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愉和赵九重出了城以后,骑着马一直赶路直到中午。
赵九重放麒麟马去附近吃草,他们也坐在路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会儿。
忽然,沙石跳跃,地面隐隐约约地震动起来。
赵九重耳力绝佳,率先意识到不对劲,“应当是有一大群骑马的人朝这边过来了,先躲起来。”
说着,赵九重往山坡上跑去。
贺岁愉连忙跟在他身后,朝路边山坡上的深处树丛里钻去。
他们二人刚在树丛里藏好,便看见远处一大群人骑着马出现,一片黄土飞扬中,他们渐渐地近了。
贺岁愉和赵九重安安静静地躲在树丛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生怕引来这伙人的注意。
他们的视线无声地落在下面那群人身上。
这群骑马的人大部分身形壮硕魁梧,一脸横肉,看起来就不像是善茬儿,尤其他们各个还都带着武器,好几个人刀尖还在滴血,马蹄上也沾了红色的血迹。
为首几人的马上,除了挂着兵器,还挂了不少璀璨夺目的珠宝。
这群人的中间,有人赶着一辆大马车,马车里堆满了箱子,多得几乎放不下,有几个箱子半截儿都露在外面。
最上面两个箱子装得太满,合不上盖子。贺岁愉躲在山坡上远远看着,大概是些绸缎布匹一类的东西。
她的目光被最里面的那个箱子吸引住了——
那箱子没有关严实,金灿灿的金银珠宝露了出来,珠光宝气的宝石串儿、珍珠长链一半在箱子里,一半吊在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
前面的一个汉子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间的马车,高兴得眉飞色舞,骑着马走到最前面的男人身边,大声说:“大哥,劫了今天这一批,够寨子里的兄弟们吃上整整一年了!”
最前面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说:“今天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去摆上好酒好肉,咱们喝个通宵!”
贺岁愉顿悟,这群人是附近山寨的土匪。
她小心翼翼地蹲在树丛里,因为精神紧张而浑身紧绷,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群人经过,直到他们彻底走远了以后,才放松了身体。
贺岁愉忽然想起来,姓赵的这回竟然也一直安安分分地蹲在树丛里,没有强出头,这可真是难得。
她坐在堆积的枯树叶上,饶有兴味地转头看他,“哟,奇了怪了,赵少侠这回怎么不往上冲了?”
赵九重:“……”
赵九重从树丛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叶子,没好气地说:“我是有些功夫在身,但我不是傻子。”
贺岁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最好不是。”
她拍了拍身上的树叶,跟着站起来,“看来,多少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没有冲出去送命。”
这姓赵的武功虽强,但很爱多管闲事,贺岁愉实在是怕他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时累及无辜的她。
***
那群山匪走远以后,赵九重找回跑远了的麒麟马,二人接着赶路。
周围荒僻无人,处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入目可见,全都是或高耸挺拔的乔木或低矮蓬勃的灌木,以及无处不在的野草和沙石泥土。
偶尔有松鼠、野兔一类的小动物从路边的山林间一溜烟蹿出来,然后又一溜烟蹿进树林间消失不见。
耳中听到的,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便只有各种各样的鸟叫声。
若不是和赵九重一起行路,贺岁愉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样的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一定会害怕。
他们路上还撞见过一次皮毛斑斓的大虫,若非当时赵九重带着她溜得快,加上那只老虎忙着捕食,与一头垂死挣扎的黑色野猪在树丛间撕扯,没顾得上他们二人。
否则,赵九重少不得还要与这只大虫激战一番。
撞见那只凶猛的大虫以后,贺岁愉便深刻意识到,这野外不能久待,他们夜里还是要找一处有人住的地方过夜才行。
二人虎口逃生,又行了一段路以后,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是一处隐蔽在山里的小村庄。
刚入村,他们正巧遇到一个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老伯。
老伯身材瘦小,像老树一样枯瘦干瘪,身上穿的粗布短褐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大补丁上面叠着小补丁,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出来衣服的原本模样,沾满黄泥的裤腿半挽着,赤着脚走在野草丛生的狭窄黄泥路上。
他头上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沟壑纵横,胡子拉碴,看起来便饱经风霜。
赵九重下了马,上前与老伯交涉一番。
老伯日子过得辛苦,却有副好心肠,很快便欣然同意了收留他们二人一晚。
贺岁愉和赵九重牵着麒麟马,跟着老伯回了家。
老伯家就住在村头不远处,那两间耸立在半山腰的破茅草屋就是了。
老伯在门口放下锄头,先进了屋。
他赶忙用沾了泥浆的袖子擦干净两个落了灰的木凳子,又转过身来,招呼贺岁愉和赵九重赶紧进来坐下,还连忙叫里屋的老婆子出来给他们倒水。
茅屋的门框低矮,赵九重生得高大,得弯腰低头才能顺利地从门口通过,从门口经过时,还被垂下来的干稻草扫了一脑袋灰。
贺岁愉跟在赵九重身后,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怀疑这道门、还有这间屋子真的能抵御山里的野兽吗?住在这里,晚上真的能安心睡觉么?
老伯话音刚落,一个同样穿着补丁衣服的瘸腿老妪,从隔开外间与里屋的破布帘子后面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老妪步履蹒跚地去了外面。
很快,她端进来两个装满了清水的粗劣瓷杯。
“啊——啊——”老婆婆朝赵九重递出一杯水,嘴巴张张合合,却只发出了不成音节的怪声。
贺岁愉心中不免惊讶。
赵九重正在拍刚刚进屋时落在头上的碎小干稻草和灰尘,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是老妇人递水。
他忙不迭伸手,接过了老婆婆颤颤巍巍递过来的水。
老伯见贺岁愉露出惊讶表情,解释说:“老婆子年轻时发烧烧哑了嗓子,从此便说不出来话,只能咿呀啊呀的,两位别见怪。”
贺岁愉见老婆婆颤颤巍巍伸手,又要给她递水,麻利地接过来。
她刚端着粗瓷杯坐下,便听到里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猫叫一样,很明显能听出来,是个年轻女子的咳嗽声。
老妪听到咳嗽声,也顾不得贺岁愉和赵九重了,满脸着急和担忧,一边口中“啊——啊——”地叫着,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去了里间。
贺岁愉心中有些奇怪,正浮现出几多猜测,便听老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充满歉意地说:“小女染了病,卧床修养,不便见客,两位莫怪。”
赵九重惶恐道:“哪里哪里,老伯愿意让我二人借宿一晚,我兄弟二人便感激不尽了,是我二人上门叨扰了令嫒养病才对。”
老伯看了看高大的赵九重,又看了看瘦小的贺岁愉,客气地问:“两位如何称呼啊?”
赵九重爽朗一笑,回答说:“我姓赵,老伯叫我赵二郎便好。”
贺岁愉自然而然地跟着说:“老伯叫我赵三郎便好。”
语气真诚,且说得顺畅无比,若不是赵九重是当事人之一,都要把她的话当真了。
赵九重听见她说的话,端着瓷杯的手一顿,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
老伯家一共就两间小小的茅草屋,没有多的房间。
于是,老两口只好在堆放杂物和柴禾的屋子里给他们腾了一块地方,搭了两张木板子,铺了些干稻草,勉强将就一晚。
用如此简陋的住宿环境招待客人,身为主人的老伯颇为歉疚。
赵九重毫不介意,笑着宽慰老伯道:“已经很好了,若非您慷慨让我们借宿,我二人便要露宿野外了。”
贺岁愉没说话。
她看着摇摇欲坠的木板,在心中幽幽叹息一声,也只能安慰自己,总比在荒郊野外被狼和熊瞎子吃掉强。
“天色已晚,那二位小兄弟便早些歇息。”
老伯收拾好屋子便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贺岁愉和赵九重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小贼,话说——”赵九重目光落在她身上。
贺岁愉还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吞了下口水,都顾不上生气他又喊自己小贼,强装镇定,外强中干道:“怎么了?”
赵九重接着刚刚的话,眼神清澈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呢?”
贺岁愉:“……”
虚惊一场。
“贺岁愉。”她囫囵道。
姓名而已,她原本也没想瞒着他,只是他一直没问而已。
贺岁愉说得快,赵九重没听太清,“什么?哪几个字?”
贺岁愉难得耐下性子,解释了一遍:“祝贺的贺,岁岁常欢愉的岁愉。”
赵九重蹙眉,“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起个姑娘家家的名字?”
贺岁愉:“……”
有时候庆幸自己女扮男装的技术真是一绝;有时候又恨,有的人真是眼瞎得可以啊,比如面前这位。
她信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似的,“我爹娘拿我当姑娘疼,可不给我取个姑娘的名儿嘛!”
“真的?”赵九重语气怀疑,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怎么流落街头,变成了小乞丐?”
“事情是这样的——”
贺岁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流落江湖的富家公子,我失忆了,只模糊记得,我有一对十分疼爱我的父母,赵少侠,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家财万贯又疼爱我的父母双亲?”
贺岁愉眨着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赵九重:“……”
他挠挠头,一脸费解道:“还没睡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贺岁愉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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