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南苑,主卧。

宋子明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身着中衣,盖着薄被。

他眼中万般柔情,温柔的注视着前方忙碌的身影,世间最甜蜜幸福的时光,都是与她相守。

宋子明并非宋子明。

宋子明是个人类,可他并不是。

他是云山上一株兰花,一株成精的细叶君子兰。

云山上生灵万千,能够开启灵智的屈指可数。

一棵树,一株花,一只蝴蝶。

桃夭,兰幽,小蝶。

也许是机缘巧合,它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兰花长在树下,蝴蝶停留在花朵上。

从有了思想那一天起,它们就陪伴在一起。数百年的风云变幻,日晒雨淋,他们都在一起,互相督促,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走在那追求大道的路上。

小蝶天赋最好,也是最先离开的。

或许是因为蝴蝶有翅膀,花和树只能扎根于泥土。有空闲的时候,它就喜欢飞到山下去瞧瞧人世间的模样。

化为人形后,小蝶就更喜欢往外面跑了。

桃夭觉得外面的危险太多,他们三个最好还是呆在云山里努力修炼,争取早日飞升成仙。

可是小蝶不听劝,总是偷偷的往外跑,她速度又快一不留神就没了影。

桃夭虽也化为了人形,但却不能每天追在她屁股后头,只好放任她去了。

后来她就永远的留在了她喜欢的人世间。

失去了一个同伴,桃夭更加刻苦的修行了。除了警醒自己,她还不忘紧紧的盯着剩下的同伴。

兰幽天赋一般,修炼几百年终于等到了化形的契机。

天雷之下,他虽成功化形,但也身受重伤。

桃夭为了给他治伤外出寻药,就在他虚弱又无人看护的时候宋子明上山打猎发现了他。

一株品相极好的兰花。

宋子明在前几年已经考过了童生,就是因为家中有母亲身体不太好,时不时的要喝几服药,所以手中一直没有银子存下来。

乡试虽然过了,可县试府试哪样不是需要钱的,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兰花被宋子明挖走,流落到了花市。

阴差阳错之下,兰幽被王俊买走当成礼物送给了他姐姐,一段孽缘就这样开始了。

“夫君!”一声温柔的呼唤,王清月端着药碗上前。

王清月身着桃粉色的衣服,一只蝴蝶流苏簪将一头秀发挽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有些憔悴,眉宇中透着几分哀愁。

她心情虽不佳,却也没有失了仪态,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整个人看上去柔弱却十分坚韧。

“现在温度正好,趁着喝了吧!”勺子搅动黑褐色的液体,和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子明耳边响起妻子的话语,在他耳中那声音如同山泉般清冽,如同美酒般醉人,带着缠绵悱恻的味道。

接过汤药一饮而下,王清月拿起帕子为他擦拭嘴角。

“夫人辛苦了!是我身体不好连累你了!”宽厚的大手放在王清月的手背,明明是在夏日,那双手却仿佛带着冬日独有的寒凉。

“只要夫君能够身体康健,无论多辛苦,我都心甘情愿。”王清月注视着宋子明,眼神温柔似水,里面盛满了深情。

两人互相对视着,空气中似乎都闪着爱情的火花,就在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姐夫,我来看你了!”

宋子明夫妻俩同时看向了门口:穿戴整齐的王俊挂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急步走了进来。

“姐夫啊,你身体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

王俊扑在宋子明床前,扒拉过他的大手紧紧的捏在手中,那一脸沉痛模样,就仿佛眼前的人命不久矣。

“你不知道啊姐夫!昨晚听到你吐血的消息,我可是睡都睡不着……”

说着王俊还瞪大自己的双眼,企图让宋子明感受到自己有多担心他。

的确是没睡着,一晚上都在想:为什么自己请来燕大哥出马,怎么没有一下子把这妖怪给抓了?还陪了夫人又折兵,把大哥带来的人都给弄丢了。

想起桃夭那张面若桃李的脸,他就气得要死。

该死的宋子明!竟然敢瞒着我姐姐和其他的女妖怪勾勾搭搭,狼狈为奸。

我一定……一定要让燕大哥,让你们好看……

看到被挤到床尾的妻子,宋子明在心中默念几句:这是小舅子!这是小舅子!不能打!不能打!要待他如沐春风,要对他和蔼可亲。

虽然这坑姐夫的小舅子带着燕赤霞上门找茬,但他好歹也算的上是自己的媒人,更何况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不懂事。

宋子明努力的开解着自己。

大姐夫和小舅子执手相望:

一个脸上泪汪汪,心里直骂娘!

一个脸上笑如春风,心里雷鸣电闪!

“没想到书元这般担心我,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宋子明脸上有几分感动,那表情真诚得,似乎并不知道他小舅子昨夜带着人准备套他麻袋一样。

“老毛病?姐夫的身体不是一向极好的吗?”

王俊这真是有点疑惑,宋子明吐血不是被燕大哥给打的吗?难道当时还把脑子给打坏了?现在姐姐还在这呢,他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

或者……

这妖怪是不想装了,想翻脸了?

王俊隔着衣服摸摸荷包里的符纸,已经在脑海里开始规划逃跑路线了。

悄悄看了一眼王清月,她把空药碗放在桌上,打开红樱带回来的食盒……

姐姐离门口近,到时候拉着姐姐就跑,顺便把食盒扣在宋子明头上。

就在他快把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时候,王清月的声音传来了:

“你姐夫他刚上任没几个月的时候,福州连日大雨,渭水决堤。夫君他为了抗洪治水,事事亲力亲为,带着衙役四处奔波,却不小心被卷入了洪水中……”

说到这里王清月皱起眉头捂着胸口,似乎想到了当时惊险的场景。

“洪水中杂物众多,夫君他虽然被幸运的就救起,可胸膛上却插入了一支尖利的树枝,那伤口离心房极近,可谓是九死一生……自那之后,你姐夫他的身体就不太好……”

王俊疑惑: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王老爷从房门进来声如洪钟,很是惊讶。

“父亲怎么来呢?”王清月赶紧迎了上去。

“我就不能来吗?”王老爷一甩袖子有些生气。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贤婿身上还发生过这样危险的事。”

岳父来了,躺在床上实在失礼,他趁着王俊失神,一把抽回了手,掀开被子就准备起来。

王老爷不过四十出头,他早年四处跑商,身体素质也不错,三两步就走上前一把就挥开了王俊,然后把想要起身的宋子明摁回了床上。

紧紧握着宋子明的手,王老爷仔细打量着虚弱的女婿。

他转头对着门口的王管家说:“去库房里把我的那根千年老参拿出来,遭了那么大的罪,就该好好补补身体!”

被抓住手的宋子明心中十分无奈:不愧是父子俩,这手劲都大!

“有劳岳父费心了,这不过是些小毛病,家里的药材补品已经够多了,千年老参实在是不必了!”宋梓铭拒绝道。

“贤婿何必跟我见外,一根人参而已。”王老爷十分大气,表示说送你的东西就送你了。

被挤到床尾的王俊很想把自己的老爹给扒拉过来。

‘我的亲爹呀!这可是妖怪呀!你还给他吃人参?小心他把一口就把你给吃掉了!’

没等王俊想办法去拯救自己的老爹,他老爹就转头收拾他了:“你小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看你那张脸,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王俊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可他那脸上憔悴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老爷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自己的女婿,心里是十分痛心啊: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废呀!我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怎么就养出了一个半吊子书生呢?

“爹呀,我冤枉啊!你还不知道我吗?哪敢出去鬼混?”王俊感觉委屈极了,我为一家子的生命安全费心劳力,怎么还得不到一句好呢?

王清月和弟弟关系极好,看着弟弟挨了训,赶忙上前说情:“爹爹误会了,俊哥儿一大早就过来看望夫君了……”

“就是就是……”

王俊附和道:“昨夜这边兵荒马乱的,我也得到了消息,听闻姐夫吐血,旧疾复发,担心得我一整晚都没睡着。当时我原本想过来看看的,但又怕打扰姐夫休息,所以就今天早晨才来探望的……”

嗯!听上去有几分道理。

其实王老爷昨晚也是这样想的。

王俊这借口找的实在是无可挑剔。

房间里的王俊和宋子明虚与委蛇,艰难的朝着自己的目的前进,房间外的小书童——王墨,也过得不容易。

他完成了自己少爷布置的任务,完美的找到了那一株开着红色花朵的君子兰。

夏日的清晨阳光并不强烈,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属于夜晚的清爽。

橘黄色的太阳挂在天空,清浅的阳光透过白云照在长廊上带出几分阴影。

小墨对着这盆放在长廊边上的君子兰左右绕圈观察了好久。

君子兰。

开花的君子兰。

开着红色花朵的君子兰。

开着红色花朵却少了一朵花的君子兰。

没错,这就是少爷说的那一株。

王墨很想把这盆花给搬走,但他怕伸手的下一刻就出现大变活人的场景。

姑爷是妖怪!

这虽然还只是猜测,但有燕道长在旁边作证,估计真相也是**不离十。

大小姐温柔漂亮又善良,要姑爷真是妖怪,大小姐可怎么办呀?

王墨很苦恼啊!

“喂!你在那干什么呢?”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后面传来,把王墨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窜到了走廊的柱子后面去了。

“我们看了你半天呢!你就绕着这盆兰花不停的转圈干什么?”

王墨探出头瞧了瞧,说话的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这两个丫鬟左边的高一些右边的胖一些,她们穿着粉色的襦裙,头上梳着花苞头,看上去很可爱……

“所以你姐姐的确是养了一株红色的君子兰……”

燕赤霞把昨天夜晚收获的那朵兰花递给了小墨:“开的花是否和这朵一模一样?”

王墨仔细的看了一个,非常确定的说:“燕道长!它们的确是一模一样的,而且那株兰花也少了一朵。”

燕赤霞有些疑惑:不管是植物成精,还是动物成精,都统称为妖。

妖有妖气,鬼有鬼气,修道之人有灵气。

宋子明很有可能是一株兰花妖,可看起来为什么没有妖气呢?

而王墨和宋子明的本体接触了那么久,身上也没有沾染任何妖气。

只有一点点属于生长在灵气茂盛之地,却并未开启灵智的植物身上独有的木灵之气。

若不是妖,又为何能够化为人形?又为何需要吸食人血?

若是妖,又为何没有妖气?

燕赤霞想有些想不明白,头痛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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