进去。
回来先将白巾在盆里打湿拧干,给人面上脖子还有双手都擦拭一遍,接着倒了两杯水,慢慢洒洒地怼进嘴里给人喂下去补充水分。
直到把白巾叠成条敷上人额头,她才松口轻气,可是看着榻上人好像没有什么缓和的迹象,只是眉目略微舒展了点,就又不得不紧张起来。
想到自己在浣衣坊时也曾发过烧,实在难受便去太医院药房开了两副药,只煎了一副还剩一副她就有带过来,就防着万一哪天又生起病来。
现在看公子病情实在严重,她只好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那副药,进厨房生火煎熬起来。
……
灶台太大不能用,她是翻出了一个小炉子,再用一个煲汤的陶锅煎的……
药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泡,白色药气顶开帽盖,直直地冲上半空散开……舒瑛则在旁不停地推送木柴进炉子里确保火势不灭。
见熬得差不多了,她便停火倒药,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去后殿,在等药晾凉之前又给公子换洗了几次敷巾。
有了刚才的喂水经验,她这次先费力把人上身扶起靠上榻,然后一手举着舀了半点药汁的木勺,一手则扣住人两颊慢慢把药喂进微张的嘴里。
可总还是会失手……味大苦涩的褐汁顺着她的指背,流向指下白里泛红的面颊,滑下了瘦长的脖颈……她就不得不抽手去擦拭。
直到汤药见了底,她才扶着人躺下,自己活动了下肩膀,看着碗底余尽的汤药,有点可惜不是用在自己身上,这可是自己花了半个月月银买的呀。
……
眼看已到了傍晚时分,夕晖将落,而他只是退下了红面,完全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身上也还是很热……她真的有点慌了,便立即离开紫梧宫,寻着太医署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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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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