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叫三遍之后，宁栩从木凳上醒来，还未睁眼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想到这木凳这么硌人，他居然也能一觉到天亮？这睡眠质量……宁栩暗暗吃惊，难道是昨天事情太多累到了？

正思索着，一转头对上一张“灰败”的脸。

“我靠！”宁栩吓得脖子一缩，等看清是谁之后又有些好奇，“大、大师兄……你……”

面前这“灰败”的脸的主人不是赫连泽又是谁呢？虽然还是那样俊美的五官，但疲惫的神色、浓重的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让他的英俊大打折扣，看起来像是昨夜去做了贼。

面对宁栩的问话，赫连泽不语，只是凝神看着他，等看得宁栩背后都发凉了才慢慢收回视线，淡声道：“你睡相太差。”

宁栩：“……”他睡相差？他在宿舍住了四年可连呼噜都没打过！

“日后离我远点。”

听到这句，宁栩心中有些不忿，当即抬头冲他龇牙咧嘴道：“行！”

当他想跟他挤一块啊？毛病！

赫连泽看着宁栩那带着挑衅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玄天门后山灵兽的模样，那灵兽通体雪白、眼珠乌黑，模样倒是喜人，可一旦发起飙来便会张牙舞爪，看起来确实十分唬人，可只要……

视线掠过宁栩露出的半截白净的脖子，赫连泽眯了眯眼，可只要抓住它脖颈，那再多的灵力便也使不出来了。

宁栩正低头把木凳物归原处，一丝凉意骤然爬上后颈，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道这宁怀玉的小身板也不太行啊，木凳上睡一夜就要着凉了？

正在这时，东方灵霄从小女孩的屋子里出来了，见到二人，她神色凝重：“小姑娘不见了。”

“什么？！”

东方灵霄一贯冷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不知怎得，我昨日睡得太沉，方才将醒。”

宁栩也跟着皱眉：“我昨日也睡得沉，我还当是我睡眠质量好呢……”

他正想说有古怪，瞥见一旁明显没有睡好的赫连泽，到嘴的话又吞了下去。

应该没古怪，不然赫连泽也不会一副熬了大夜的模样。

“当务之急是先去找人！”东方灵霄也顾不上跟他们讨论疑点，那小姑娘竟在她身旁丢了，倘若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三人当即就要出门去寻人，却见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从主屋里走出来，将几人喊住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冲他们摆摆手：“大师们别急，我家丫头没丢。”

“没丢？！”那这天才刚亮不久人就不在屋里了？那么小的孩子一大清早能去哪？

“对……”男人说着冲门口努努嘴，态度随意，“这不来了吗？”

三人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半个门框高的小女孩正摸索着走进来，麻布衣上面沾满了灰，干净的小脸上也有几道黑色痕迹，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却是水汪汪的。

宁栩心中升起一个猜想，果然下一刻就见小女孩笑道：“爹爹，哥哥姐姐们，可以吃早饭了！”

果然啊果然，宁栩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别管太多，可心中的火气却如何也压不下去，他猛地转身看向男人，低声喝道：“你居然让她去做饭？！她这么小！眼睛也看不见！你让她给你做早饭？！”

“诶诶，大师——”男人闻言双手一摊，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一个人大男人哪里会做这些女人家的事？她娘死得早，她一个姑娘家不干谁干？”

随后像是安宁栩的心似的摆摆手，“再说小草也是后来才瞎的，家里这些事她早就干惯了，大师放心，不碍事的。”

男人说得随意又理直气壮，以为宁栩会认同他的想法，毕竟这是共识不是？

“呵——”宁栩却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女人家的事？我怎么不知这世间除了活物有性别之分，连死物也有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男人家的事？”

听到这话，男人搔搔头、面露难色，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将胸脯挺了挺：“那、那自然是治……治国安邦了，这才是男人的事！”说着还不忘冲宁栩谄媚地笑笑，”哦哦，还有像您这样行侠仗义的大师，做的也是男人家的事。”

男人家的事……一旁的东方灵霄忽然冷笑：“这么说，我还不该待在这了？”

“额……”忘了这儿还有个女的，男人面色一僵，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气氛一时陷入冰点。

正在这时，门旁突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嗓音：“爹爹……哥哥姐姐……吃早饭了……”

小草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快，显然是被吓到了。

宁栩动作一僵，满肚子的火气都瘪了下去。赫连泽走到他身旁提醒道：“师弟，先吃饭吧。”

宁栩眼帘低垂，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小草还在这里，他确实不该意气用事，吓到小朋友。

见他整个人一下子都笼罩在低落的情绪里，赫连泽犹豫了下，忽然伸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不是你的错。”

宁栩抬头，虽然极力掩盖，但赫连泽依然能看出来，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里藏着哀伤，手上的动作一顿，赫连泽心中莫名有些发涩。

宁怀玉……是经历过什么？

宁栩沉默着向外走去，只是内心始终不能平静。为什么！小草一个几岁的孩童，双目失明！只因为是个女孩儿就要被迫照顾一个成年男子？凭什么？！

不期然的，宁栩想起那句诗。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

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

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

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

……

“叮铃铃——”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摇铃声，宁栩前行的脚步一顿，脑海中突兀地浮现起婆婆的模样。只是婆婆变成了“小草”，被中年男人随意欺辱打骂。

一瞬间，暴戾的恨意填满了宁栩的心房，他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杀了他！杀了这个欺负婆婆的人！

眼见宁栩突然停下脚步，赫连泽眉头一皱，怎么了？……有些不对劲，果然——下一刻就见宁栩忽然转身，整个人直直地朝中年男人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周身聚起了蓬勃的金灵力……赫连泽眼睛缓缓瞪大，宁怀玉的金灵力能炼器了？！

金，利刃也，一瞬便可穿透躯体。他要杀了他！

“师妹！”赫连泽反应过来后连忙大声提醒，身后的东方灵霄已然开始结印，只一瞬间，一堵凛冽的冰墙便挡在了宁栩与男人之间。与此同时，宁栩手中金光闪烁，一节坚硬的金鞭缓缓化形而出，随即目标明确地朝着中年男人挥舞而去，带出飒飒的风声。

“砰”的一声，金鞭抽上冰墙，宁栩不敌东方灵霄大术师的灵力，整个人被震得直直地向后飞去。

“宁怀玉！”赫连泽一惊，连忙飞扑而去，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宁栩下落的身子，但也被那巨大的力量带着栽倒在地。

“师弟——”赫连泽面露痛苦，却仍不忘唤醒宁栩。

“叮铃铃——”耳旁又传来那熟悉的摇铃声，宁栩脑中一阵钝痛，方才失神的双眼逐渐聚焦，意识回笼。

睁开眼，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赫连泽胸口，看着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宁栩咽了咽口水：“师、师兄……”

见他清醒，赫连泽松了口气：“可有大碍？”

宁栩摇头。

“既然无碍……”赫连泽弯弯唇，纵然脸色不好，却依然笑得温和良善，“就请师弟起身吧。”

宁栩闻言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就要爬起来，可惜越急越乱，慌乱中又砸了赫连泽好几下，在赫连泽的一声声闷哼中，宁栩红着一张脸坐直了身子。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没力气了……”宁栩低声解释。

赫连泽也坐起身，闻言还是笑：“我知道，师弟自然不会是故意的。”

宁栩：“……”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这段插曲也不过须臾，一旁的中年男人早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发白、两股战战。若不是方才东方灵霄用冰墙挡住宁栩的攻击，又在紧急关头用土灵力将他护住，只怕光是金、水两种灵力相撞而泄的威力也能让他这个普通人顷刻丧命。

天老爷，这究竟是除妖的大师还是索命的厉鬼？一想起方才宁栩要杀他的模样，男人就止不住地发抖。

“爹爹……”似乎是察觉到了现场的混乱，小草缩在门旁，小心翼翼地叫着她最信任的人。可惜中年男人劫后余生，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危险景象，根本没空搭理瑟瑟发抖的小草。

东方灵霄方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见事情已了，当即就要出门查探，但在路过小草时，却被对方怯怯的嗓音留住了。

“我害怕……”“爹爹”之后余下的半句从小草单薄的身子里传出来，东方灵霄的脚步一顿，犹豫了下，她蹲下身子，在小草的不安中，她略带凉意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头顶，拍了拍。

是安慰。

小草看不见，但能闻到东方灵霄身上清冽的香气，像是冰雪中盛开的梅花。

“姐姐——”小草甜甜地叫了一声。

“嗯。”东方灵霄应了声，只是看着小草的目光却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